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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君莫言

白波首先出招,一剑斜刺过来,流风燕腰肢扭动,轻盈避过,挥剑回刺白波的左肋。

白波横剑格挡,使出流风剑法中的“寒霜漫天”,两剑分刺流风燕的双肩。

流风燕后退一步,使一招“疾风问天”,一剑从下向上刺去……

陈方羽静静看着两人比剑,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次生病之后,竟然对修炼了整整十年的流风剑派的武功,生出了许多鄙夷之情。

一场病,不但坏了陈方羽的脑子,摧毁了他的记忆,还让他膨胀了。

陈方羽总隐隐觉得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自己,至于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也说不清楚。

极目远眺,苍山白云,形映成趣。

红日初升,漫山的碧树,枝头朝露,映照着霞光,美不胜收。

早起的鸟儿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不住地啼鸣。

演武场上,刀剑挥舞交错,尖锐的刀尖撞击声音不断传来。

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在演武场中上蹿下跳,东躲西击,不时大声疾呼。

“大师兄,我这一剑怎么样?”

“小猴子,你别躲!”

“你再躲我生气啦!”

“呦,你还敢还手!”

“嘻嘻,师姐,你的剑法越发高明了!”

“这一剑好厉害!”

……

流风燕果然不负小魔女之名,不过她的剑法,陈方羽撇了撇嘴,实在是不敢恭维。

流风派以剑法起家,流风剑法经过几代掌门的完善,已经臻于至境。

流风剑派中多是男子,流风剑法走的也是力大剑疾,大开大合的路数。

这样的剑法,实在是不适合流风燕这样的灵动女子。

“要是有一种新的剑法就好了!”陈方羽想,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叫作玉女十三剑的剑法。

陈方羽震惊之下,竟然发现这套剑法和流风燕十分的般配,而自己不知道何时,竟然也已经精通了这种剑法。奇怪,还真是奇怪,这是怎么了?

这时,两个小冤家已经打斗结束,结果当然是白波弃剑认输。

陈方羽也不去追究剑法的来源,想必是自己没生病前已经学会的吧,不过小师妹好像不会,昨天还埋怨流风剑法不够飘逸。

两个人站在陈方羽左右,流风燕一脸的小骄傲,鼻孔对着白波,哼了一声。

白波满脸笑意,虽然输了,却不以为忤:“师姐,你这剑法可越来越厉害了,我跟本就招架不住。”

“那是,你师姐永远是你师姐,以后你就是我罩着的了。”

陈方羽谈谈一笑,想起流风燕几日的照顾,心中感动,决心将自己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武功交给他:“小师妹,你看着。”

陈方羽提剑入场,将这种叫作玉女十三剑的剑法施展了开来。

只见长剑转动,抖落剑花,扭身回刺,剑尖低鸣,转动身法,长剑横扫。

忽上忽下,忽疾忽缓。

剑光闪动,如点点飞花:忽隐忽现,似明月藏云。

剑光飞舞跳跃,玉女十三剑,一气呵成。

流风燕站在场边拍手,大声叫好,流风剑派其余的弟子也逐渐围了过来。

陈方羽收剑回匣,面带微笑,看着流风燕:“这套剑法十分适合你,怎么样,你喜欢吗?我教你如何?”

流风燕轻盈地跑过来抱住陈方羽的的手臂:“太好了,这种武功简直太妙了,我要学。大师兄,这剑法叫什么名字?真想不到你还会一套这么漂亮的剑法,快点教给我吧。”

白波道:“大师兄,你刚才使得这种剑法十分精妙,我竟然没听你提起过,这剑法叫什么名字?”

“玉女十三剑!”陈方羽道,他看着白波,心想可惜这种剑法不适合白波,要是能有一种新的剑法就好了。

“诛邪剑法!”突然,一种新的武功出席那在陈方羽的脑海里,陈方羽震惊不已,“我,我这是怎么了?我的大脑是武学图书馆吗?怎么想什么就有什么!”

相比于流风燕的喜悦,徐亮面露忧色,悄悄对左边使了个眼色。

一个人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大声道:“大师兄的剑法越来越精妙了。师弟想跟大师兄讨教几招,不知道大师兄允不允?”

白波猛然上前一步:“刘维,大师兄大病初愈,你瞎起什么哄?想讨教是吧?来,我和你打!”

陈方羽轻蔑地瞥了刘维,又瞥了徐亮一眼,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他正愁没有理由可以揍这徐亮这人呢。

他对着白波摇摇头,示意白波退后。白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看到陈方羽轻轻摆手,只得不情愿地退下了。

陈方羽此刻笑意盈盈,拿手一指刘维:“你,想和我动手?”

