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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晏子春秋》·卷二·内篇谏(下)

景公藉重而狱多欲托晏子晏子谏第一

【原文】

景公藉[1]进贡重而狱多,拘者满圄[2],怨者满朝。晏子谏,公不听。公谓晏子曰:“夫狱,国之重官[3]也,愿托之夫子。”

晏子对曰:“君将使婴勑其功乎[4]?则婴有壹妄[5]能书,足以治之矣。君将使婴勑其意乎?夫民无欲残其家室之生,以奉暴上之僻者,则君使吏比而焚之而已矣。”景公不说,曰:“勑其功则使壹妄,勑其意则比焚,如是,夫子无所谓能治国乎?”

晏子曰:“婴闻与君异。今夫胡貉戎狄之蓄狗也[6],多者十有余,寡者五六,然不相害伤。今束鸡豚[7]妄投之,其折骨决皮,可立得也。且夫上正其治,下审其论,则贵贱不相逾越。今君举千钟爵禄,而妄投之于左右,左右争之,甚于胡狗,而公不知也。寸之管无当[8],天下不能足之以粟。今齐国丈夫耕,女子织,夜以接日,不足以奉上,而君侧皆雕文刻镂之观。此无当之管也,而君终不知。五尺童子,操寸之烟,天下不能足以薪。今君之左右,皆操烟之徒,而君终不知。钟鼓成肄[9],干戚[10]成舞,虽禹不能禁民之观。且夫饰[11]民之欲,而严其听,禁其心,圣人所难也,而况夺其财而饥之,劳其力而疲之,常致其苦而严听其狱,痛诛其罪,非婴所知也。”

【注释】

[1]藉(jí):通“籍”。这里指人员登记并征收赋税。

[2]圄(yǔ):引自《韩非子·三守》中“至于守司囹圄,禁制刑罚,人臣擅之,此谓刑劫。”这里用为监狱之意。

[3]官:通“管”。《书·皋陶谟》:“知人则哲,能官人。”《书·吕刑》:“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说文》:“官,吏事君也。”本意则有治众的意思。这里用为管制、管理之意。

[4]勑(chì):同“饬”,这里是整顿的意思。陆德明《经典释文》:“郑云:‘勅,犹理也’。一云‘整’也。”《汉书·礼乐志》:“敕身齐戒。”这里用为“正”之意。功:这里用为“事情”之意。

[5]妄(wàng):疑为“妾”的误字。妾:古时指除了正室妻子之外另娶的女人。

[6]胡貉戎狄:古时泛指北方的一些少数民族。蓄狗:蓄养的狗。

[7]豚:引自《说文》:“豚,小豕也。”《方言八》:“猪其子谓之豚。”这里是指小猪的意思。

[8]当:同“挡”。引据《庄子·人间世》:“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这里用为阻挡之意。

[9]肄(yì):同“肆”。古代编悬乐器的单位,悬钟十六为肆。《周礼春官小胥》:“凡县钟磬,半为堵,全为肆。”《左传·襄公十一年》:“歌钟二肆,及其镈磬。”《玉篇·长部》:“肆,列也。”

[10]干戚:指盾牌与长斧。这里用来指舞蹈用的道具之意。《荀子·乐论》:“执其干戚,习其俯仰屈伸。”

[11]饰:通“饬”。这里用为整饬、整治之意。引据《管子·权修》:“欲民之有耻,则小耻不可不饰也。”《谷梁传·襄公二十五年》:“古者大国过小邑,小邑必饰城而请罪。”《韩非子·说难》:“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身。”贾谊《过秦论》:“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

【译文】

景公时期施行的户籍登记赋税十分沉重,因而被抓进牢狱的人很多,被拘禁的人几乎塞满了整个监狱,满腹怨恨的人充满了全国各地。面对这种情景,晏子进谏劝说,景公却不听从。景公对晏子说:“那刑狱,是治理国家安定的重要之地,希望委托给先生管理。”

晏子说:“君王想派遣我前去整顿监狱的事情吗?那么,我有一个妾会写字,她完全可以把监狱治理得好。君王您是想让我去扭转他们的思想吗?其实,那些百姓没有谁愿意毁坏自己的家庭生活,以此来供残暴的君王施行邪僻之举,那么,君王不如派官吏把他们逐一杀死,或者焚烧掉算了。”景公听了以后很不高兴,说:“我让你整顿监狱之事,你就派一个小妾,让你改变百姓思想,你就让我一个一个地焚杀他们。如果像这样去做,先生您不就谈不上是能够治理国家了吗?”

晏子说:“我所听说的,和君王不一样。如今,那些胡、貉、戎、狄各民族的人们都开始在家里蓄养狗了,多的有十多只,少的也有五六只,然而它们之间不会无故互相伤害。但如果现在把捆绑好的鸡和小猪之类的小动物随便投掷给它们,那么它们会相互撕咬出现骨断皮破的凶残情形,也都想立刻得到食物。如果君王能够端正其治国之策,臣下都能明白君王的宗旨,那么尊贵与贫贱之人都不会乱了礼法,逾越禁忌。如果现在君王拿着千钟的爵禄随便扔给左右近臣,那么左右之人的相互争斗,恐怕要比胡狗还厉害,可君王却丝毫也不知道啊。即便是一寸长的管子,若是没有底儿来阻挡,就算是拿来全天下的粮食也填不满它。现在齐国男子耕田,女子纺织,家家户户夜以继日地辛苦劳作,还不够供奉国家赋税的,而君王的旁侧都是雕镂刻画的精美观赏之物。这些都是无底的管子呀,而君王却始终没有察觉。假如一个五尺高的小孩子,每人拿走寸把长的火把,那么,全天下的柴草也不够他们瓜分。现在君王的左右,都是手执火把之人,而君王却始终没有察觉。当编钟成列,鼓乐齐鸣,舞者拿起盾牌与长斧起舞之时,即使是英明的大禹也不能禁止百姓去观看。何况是去整治人民的欲望,而要严厉地压制他们的视听,禁锢他们的心智思想,就算是圣人也难以办到啊。更何况是去掠夺他们的财物而致使他们挨饿受冻,甚至是劳累他们的身体而使他们疲惫不堪,如此长期让他们受苦又逼迫他们听从役使,还要严酷地抓捕他们入狱进行残忍的惩罚,无情的治罪,这些残酷做法的后果就不是我晏婴所知道的了。”

景公欲杀犯所爱之槐者晏子谏第二

【原文】

景公有所爱槐,令吏谨守之,植木县[1]之。下令曰:“犯槐者刑,伤之者死。”

有不闻令,醉而犯之者,公闻之曰:“是先犯我令。”使吏拘之,且加罪焉。其女子往辞[2]晏子之家,托[3]曰:“负郭之民贱妾[4],请有道于相国,不胜其欲,愿得充数乎下陈。”晏子闻之,笑曰:“婴其淫于色乎?何为老而见奔?虽然,是必有故。”

令内之。女子入门,晏子望见之,曰:“怪哉!有深忧。”进而问焉,曰:“所忧何也?”对曰:“君树槐县令,犯之者刑,伤之者死。妾父不仁,不闻令,醉而犯之,吏将加罪焉。妾闻之,明君莅国立政,不损禄,不益刑,又不以私恚[5]害公法,不为禽兽伤人民,不为草木伤禽兽,不为野草伤禾苗。吾君欲以树木之故杀妾父,孤妾身,此令行于民而法于国矣。虽然,妾闻之,勇士不以众强凌孤独,明惠之君不拂[6]是以行其所欲。此譬之犹自治鱼鳖者也,去其腥臊者而已。昧墨与人比居庾肆[7],而教人危坐。今君出令于民,苟[8]可法于国,而善益于后世,则父死亦当矣,妾为之收亦宜矣。甚乎!今之令不然,以树木之故,罪法妾父,妾恐其伤察吏之法,而害明君之义也。邻国闻之,皆谓吾君爱树而贱人,其可乎!愿相国察妾言以裁犯禁者。”