刘维昂首挺立,握剑在手,不卑不亢,大声说道:“大师兄入门最早,想来武功也是众位师兄弟当中最好的。师弟近来修习武功,总感觉不得其法。今日特向大师兄请教,好一解我心中疑惑。”

这个刘维一口一个“入门最早”、“武功最高”、句句都有所指,杀人诛心:大师兄,你虽然入门最早,但是资质根本不行。二师兄入门虽晚,已经是实打实的进入四品境界了,比大师兄你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几句话下来,既让陈方羽没办法推脱和自己的比武,又为徐亮壮了声势,还可以试探陈方羽的虚实,可谓一石三鸟。

陈方羽听了刘维的几句话,也不答话,也不拔剑,只在场中来回踱步,心中思量:自己是流风剑派的大师兄,但武功并不是最高的,这个大师兄也有些有名无实。

师弟当中有人不服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陈方羽拔剑在手,朗声喝道:“诸位师弟,习武必须要时时切磋才有进步。这个刘维说的很好。”

刘维像是有些不耐烦:“武学一道,本来就是强者为尊。还请师兄不吝赐教。”说完竟是挺剑直刺了过来。

陈方羽面色一寒,嘿嘿冷笑,却不急着出招。待到刘维的剑至身前,才伸手拔剑。

众人只见剑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刘维的长剑已然断成两截,刘维的咽喉也被陈方羽的剑尖抵住了。

一招!只用了一招!

以气御剑,大师兄居然突破了!

刘维此刻面如死灰,声音苦涩:“以气驭剑!恭喜,恭喜大师兄突破四品境界。”

陈方羽收剑回鞘,也不答话,只是潇洒地扭身,看着徐亮:“八戒——啊不,二师弟,剑法已经切磋过了,不如我们来比试一下拳脚吧,给师弟们看一下流风拳法的精妙如何?”

他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是狂喜:终于可以揍你了。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陈方羽潇洒离去,留下鼻青脸肿的徐亮在风中凌乱。

白波和流风燕快步跟上,两个人叽叽喳喳。

“恭喜大师兄进入四品境界!”

“哇,大师兄,你简直不要太威风。二师兄这张脸,怕是再也没脸见人了。”

“大师兄,你下手够狠的啊。”

“师姐,你不知道,上次大师兄生病,没准就是二师兄搞的鬼,要我说,打得好!恭喜大师兄成为流风剑派第二人,武功仅次于师父。”

“大师兄,为了庆祝你突破四品境界,明日我们下山逛逛,好好吃上一顿,好不好?,”

“师姐,你就知道吃。”

“小猴子你说什么,当心明天我和大师兄下山不带你去。”

……

演武场内,议论纷纷。

“大师兄终于突破四品境界了,只比二师兄晚了半年!没想到大师兄,大病一场,反而因祸得福”

“是啊,大师兄入门最早,练功又勤奋,突破是早晚的事情。我们也要加紧练功了,以大师兄为榜样!”

刘维,提着断剑,呆若木鸡,徐亮脸色阴沉,狼狈如丧家之犬,二人俱是悻悻。

徐亮脸色阴沉,哪还有什么心思继续练剑。他脸色凝重,冷眼看着陈方羽三个人离去的身影,眼含凶光,过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去,身后跟着刘维等几个心腹。

一人小声道:“徐师兄,姓陈的侥幸突破,对您的威胁可就更大了,只是上次怎么没毒死他,现在这事情有些难办了。”

另一人搭腔:“是啊,师父心里本就偏袒大师兄。这次他突破四品,师父一定更器重他了。对二师兄可是大大的不利!二师兄可要趁早谋划。”

徐亮闻言,脸色更加阴沉,沉声喝道:“他不过仗着入门比我早,有师父的疼爱,占了几分便宜罢了。我徐亮从来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去争取属于我的一切!你们几个听着,只要跟着我,以后绝对亏待不了你们!”

几个人齐声道:“我们绝对誓死效忠师兄。”

刘维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只怕师父那里——”

徐亮抬头望着那已经升上山巅的骄阳,红彤彤,像是要把整座山染成血色。

他沉吟了一阵,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所有挡我路的人,都应该死!”

他一抬脚,将一枚小石子重重得踢下山去。

第二天,清晨。

陈方羽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敲门声刚好响起,清脆悦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师兄,出发啦!”

陈方羽推开门,流风燕和白波站在门外。

白波抱拳低头问候道:“大师兄!”

陈方羽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流风燕拖出了门外。

“出发啦出发啦,大师兄,你带好银子了吗?我要把你吃穷,哈哈,怕不怕?”