晏子曰:“甚矣!吾将为子言之于君。”使人送之归。

明日早朝,而复于公曰:“婴闻之,穷民财力以供嗜欲谓之暴;崇玩好,威严拟乎君谓之逆;刑杀不辜谓之贼。此三者,守国之大殃。今君穷民财力,以羡馁食之具,繁钟鼓之乐,极宫室之观,行暴之大者;崇玩好,县爱槐之令,载过者驰,歩过者趋,威严拟乎君,逆之明者也;犯槐者刑,伤槐者死,刑杀不称,贼民之深者。君享国,德行未见于众,而三辟著于国,婴恐其不可莅国子民也。”

公曰:“微[9]大夫教寡人,几有大罪以累社稷,今子大夫教之,社稷之福,寡人受命矣。”

晏子出,公令趣[10]罢守槐之役,拔置县之木,废伤槐之法,出犯槐之囚。

【注释】

[1]县:古通“悬”,这里是悬挂木板的意思。

[2]辞:说辞,言说。这里指女子言说向晏子求情。

[3]托:假托、托辞之意。

[4]负:通“背”,此指背靠之意。郭:在城的外围加筑的一道城墙,内城叫城,外城叫作郭。贱妾:这里指贱民的女儿。

[5]私恚(huì):私人的怨恨。恚:怨恨、忿怒之意。

[6]拂:这里是违背的意思。

[7]昧:文中取“昏暗”之意。墨:引据《集韵·对韵》中“谗言败善曰墨”。这里有毁谤之意。比:此处是排列的意思。居:是“踞”的本字。这里用为蹲坐着的意思。庾(yǔ):指露天的谷堆。肆:颜师古曰:“肆,纵也。”这里是放纵、放肆之意。

[8]苟:假使、如果之意。危坐:古人以两膝着地,耸起上身为“危坐”,即正身而跪,表示严肃恭敬。后泛指正身而坐。危:通“跪”。

[9]微:这里用为“不是”之意。

[10]趣:通“促”。此处为催促、督促之意。

【译文】

齐景公有一棵心爱的槐树,命令小吏谨慎地守护它,并且在旁边埋了一个木桩,在一块木板上写下警示语悬挂在这个木桩上。同时下一道命令说:“触碰槐树的人判刑,伤害到槐树的人处死。”

偏巧有一个人没有听到这个命令,喝醉了酒以后撞到了槐树,景公听说了这件事,生气地说:“他是第一个触犯了我命令的人。”于是,派官吏拘捕了他,而且要加重处罚。这个人的女儿急忙到晏子家言说原委,为父亲求情,为了尽快见到晏子,便假托借口说:“我是背靠城墙居住的贫穷百姓人家的女儿,今日请求拜见,因我有话要禀告相国,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希望能得以进府充当相爷的婢妾。”晏子听到仆从传达的这些话,大笑道:“我是那种沉迷于淫欲的好色之徒吗?为什么都这么老了,还能见到有年轻女子来投奔我?即然是这样,这里必定是有原因的。”

于是就下令放她进来。女子刚一走进门,晏子看了看她,说:“奇怪,你看上去有很深的忧伤。”接着又问:“你所忧心的是什么事呢?”女子回答:“国君在槐树旁的木桩上悬挂了一个令牌,下令碰撞到槐树的判刑,伤害到槐树的处死。是我的父亲不好,没有听到这个禁令,他喝醉酒路过那里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那棵槐树,官吏将我父亲带走而且还要加重罪于他。我听过这样的说法,圣明的君王临朝治理国家、制定政律,从不减少百姓的收入,也不增加刑罚,更不以私怨妨害国家法制,不因为保护禽兽而去伤害人民,不因为保护草木而去伤害禽兽,不因为保护野草而去伤害禾苗。我们的君王却要因为他所喜爱的树木的缘故,就去杀害我的父亲,使我成为孤儿,这种不公平的禁令却要施行于百姓之中而成为国法了。即使是这样,但我还听说过这样的事,真正勇武的人从不仗着人多势众而去欺凌孤身独往之人,贤明仁惠的国君从不违背正义而去随便做他想做的事。这就像自己在家烹饪鱼鳖的道理一样啊,只要除去它们的腥臊部分也就罢了,何必要连同好肉都去掉呢?昏暗毁谤他人的人与别人并肩坐在谷堆上,自己放纵肆意,却教别人正襟危坐。现在君王发令于民间的这道禁令,如果能成为国法,而有益于后世,那么,我的父亲因此而死去也算是应当的了,我为他收尸也是合乎情理的。然而事实上是太过分了!如今的命令却不是这样,仅仅因为触碰树木的缘故,就降罪并以法令来惩治我的父亲,我担心这样做会有损于官吏明察的律法,而害了圣明之君的德义啊。邻国人听到这件事以后,一定都会说我们的国君怜惜树而轻视人的生命,您说这样能行吗?小女子希望相国能够详察我的话,来给我父亲定罪。”晏子说:“是太过分了,我将把你的话转告给国君。”然后晏子派人把她送了回去。

第二天早朝,晏子又上奏景公说:“我听说,搜尽民众的钱财物力用以满足自己的骄奢淫欲,可以称之为暴政;宠爱玩物,使宠物的威严如同国君一般高大,可以称之为逆反常态;而刑杀无罪的人,就可以称之为残害。这三条,是治理和守护国家的最大灾殃。如今君王您穷尽民众的财力,用来增加自己的膳食,以及使饮食用具更加精美,用来增设钟鼓乐器,以使乐舞更加繁华,使宫殿极尽奢华壮观,这都是在施行最大的暴政;无节制地宠爱玩物,悬挂宠爱槐树的法令,致使坐车经过的人,都飞驰而过,步行的人统统快步走过,使槐树的威严如同君王一样,这是明显的违逆之行啊;而碰撞到槐树的人就要被判刑,伤害到槐树的人就得处死,如此残暴的刑律与诛杀不相称,轻罪和无罪都要被处死,这是对百姓最大的残害。君王享有整个王土,圣明的德行却没有展示给民众,而暴、逆、贼这三种邪僻之行却在国土之内盛行,我担心这样下去您不能治理好国家,临朝卫国而为民父母了。”

景公听了晏子的一番话后如梦初醒,说:“如果不是先生教导我,本王差点儿犯了大错而危及江山社稷,今天有先生您谆谆教导我,是齐国社稷的福气,我接受您的教诲。”晏子退朝出去后,景公下令督促马上取消守护槐树的差事,拔掉悬挂令牌的木桩,废除伤槐的法令,并释放因撞到槐树而被拘役的囚犯。

景公逐得斩竹者囚之晏子谏第三

【原文】

景公树[1]竹,令吏谨守之。公出,过之,有斩竹[2]者焉,公以车逐,得而拘之,将加罪焉。

晏子入见,曰:“君亦闻吾先君丁公乎?”公曰:“何如?”晏子曰:“丁公伐曲沃[3],胜之,止其财,出其民。公日自莅[4]之,有舆[5]死人以出者,公怪之,令吏视之,则其中金与玉焉。吏请杀其人,收其金玉。公曰:‘以兵降城,以众图财,不仁。且吾闻之,人君者,宽惠慈众,不身传诛。’令舍[6]之。”公曰:“善!”晏子退,公令出斩竹之囚。

【注释】

[1]树:树起。这里指栽种之意。

[2]斩竹:用刀斧砍伐竹子。

[3]曲沃:地名。春秋时期曲沃在今山西闻喜,距齐国二千余里,丁公未必能如此远征,故而此曲沃有可能是莱国曲城。

[4]莅:临之意。这里指监管、治理的意思。

[5]舆(yú):古代马车中能装载东西的那部分,后泛指马车。这里指较大的马车。

[6]舍:舍弃。这里指释放砍伐竹子的人。

【译文】

齐景公在郊外种植了一些竹子,命令小吏好好守护这片竹林。有一次景公出宫游玩,路过这片竹林,看到有一个砍竹子的人正要离开那里,景公赶紧驾车追赶,抓到那个砍竹人并把他关押了起来,准备对他治重罪。