几个人一路有说有笑。

十几里路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不多时就来到了清风镇。

清风镇,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镇子,却因为处于道路要冲,成了西陆地区一个微微繁华的商业市镇。

古朴的长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街道边是高声叫卖的小贩,卖兵器的,卖字画的,卖水果蔬菜的,卖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

流风燕拉着陈方羽一会儿跑去买胭脂,一会儿跑去买布料,一会儿又跑去买了两串糖葫芦……

白波跟在流风燕身后,跑来跑去,充当苦力,似乎也不亦乐乎。

陈方羽四周瞅瞅看看,由着他们跑来跑去,来回折腾。

一个上午,流风燕买的东西,白波一个人勉强可以抱住,只恨没多生了两条臂膀。

中午时分,几个人也早早的饿了,找了一家名叫清风楼的酒楼吃饭。

流风燕自顾自地不住炫耀今天所买之物,白波则在一旁不停地附和,十足的狗腿子做派。陈方羽独自酌一口清风镇特产的黄酒,思潮起伏。

这时酒楼内一阵喧哗,三个人被吸引了注意力。

原来是一个老翁手拿一把剑,在向客人们推销。

老翁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少女穿着一身有些破旧的粗布青衣,高扎马尾,脸庞娇小,双眸清澈,紧紧地跟在老人身后,拉着老人的衣角,显得有些羞涩。

老翁手里拿的那把剑,很不显眼。

青色剑鞘上锈迹斑斑,显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在老人问过的十个人当中,十个人都懒得瞅上第二眼,倒有九个对老人身后的小姑娘多看一眼。

老人走到陈方羽身后时,被一群泼皮给围了起来。

“什么祖传宝剑,我看分明是破铜烂铁,老头你敢骗人!”

“没错,就这烧火棍,敢卖二十两银子,你是不是穷疯了!”

“老头,我看你这剑不是祖传的,你这孙女倒像是祖传的。小妞,来,坐下陪大爷们喝几杯?”

老人死死地将女孩护在身后,不住地解释:“确实是祖传宝剑,我不敢骗人,不敢骗人。”

几个泼皮嬉嬉笑笑,不住地说着污言秽语,显然是做惯了类似的事情。

白波气愤不过,就要起身去教训他们,路见不平要出手,这是侠客本色,不然习武何为?

陈方羽摆了摆手,拦住白波。他稳稳地坐着,也不回头,只见右手抖动,剑光一闪,一个泼皮的发辫已经被他削落在地。

几个泼皮愕然,一时间都被镇住了。眼前这个人连头都没回,竟然可以准确地用剑给人剃个头!

这几个泼皮谁也没看见陈方羽是怎么拔的剑,只是看见他的胳膊一抖,剑光一闪,剑仍在鞘里。

几个人心想,完了,这次怕是遇到了真正的练武之人。他们这群人使王八拳打群架,调戏良家还行,要和真正的练家子对上,怕是凶多吉少。

再一看三个人都配着剑,心里又害怕了几分,竟然一个敢说话的都没有。

“滚!”陈方羽仍未回头,一杯黄酒下肚。身后的几个泼皮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下楼溜了。

老人带着小女孩走了过来,自是千恩万谢。

陈方羽只是轻轻嗯了一生,这才抬起头,看了祖孙二人一眼。

他轻轻地咦了一声:无他,只因为他看出这青衣少女根骨不凡,只怕在武学上天赋上秒杀众人多矣。但仔细感受,这祖孙二人体内又并无内力波动,这就怪了。

这老人居然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眼前这三个人都配着剑,绝对是习武之人。

他卖力地推销着自己的祖传宝剑:“大侠,您看看,祖传的宝剑,虽然卖相是差了点,绝对物有所值。你要是买,我只卖您十八两,您看怎么样?”

陈方羽从老人手中接过剑来,仔细打量,只觉得外型有些古朴,却不像是什么神兵利刃。轻轻拔出,原来不但剑鞘泛着点点绿芒,剑身当中也有着点点翠绿!

一剑挥去,竟然还最普通的板凳都没能入木,显然此剑并不锋利。

流风燕有些不满:“老头,我们救了你,你还来蒙我们,实在太过分了。这破剑,连二钱银子都不值,你也敢卖十八两?”

老头有些尴尬,点头赔笑:“不敢欺骗这位女侠,这可确确实实是我家的祖传之物。要不是实在没有着落,我也不会把这祖传宝剑拿出来卖。这剑呐,有个名字叫绿蚁,天生就是如此,可绝不是生锈。”

陈方羽仔细打量绿蚁,又抬头打量着祖孙二人:“既然你说是祖传之物,我怎么看老丈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

老人摇头叹息,煞有其事地说:“老汉祖上原是会些刀剑拳脚的。只是后来种种变故,祖上武功没传下来,只传这一把绿蚁剑。”

陈方羽又追问:”听老丈口音,不是西陆人?”

老人摇头:“不是,从东陆流浪过来的。”

陈方羽闻言,沉吟一阵,自己还是看不破这把剑,但隐隐感觉此剑确实不同寻常。

心中一动,所谓神物自秽,不如先买下来在慢慢研究。

尤其是那青衣少女的资质,让陈方羽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好,这把剑我要了。仍给你二十两。”

白波听了有些焦急,忙道:“大师兄,你疯了,二十两买这样一把破剑?”

陈方羽摇头,伸手掏出二十两银子付给老人。

老人接过银子,又是一通千恩万谢,这才领了孙女下楼。

那青衣少女自始至终都是低头不语。随着老人走到楼梯处时,这才回头望了陈方羽一言,但又马上低下了头,随老人下楼去了。

夜晚,流风剑宗。

流风剑宗,陈方羽独坐房内,仔细打量着白天在酒楼从老人手里买来的这把名为绿蚁的剑。

外形古朴,那老人说是祖传之物,应当不假。点点绿芒,擦拭之下,仍然不减分毫,确实是剑身自带的,绿蚁这名字到是贴切。

陈方羽暗运内力输入宝剑,耍了个剑花,只觉得这剑轻重合宜,倒也趁手。

挥剑斩落,将桌子砍下了一角。陈方羽微微皱眉,早知道,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在有内力的加持下,也是可以轻松斩断碗口粗细的树木的。

而这把剑——陈方羽摇摇头,似乎确实不够锋利。陈方羽将绿蚁剑放在一旁,索性也就不再研究。

接下来的几天里,陈方羽将玉女十三剑传授给了流风燕。

流风燕可以说是流风派当中资质最高的一人,仅仅几天就练得有模有样。白波更是在旁边不住地叫好,马屁拍得震天响。

陈方羽又将诛邪剑法交给了,白波资质同样不错,很快就学了个有模有样。

陈方羽同时也教导两人一些练气法门,两人练气方面更是进步神速,内力一日比一日充盈。

陈方羽总感觉远方在召唤自己。

他感觉自己留在流风剑派的时间不会太多了,他全力给给两个人最好的指导,算是一种报答,这些东西势必能帮助他们走得更远。

武学修炼,尽是岔路,每一次试错的代价都是沉重的。只有经过千锤百炼的武学,才可以拿出来教导弟子,但各家武学都是机密,不会轻易示人。

陈方羽的脑子里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武功秘籍出来。

这些武功过于杂乱,各家各派的都有,刀剑拳脚,无所不包。

但陈方羽也不贪多求全,什么武功都练,他只捡着其中精妙的武功修炼一二。

更多时间都在练剑,他对剑,有一种执念。

男儿都该练剑,剑是男儿第二条性命。

既然自己与剑有缘,就专注练剑,走出一条无上剑道吧!

他日仗剑行江湖,快意恩仇,多潇洒自在。

据说用剑高手,能以剑开天门!

他瞅了瞅手上古朴的绿蚁剑,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次冤大头。

这天傍晚,陈方羽的师父,也就是流风剑派的掌门人流风林负伤归来。

流风林伤势不轻。

据说是被百虎门的门主张百川带人埋伏。经过了一番苦战之后,这才侥幸逃回流风剑宗。

这百虎门是附近一个小帮会,名为门派,实为一群打家劫舍的强盗。

百虎门的门主张百川,是一名五品高手,此人贪财残暴,在这一带凶名远播,小儿闻其名,不敢夜啼。

只是百虎门和流风剑宗一向都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次为何出手偷袭流风林,让人想不明白。

行侠仗义,除恶救危,是侠客天职。只是百虎门势力太过庞大,流风林也上了几分年纪,没有了少年时的血性,考虑事情也多了更多的顾虑,行事也就不如少年时那么肆意潇洒了。

所以流风剑宗和百虎门竟能和平相处。

因为失忆,陈方羽已经不记得自己这位师父了,今天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师父的模样。

流风林须发灰白,慈眉善目,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嘴角残留着血迹,显然是伤势很重。

流风燕在床边精心照顾,泪流满面,已经成为一个泪人。诸位弟子们围在屋内,人人悲伤,群情激愤。

“这百虎门欺人太甚!”

“太过分了,一定要杀了张百川为师父出口气!”

“报仇,报仇!”

……

流风林招手将陈方羽叫了过来:“小羽,我受此重伤,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入我门最早,在所有弟子当中,武功扎实,品行善良,最有潜力的。于情于理。都该由你继任流风剑派掌门。

师父要说的是,你继任掌门之位后,一定要将我流风发扬光大。行侠仗义,是侠客本色,切莫再像师父一样,年纪一大,顾虑就多。

侠客除恶,虽死无憾,这句话你要牢牢记在心里,我手中有剑,却顾虑重重,放任百虎门为祸一方,我好后悔……”

陈方羽了虽然失去记忆,但天性不变,他向来不喜俗事缠身。

此时师父让他接任掌门,他实在是有几分不愿。据说,十年来师父待他不薄,此时将流风派教交到他的手里,他又怎能推辞?

正当陈方羽犹豫之时,屋内站立的另一名弟子开口说话。

是上一次败在陈方羽手中的刘维,他大声说道:“师父,流风一派的掌门人选,关系到流风剑派的兴衰荣辱,实在是要慎重才行。

大师兄入门虽早,但威望远远不如二师兄。二师兄思虑周全,品行良善,武功也不弱,是掌门之位的最佳人选。

我们众位师兄弟,一致拥护二师兄担任这掌门人之位,还请师父三思!”

流风林躺在床上,气得浑身发抖:“刘维,我还没有死!我的话在这流风剑派,还管不管用!”