晏子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进来拜见,说:“君王您听说过我们的先王丁公的事迹吗?”景公说:“怎样?”晏子说:“丁公攻伐曲城的时候,很快把它攻克下来,然后扣留了那里的财物,禁止城中的民众带走财物,并下令迁出了城里的人民。丁公每日亲临城中巡视治理,偶然发现有人用很大的马车拉着死人出城,丁公对此事感到很奇怪,便命令小吏前去察看,竟然发现车厢里装载着金子和美玉。小吏请求杀死那个人,收回他的金子和美玉。丁公说:‘我们用武力攻下城邑降服他们,又凭借人多夺取了他们的钱财,已属不仁义。况且我听说这样的道理,作为人民的国君,要宽厚仁慧、慈爱民众,不亲自传下杀人的命令。’所以下令放了那个人。”景公说:“丁公做得好。”

于是,晏子退下,景公随后命令释放那个砍竹子的犯人。

景公以抟治之兵未成功将杀之晏子谏第四

【原文】

景公令兵抟[1]治[2],当腊冰月之间而寒,民多冻馁[3],而功不成。公怒曰:“为我杀兵二人。”晏子曰:“诺。”

少间,晏子曰:“昔者先君庄公之伐于晋也,其役杀兵四人,今令而杀兵二人,是师杀之半也。”公曰:“诺!是寡人之过[4]也。”令止之。

【注释】

[1]抟(tuán):本意是把东西揉弄成球形。这里延伸为掌握之意。

[2]治:引据《资治通鉴》中“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这里用作整顿、训练之意。

[3]馁(něi):《说文》中“馁,饥也”。这里指饥饿的意思。

[4]过:过失,过错。

【译文】

景公命令士兵训练,掌握搏击敌寇的本领,当时正是腊月时节,冰天雪地,天气十分寒冷。民众大多不仅挨冻,还要忍着饥饿,因而很难完成训练目标。景公看后十分生气,怒气冲冲地说:“给我杀掉两个士兵!”晏子说:“好的。”

过了一会儿,晏子说:“从前先王庄公攻打晋国的时候,那一仗才杀死了四个临阵脱逃的士兵而已,现在主公您命令杀死两个士兵,只是那次军队里杀死人数的一半啊。”景公说:“是,这是我的过错啊。”于是,下令停止杀死那两个士兵。

景公冬起大台之役晏子谏第五

【原文】

晏子使[1]于鲁,比[2]其返也,景公使国人以大台之役,岁寒不已,冻馁[3]之者乡有焉。国人望晏子。

晏子至,已复事,公延[4]坐,饮酒乐。晏子曰:“君若赐臣,臣请歌之。”歌曰:“庶民之言曰:‘冻水洗我,若之何!太上靡[5]散我,若之何!’”歌终,喟然[6]叹而流涕。公就[7]止之曰:“夫子曷为至此?殆[8]为大台之役夫!寡人将速罢之。”晏子再拜,出而不言,遂如大台,执朴鞭其不务者,曰:“吾细人[9]也,皆有盖庐,以避燥湿,君为一台而不速成,何为?”国人皆曰:“晏子助天为虐。”

晏子归,未至,而君出令趣罢役,车驰而人趋。仲尼闻之,喟然叹曰:“古之善为人臣者,声名归之君,祸灾归之身,入则切磋其君之不善,出则高誉其君之德义,是以虽事惰君,能使垂衣裳,朝诸侯,不敢伐[10]其功。当此道者,其晏子是耶!”

【注释】

[1]使:到,出使。

[2]比:及,等到的意思。

[3]馁(něi):《说文》“馁,饥也”。这里指饥饿的意思。

[4]延:此为通假字。假借为“引”,这里为引入、引见、迎接的意思。

[5]靡:古同“糜”,糜烂、散乱之意。

[6]喟(kuì)然:这里指长声叹息之意。

[7]就:引据《广韵》中“就,即也”。这里为靠近、走近的意思。

[8]曷(hé):何,为什么。殆:这里表示推测,相当于大概、几乎之意。

[9]朴:这里指没有经过加工的木材、木棍之类的东西。鞭:用作动词。鞭打,抽打之意。细人:古时指地位低微之人。

[10]伐:这里是夸耀之意。

【译文】

晏子出使鲁国,还没等他回来呢,景公就差使都城之人开始修建一个大高台,临近年末,天气寒冷,但修建之事还没有完工,受冻挨饿的人简直是每乡都有啊,齐国的人民都寄希望于晏子,盼望他早点回来。