刘维闻言,身体一颤,噗通跪倒在地,心里却是有几分苦涩。

刘维啊刘维,你今日也做起这欺师灭祖,违背师命的事情了。

师父辛辛苦苦教导你武功,此刻你却要违背他的意思,你真是个混账。

对于师父,自己一向敬重,本来师父命大师兄接任掌门之位,自己是绝不会,也不该有什么异议的。

别说大师兄入门最早,有这个资格,就是师父命那入门最晚的白波接任掌门,我刘维也绝无二话。

只是——

刘维心中苦涩,暗自叹息,只是自己原先不过是山下讨饭的小叫花子。

若不是二师兄见自己可怜,将自己带回流风剑宗,自己此时此刻恐怕还过着人见人骂乞讨生活。

这几年中,二师兄对自己更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有如亲人一般。做人要是有恩不报,和那山中的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师父啊师父,你别怪刘维今日所作所为。

二师兄武功高,人品好,志向远大,决对是流风掌门的最佳人选!

大师兄虽然也不错,却是绝对比不上二师兄的。我刘维此时所做的一切,上对得起流风剑宗,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想到这里,刘维侧过头,看了看二师兄徐亮。

刘维见徐亮还是不动声色,咬了咬牙,又说道:“师父,非是刘维不肯听师父的话。只是二师兄确实比大师兄更加适合做我们流风剑派的掌门人。

这是我心中的想法,也是众位师兄弟的想法,不敢欺瞒师父。还请师父明察三思,收回成命!”

“请师父三思!”屋子里,又是同时跪倒了十几个人。

徐亮这几年,暗中拉帮结派,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撮势力,早将掌门之位,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哪里肯让别人染指。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争名夺利,天下哪一门哪一派,不是派中有派,勾心斗角?

流风林身体颤动得更加厉害,拿手指着刘维:“好!好!好!我流风林的徒弟,如今翅膀都硬了,你们——”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大声咳嗽起来,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白波气愤不过,跳了出来:“刘维,你们几个想干什么,师父的话都可以不听了吗!师父平日对你们几个怎样,大师兄又对你们几个怎样?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白波怒眼圆睁,又转头盯着徐亮,一字一顿地说:“二师兄,你怎么说!”

徐亮瞥了一眼白波,低头瞅了瞅地下跪倒的十几位师弟,不急不缓,沉声道:“刘维,师父选谁当掌门,是关系到流风剑派以后几十年的胜败荣辱的大事!自然要深思熟虑,慎重而行,轮得到你来品头论足,说三道四吗?”

他这几句话说得不咸不淡,话里话外,哪有一丝丝的责怪之意。徐亮说完,扭过头,直勾勾地望着流风林。不言而言,他的态度,已经是再明白不过了!

流风林看着自己的几个徒弟,一声叹息,半晌,才艰难地说道:“徐亮,非是我不愿传位给你。只是你练功一味贪快,做事也不择手段,实在不适合做一派的掌门。”

徐亮听完流风林的话,眼中怒火燃烧,重重跪倒:“师父,自从我入流风剑派以来,兢兢业业,做的哪一件事情,您不满意?

我练功不比大师兄差,更是先他一步,进入四品境界,日后的成就也必然比他高。难道就因为大师兄入门比我早,就让我将这掌门人之位拱手想让吗?

师父,我不甘心。师父,您相信我,如果我成为掌门,一定能让流风剑派,名传西陆大地!”

徐亮抬头,见流风林只是摇头,又加重了几分语气:“师父,如今您已经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而师弟们都认为我更适合做流风剑派的掌门人。若是您一意孤行,只怕诸位师弟不服,流风剑派要有血光之灾!”

赤裸裸的威胁。

流风林躺在床上,老泪纵横,心内痛苦不堪,想想自己一生行走江湖,虽然没能创出多大的名声,却也颇受百姓爱戴,尊称一声大侠。

自己一生收了几十个徒弟,桃李满门,也是平生的一大乐事:流风剑派任何一任掌门人都没有他做得出色出色。万万没想到,江湖夜雨一场空,到头来,竟落得个如此结果。

徐亮结党营私,流风林不是不知。只是流风林一向待徒弟宽厚,也不愿多做理会。

此时此刻,他身负重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他心内如火焚一般,只觉的愧对流风派的列祖列宗。

他心思一冷,伤势更重,顿时喷出一口鲜血,眼神也萎靡了几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流风燕大叫一声,抱住流风林,痛哭不止。弟子们也都惊呼着围上来。

徐亮的脸上不露声色,刘维眼中已有几分悔意,只是开弓哪有回头箭。屋子里乱做一团,有哭声有喊声也有怒骂呵斥声。

陈方羽一声叹息,迈步走上前来。

自己虽然不记得师傅了,但流风林,对自己毕竟也有十年寒暑教导之功。

他望着已经是面如死灰,奄奄一息的流风林,屈膝跪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就如同十年前拜师时候一样。

陈方羽站起身,掸落尘土,转身回头,缓缓拔出绿蚁剑,冷冷道:“请指教。”话刚说完,还没落地,陈方羽已是一剑刺出。

徐亮嘿嘿冷笑,拳脚我不如你,剑法可未必不如你。

他也不答话,拔剑招架,挺剑回击,两位流风剑派入门最早的弟子并不是十分宽敞的屋子里战作一团。

所有人都没料到一向稳重的大师兄会突然对二师兄出手,站着的跪着的忙不迭躲到角落。

这屋子本来就不大,此时两人挥剑过招,毫不留情,俱用狠招,人人只觉凌厉的剑风呼啸,不禁又往后退,后背已然贴在墙上。

流风燕悲痛不已,伸手抹掉泪水,又哪里抹得净呢?

她大声呵斥:“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干什么!我爹还没死呢,你们就要为这掌门之位大打出手了吗!”

可哪里有人理会她。屋子内剑光飞舞,两人剑来剑往,此时此刻,哪有一分同门之谊,分明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一,二,三,”陈方羽心中暗数:“十四,十五,十六。”

“十七!”两个字脱口而出!

众人耳朵只觉嗡嗡作响,再看时,陈方羽的剑尖已经抵住了徐亮的咽喉。

徐亮脸色阴冷,带着几分惨淡,冷哼一声:“姓陈的,你有种就杀了我!”

十七招!杀一个这样的废物,竟然也要十七招!

陈方羽皮笑肉不笑,看着徐亮那张憨厚的脸,再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流风林。

他身体慢慢转动,剑尖却始终不离徐亮的咽喉。他的目光冰冷,缓缓扫过屋内的每一个人,声音冷若寒冰:“师父重伤,大仇未报,却想着争夺这掌门之位,你们都英雄的紧呐!你们的良心,都喂了那山上的野狼了吗!”

徐亮面色不变,冷笑道:“今日若是我胜,这些话,也会是我说给你听的!你要做掌门,就直说,又扯什么道义大旗!一剑杀了我,你就是掌门!来啊,杀了我啊!”

屋子内,徐亮那十几个心腹,此时也都手握剑柄,齐声喝到:“大师兄,二师兄杀不得!快放开二师兄!”

陈方羽有心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一剑摘了这徐亮的狗头。

但他也明白,杀了徐亮,只怕流风派内也免不了一场内斗。师父命不久矣,自己又怎能让他在临死之前,目睹自己的一生心血付之东流,弟子拔剑相向。

他站稳身形,大声喝道:“诸位师弟,我绝不贪恋掌门之位的人。你们听我说,小师妹流风燕,是师父的亲生女儿,资质也是本派最好的,巾帼不让须眉,胜过咱们这些师兄多矣。

她日后的成就势必不可限量,是掌门人之位的最佳人选。我决心拥护小师妹为新一任掌门人,也免去本派一场无妄之灾。周师弟,你说如何?”

陈方羽哪里是寻问徐亮的意见,他手上用力,剑尖更进几分,已然贴近皮肉,只要轻轻一送,就有人马上横死当场。威胁,不能够再明显了:你不同意,我就一剑送你去见你太姥姥。

徐亮盯着陈方羽,桀桀冷笑道:“大师兄的提议好极了,我同意。”

陈方羽缓缓收回绿蚁剑,轻蔑一笑,低声道:“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从此老老实实,我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会留你一条狗命的。

你要是再动歪脑筋,嘿嘿,我的剑早已饥渴难耐,不介意多饮几人血。”

他面向众人,以一种不容置疑地语调说道:“众位师弟呢?”

众人齐声道:“我们愿奉小师妹为新任掌门人!”

陈方羽满意得点点头,收起剑,转身走到床前。

床边的流风燕哽咽,望着陈方羽一步一步坐过来,抽搐着说:“大师兄,我——”

陈方羽轻轻一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老掌门流风林那毫无血色的脸上也多了一抹莫名的微笑。

他颤巍巍抬起手,像是指着陈方羽,又像是指着窗外那株茂盛的梧桐,艰难地说出了他人生的最后四个字:“很好,很好。”

三天后,流风燕顺利地成为了流风剑派的新任掌门人。

埋葬父亲之后,流风燕就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活泼、任性好动,偶尔撒撒娇,玩玩恶作剧的小魔女了,她仿佛一夜长大,或者说她在强迫自己长大。

因为她知道,那个在过去的十几年时间里,为她遮风挡雨,疼爱她呵护她的高大身影消失了,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流风燕,现在就是流风剑派的新任掌门,是流风剑派历史上年龄最小的掌门人,也是唯一一位女掌门人和流风家最后的血脉。

在这个位置上,她如坐针毡。但这个位置,已经不再允许她掉任何一滴眼泪。

若不是大师兄陈方羽,自己不会坐到这个位子上来,自己是该恨他,还是该感激他?