晏子终于回来了,他到朝中向景公汇报完出使鲁国的事情之后,景公迎接他入座,二人边饮酒边观看乐舞。晏子说:“君王如果恩赐微臣,我请求为君王唱一支歌。”景公应允,于是晏子唱道:“百姓们的话中说:‘冰凉的雨水浇洗我,如此该如何!上天糜烂散乱残害我,如此该如何!’”唱完这支歌,晏子禁不住长声叹息而流下了眼泪。景公见此情景连忙走到晏子身边,劝止他说:“先生因为什么伤心到这种地步呢?大概是为了修筑高台的徭役之事吧!如果是这样,本王将会立刻停止这件事的。”晏子听后,恭敬地拜了两拜,转身退下。出去后也没有说话,随后来到了高台,拿起木棍鞭打那些不干活的人,并厉声喝道:“我只是一个卑微的小吏而已,都有伞盖和草庐来遮避太阳和风雨,堂堂一国之君想要建一个台子却不能马上建好,这是为什么?”国都之人都气愤地说:“晏子是在助天子行暴虐。”

晏子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还未到家,景公就发出命令,催促赶快停止筑台的徭役,传令的马车疾驰而来,人们高兴地快速散去。孔子听说这件事以后,感慨地叹息:“自古以来善于为贤臣者,都是把好名声归功于君王,把灾祸罪过归于自身。入朝能磋商指正君王不妥善之处,出朝就大加称颂君王的仁德礼义。因此,即使侍奉的是一个懒惰懈怠的君王,也能使君王垂衣而治国,使各路诸侯前来朝拜,虽是功绩卓著,却从不敢自夸其功。能承担这种道义的,只有晏子啊!”

景公为长庲欲美之晏子谏第六

【原文】

景公为长庲[1],将欲美之,有风雨作,公与晏子入坐饮酒,致堂上之乐。酒酣,晏子作歌曰:“穗乎不得获,秋风至兮殚[2]零落。风雨之拂[3]杀也,太上之靡弊[4]也。”歌终,顾而流涕,张躬而舞。

公就[5]晏子而止之曰:“今日夫子为赐而诫于寡人,是寡人之罪。”遂废酒,罢役,不果成长庲。

【注释】

[1]庲(lái):景公时期建造的台榭名称。

[2]殚(dān):引据《广雅》“殚,尽也”。这里是全部、竭尽之意。

[3]拂(bì):此处通“弼”。这里用为辅佐、帮助之意。

[4]靡:古同“糜”,糜烂、散乱之意。弊:这里是枯竭、衰败的意思。

[5]就:这里用作靠近、走近身边的意思。

【译文】

景公修筑了一个长长的台榭,还想要进一步美化它,但偏巧风雨大作,景公便和晏子一起进入宫殿内坐下饮酒,并招来宫内的乐舞歌妓到堂上为他们娱乐助兴,酒兴正浓时,晏子唱起歌来:“禾苗结穗了啊却不能收获,秋风吹来了啊全都飘零凋落,风雨飘摇帮助杀戮啊,上天的糜烂散乱啊让我衰落枯竭。”唱完这支歌,晏子回过头去不住地流眼泪,伸展手臂舞动着。

景公见此情景起身走近晏子身边,劝止道:“今天先生借着赐酒的机会戒谏我,是我的罪过。”于是停止了饮酒,解散了修建台榭的徭役,不再装饰长台。

景公为邹之长途晏子谏第七

【原文】

景公筑路寝[1]之台,三年未息;又为长庲[2]之役,二年未息;又为邹之长途[3]。晏子谏曰:“百姓之力勤[4]矣!公不息乎?”