她深刻地感受着什么叫作高处不胜寒,她承担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压力,担负着不该由她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担负的重担。

此时此刻,二师兄虎视眈眈,觊觎着掌门人的宝座,父亲的大仇未报,自己能依靠的有谁呢?大师兄?还有小猴子?不,自己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和自己手里的剑。

流风剑派掌门人大典如期举行,谈不上隆重,流风燕草草地接过象征着流风剑派掌门权力的流风剑。

她的祖上,曾经凭借着这把流风剑,开宗立派,绵延至今。

如今,她又将握着这把流风剑,沿着先辈的道路继续前行,前面的道路上会有哪些艰难险阻,谁也不知道。

因为流风林新丧,大典之上没有任何的喜庆氛围。

大家向流风燕祝贺的时候,也显得十分古怪。谁都知道,这个掌门之位,是大师兄陈方羽让给她流风燕的。

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一场新的危机已经在孕育之中。

年幼的流风燕如何能镇压得住心怀叵测的徐亮,野兽暗中磨牙,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何时何地再一次发难。

流风燕看着大厅的这些同门师兄弟,有一向待自己如亲妹的陈方羽,有对自己情谊深厚的白波,也有逼死自己父亲的徐亮……

这群人当中,多数都是自己的师兄,只有白波入门最晚,是自己的师弟。他们当中,又有几个人是真心拥护自己担任掌门呢?

流风燕尽力摆出掌门人的威严,高声道:“诸位师兄弟,我虽是上任掌门流风林的独生女儿,但武功平平,不及在场的很多师兄,更是远远不及大师兄和二师兄。

但既然大家拥我为掌门,我也不矫情,决心承担起流风剑派掌门人的责任。流风剑宗一禁以下犯上,目无尊长,二禁同门相残,杀害无辜。这两条门规,无论是谁触犯,必受重罚,还请诸位谨记!”

“谨遵掌门人之令!”

流风燕继续说道:“眼下,流风剑宗的头一件大事,就是报上任掌门被害之仇。

张百川杀害我爹,此仇不共戴天。这个张百川还有百虎门,作恶多端,鱼肉百姓。此次百虎门更是使用诡计,暗中埋伏,以多敌少,害了我爹爹!

凡我派弟子,都要勤练武功,无论是谁——”

流风燕说到这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陈方羽,眼神中透着几分决绝。

她冷漠地说:“无论是谁,只要他杀了张百川,我就下嫁给他,流风剑派就是我的嫁妆,以后我会与他同掌流风剑派!”

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流风燕生的本就不俗,不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称得上是明眸皓齿,楚楚动人。

流风燕和大师兄一起长大,关系亲密,情同兄妹,平日里亲密些。

再有就是和入门最晚的白波说话玩闹多些,对于其他的师兄们,一向是不不苟言笑,若即若离,是大家公认的冷美人。

此刻大家听了流风燕这些话,心思也是各有不同。

白波面露震惊,徐亮冷笑不止,陈方羽轻轻摇头,心中暗想:小师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更多的人,已经是想入非非:若是能娶小师妹为妻,成为流风剑派的当家人,也真真不枉此生了。

流风燕抬手压下大厅内的喧哗,挤出几分刻意的微笑:“眼下百虎门日益猖狂,在附近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我想由大师兄和二师兄各带几名弟子,到山下村镇驻扎,带足粮食银两,一来拱卫本派驻地,二来若是碰见作恶的百虎门徒众,就地杀了。

这样既可以保百姓平安,展侠客本色,又可以告慰上任掌门在天之灵。二师兄,你就带十人下山吧。大师兄,你要带几人下山?”

流风燕紧紧地盯着和自己一起长大,一直以来把自己当作亲妹妹看待的陈方羽。

陈方羽望着流风燕,脑海中闪过无数的画面。曾经我们一起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中嬉戏打闹,做游戏过家家,曾经一起打弹弓爬梧桐掏鸟窝,曾经因为我练功偷懒被师父责罚,你悄悄给我送饭,曾经的我们亲若兄妹。

而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再也回不到两小无猜的年纪了。

小师妹,我也曾怀疑,自己把你推上掌门之位,究竟做的对不对。

我注定远走江湖,不能一直守护你,你有这份心思,这份计谋,我才能真正放心。你一定会是一个好掌门人的。

陈方羽微笑:“掌门考虑周全,师父在天有灵,定然十分欣慰。至于下山之事,我一人下山,足矣。”

流风燕不禁面露担忧之情:“一人下山?那怎么成?百虎门贼人人数众多,你一个如何抵挡?还是多带几个人为好。”

她虽然是面对陈方羽,说的是百虎门,目光却望向徐亮。

陈方羽明白她的心思,点点头,目光轻蔑地扫过流风燕所望之处:“无胆鼠辈,不足为虑!掌门不必多言,我一人足矣。”

流风燕还想劝说陈方羽多带几个人下山,陈方羽只是固执地回绝,最后道:“小师妹,你多加保重。”

大典结束,众人步出大厅,各怀着各的心思,总的来说,流风燕已经顺利掌握了局势,坐稳了掌门人的位子。

白波一个人默默跟着流风燕,在流风燕即将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快步追上。四下无人,白波一把抓住流风燕的肩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流风燕一把推开白波,后退一步,倚门而立,郑重地道:“白波,你在干什么,我现在是流风剑派地掌门人,你也太放肆了!”