公曰:“途将成矣,请成而息之。”对曰:“明君不屈[5]民财者,不得其利;不穷民力者,不得其乐。昔者楚灵王作顷宫,三年未息也;又为章华之台,五年又不息也;乾溪[6]之役,八年,百姓之力不足而自息也。灵王死于乾溪,而民不与君归。今君不遵明君之义,而循灵王之迹,婴惧君有暴民之行,而不睹长庲之乐也。不若息之。”

公曰:“善!非夫子者,寡人不知得罪于百姓深也。”于是令勿委坏,余财勿收,斩板[7]而去之。

【注释】

[1]路寝:古代君王、诸侯居住的寝宫正厅。路:君王居住的地方。

[2]长庲(lái):景公时期建造的台榭名称。

[3]途:指道路。引据《广韵》“途,道也”。

[4]勤:这里为劳累、劳苦之意。引据《说文》“勤,劳也”。

[5]屈:穷困、枯竭之意。

[6]乾溪:楚国的地名。位于今安徽省境内。

[7]斩板:砍断捆扎筑墙木板的绳索。斩:砍断之意。

【译文】

齐景公修筑寝宫正厅的高台,三年还没有停止;又去征徭役建造长长的台榭,又经历了两年也没有停止;然后还在修筑到达邹国的长路。面对眼前的情况,晏子进谏说:“百姓的力役过多,他们太劳累了,君王还不停下来吗?”

景公说:“通往邹国的大路快要修完了,等修完了再停止力役吧。”晏子回答:“圣明的君主是不会枯竭民众财力的,因为民财枯竭了国家得不到好处;圣明之君是不会穷尽民力的,因为穷尽民力的国君得不到安乐。从前楚灵王大兴土木修建顷宫,三年都没有停止;又修建章华之台,五年也不停止啊。至于乾溪的劳役,也是耗时整整八年,百姓的力量不够用而只好自己停下来了。最后灵王死在乾溪,百姓也不把他们的君王运回本国。如今君王您不遵循圣明之君的仁德道义,却要沿着灵王的足迹走下去,我害怕这会激起百姓的愤怒而有反抗的行为,到那时就不能有看到长台的快乐了。不如就此停下来吧。”

景公说:“好吧!如果不是先生的提醒,我还不知自己竟然得罪百姓这么厉害啊。”于是,下令不要毁坏已经修好的道路,不再挖土修筑,剩余的钱财也不再继续收缴,砍断筑板的绳索,去除筑板而离开那里。

景公春夏游猎兴役晏子谏第八

【原文】

景公春夏游猎,又起大台之役。晏子谏曰:“春夏起役,且游猎,夺民农时,国家空虚,不可。”景公曰:“吾闻相贤者国治,臣忠者主逸。吾年无几矣,欲遂[1]吾所乐,卒[2]吾所好,子其息矣。”

晏子曰:“昔文王不敢盘[3]于游田[4],故国昌而民安;楚灵王不废乾溪之役,起章华之台,而民叛之。今君不革[5],将危社稷,而为诸侯笑。臣闻忠不避死,谏不违罪。君不听臣,臣将逝矣。”景公曰:“唯唯,将弛罢之。”未几,朝韦冏[6]解役而归。

【注释】

[1]遂:顺从、顺应。此处指使称心如意、使得到满足的意思。

[2]卒:这里为终了、完成之意。

[3]盘:这里指徘徊、逗留的意思。

[4]游田:指游猎的地方。

[5]革:变革、改变的意思。

[6]朝:朝见、召见之意。韦冏(jiǒng):人名,齐国大臣。

【译文】

齐景公准备于春夏之际出去游猎,而且发起了兴建大台的劳役。晏子进谏说:“春夏之际兴起劳役本就不妥,而且君王还要出去游猎,这样会夺去百姓耕种田地的大好时机,造成国库空虚,这样万万不可以。”景公说:“我听说辅相贤能的国家都能太平,臣子忠诚的国家君王就能得到安逸。我的年岁已高,没有几年活头了,只想顺应我自己感到快乐的心意去做,完成我所爱的愿望,你的那些观点还是歇歇吧。”

晏子不慌不忙地说:“从前周文王不敢徘徊于山野田间游猎而纵情玩乐,所以国家昌盛而且百姓安居乐业。楚灵王不终止乾溪的劳役,而且还大肆兴建章华之台,因而百姓全都叛离了他。如今君王您倘若不改变自己的做法,将会危及江山社稷,而且还会被各路诸侯耻笑。我听说,忠臣从不回避死亡,进谏也不怕被治罪。君王若不听从我的劝谏,我就会离开你了。”景公忙说:“是,是,我将马上停止下来。”没有多久,景公下令召见韦冏,派他前去解散劳役后返回都城。

景公猎休坐地晏子席而谏第九

【原文】

景公猎休,坐地而食,晏子后至,左右灭葭[1]而席[2]。公不说,曰:“寡人不席而坐地,二三子莫席,而子独搴[3]草而坐之,何也?”