终于她还是没能敌过白波那怒意十足地眼神,继续说道:“为报父仇,我别无他法!”

“我不是说这个。你让徐亮下山我可以理解,那你为什么要让大师兄下山去?徐亮现在已经恨死了大师兄,让他一个人下山,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流风燕直视着白波,缓缓说道:“近几日,百虎门十分猖狂,烧杀抢掠,确实需要教训他们一下。

若是让徐亮自己下山,他必然不肯,让大师兄一同下山,也是无奈之举。

我本想让大师兄多带几个人下山,可他执意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这样,明天你带几个人和大师兄一同去吧,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白波木然点头,道:“这样也好!”

不过,有些话,却是流风燕没有说出口的:若是他们两个继续留在流风剑派内,自己这个掌门,只不过是一个任人摆布地玩偶罢了。

徐亮离开,自己才好整顿流风剑派,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掌门人。流风剑派,绝不能在她手里衰落消亡,绝不能!

而有些事情,却是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三天前徐亮做过的事情,难道大师兄就不会再做一次吗?

虽然他对待自己如同亲妹妹一样,虽然是他把掌门之位让给的自己,但她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不得不想,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流风燕盯着镜子里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惨然一笑:“我,早就不是我自己了。”

清晨,霞光照耀下的流风剑派。

陈方羽独自一人默默走着,安静地走在流风剑派的每一个角落。

池塘的鱼,崖边的柳,还有遍地栽种的梧桐书,很陌生,却也很熟悉,这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是他心中曾是他心中最美的风景,这里有他过去十年的喜怒哀乐。

只是,他都记不得了。

或许,十年前,流风林将他带回流风剑派的时候,小师妹正站在大厅的角落里默默打量自己,不久就拿出玩具要和自己一起分享。

或许,十年前,师娘还微笑着招呼自己,一直默默地照顾自己。据说,师娘很慈祥,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据说作为师父很严厉,没少责罚自己。

时间这东西,还真的奇妙,能让越来越多的陌生人变成了熟人,也能让越来越多的熟人重新变成了陌生人。

师父师娘都已经不在了,而自己,也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陈方羽了。

陈方羽静静地看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下次再回来,不知何时。

他心中叹道,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白波缓缓走到了陈方羽身后,没有上前。他看着自己最尊敬地大师兄,那身影,高大巍峨,半晌,他开口道:“大师兄,我奉掌门之命,挑选了八名弟子,随你一同下山。”

陈方羽回过头,望着白波,笑了笑:“小猴子,以后大师兄不在你们身边,你要勤练武功,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师妹,知道吗?

徐亮虽然下山去了,但难免其他人不会暗中生事。流风剑派,眼下正是一团乱麻,也是难为小师妹了。

她现在比我更需要你,她需要得力的助手帮助她,稳住流风剑派地大局。你必须留在山上,我决心一人下山去。”

白波焦急地道:“可是——”

陈方羽摇摇头,缓缓走到空地,遥望远处。

此刻的山间风起云涌,树梢微微摆动。

他开口道:“小师妹虽然做了流风派的掌门,但根基不牢,无依无靠,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我此次下山。在解决了流风剑派的麻烦之后,就要远走江湖了。

一个月后,你到山下清风镇,咱们上次吃饭的酒楼找我。师兄,有一份给小师妹的贺礼,劳你带回流风交给他。”

陈方羽拿出两张张纸条:“这是两种新的剑法,你和小师妹一人一种。你们凭借这两套剑法,足以牢牢掌握住流风剑派,记住师父的话,行侠仗义,除恶务尽,将流风剑派发扬光大。”

陈方羽拔出绿蚁剑,演示一番。

傍晚的时候,陈方羽终于还是收拾东西准备下山了。

他在流风十年,走的时候,不过只带走一把绿蚁和一个包袱。

白波极力挽留他明日再下山,被陈方羽拒绝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早一天晚一天又能如何呢?

他和白波站在山门外,此时残阳如火,映照山巅,两人互道珍重。

许久,陈方羽等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陈方羽哈哈一笑,长啸一声,快步下山,竟再也没有回头。

流风至此,只是回忆。

白波望着陈方羽的背影,不禁泪流满面。

流风燕缓缓从山门后踱步出来,站在白波身旁,呆呆望着陈方羽下山的背影。白波的声音有些凄惨:“这下你满意了!”

流风燕沉默不语,缓缓抽出手中剑,长剑舞动,带动风声。

这次,她舞的却不是她最熟悉的流风剑派赖以成名的流风剑法。

流风剑法,大开大合,绝不会如此优美。

她的剑舞轻盈灵动,如弱柳摇曳,莲步轻摇,似玉女扶风。白波喃喃道:“玉女十三剑。”

良久,流风燕收剑站稳,佳人剑舞毕,转身走回流风剑派,再没有一丝的犹豫和留恋。

她低声吟唱:“江湖风波恶,人心两难测。身在江湖,心不由己,望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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