晏子对曰:“臣闻介胄[4]坐阵不席,狱讼不席,尸[5]坐堂上不席,三者皆忧也。故不敢以忧侍坐。”公曰:“诺。”令人下席曰:“大夫皆席,寡人亦席矣。”

【注释】

[1]灭:这里指抹平,割取的意思。葭:指初生的芦苇。

[2]席:这里是指铺席就坐的意思。

[3]搴(qiān):拔取、采撷之意。

[4]介胄(zhòu):即甲胄。指武士身上穿的盔甲和头盔。

[5]尸:此指神主、神像。

【译文】

景公到野外去打猎,期间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坐在地上饮食。晏子后到,吩咐左右侍从割取了一些芦苇铺成席子坐下。景公看到以后很不高兴,说:“我都没用铺席子就直接坐在了地上,身边的这几个人也都没有铺垫席,而唯独你自己让人拔草铺坐在上面,这是为什么?”

晏子回答:“我听说,身穿甲胄之士坐下陈述之时不坐席,有讼案在身的囚犯不坐席,坐在堂上的神主不坐席。这三种人,都是怀有忧伤的人啊。所以,微臣不敢以忧伤之人的礼节陪坐在君王身边。”景公说:“所言极是。”然后命令随从铺下席子,说:“大夫都坐着席子,我当然也要坐在席子上了。”

景公猎逢蛇虎以为不祥晏子谏第十

【原文】

景公出猎,上山见虎,下泽见蛇。归,召晏子而问之曰:“今日寡人出猎,上山则见虎,下泽则见蛇,殆[1]所谓不祥也?”

晏子对曰:“国有三不祥,是不与焉。夫有贤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2],三不祥也。所谓不祥,乃若此者。今上山见虎,虎之室[3]也。下泽见蛇,蛇之穴也。如虎之室,如蛇之穴,而见之,曷[4]为不祥也?”

【注释】

[1]殆:表示推测,相当于几乎,大概之意。

[2]任:引据《说文》中“任,保也”。这里为保护、信任的意思。

[3]室:房舍。这里指老虎居住的地方。

[4]曷(hé):何,什么。这里作表疑问的代词。

【译文】

齐景公外出狩猎,上山时见到了老虎,惊悚不已,而下到沼泽时,又遇见了大蛇。此番受惊不小,于是很快就返回宫中,马上召见晏子问他:“今天我出外打猎,上山就遇见了老虎,下泽时又遇见了大蛇,这大概就是所说的不吉祥吧?”

晏子不慌不忙地回答:“国家只有三件不吉祥的事,您所说的这件事不在其中。那种本来国家存在贤能之人而国君不知,这是一不祥;知道贤人却不任用,这是二不祥;任用而不予以信任,这是三不祥啊。人们所说的不祥,就是像以上所说的这些情况。而如今君王打猎上山遇见老虎,殊不知,那山是老虎的栖身之地啊;下泽遇见大蛇,更是不足为奇,因为沼泽是大蛇的藏身之所啊。到了老虎栖身的房舍,到了蛇的藏身之所,而在那里见到它们,这有什么不吉祥的呢?”

景公为台成又欲为钟晏子谏第十一

【原文】

景公为[1]台,台成,又欲为钟[2]。晏子谏曰:“君国者不乐民之哀。君不胜欲,既筑台矣,今复为钟,是重敛[3]于民,民必哀矣。夫敛民之哀,而以为乐,不祥,非所以君国者。”

公乃[4]止。

【注释】

[1]为:做。这里指修建之意。

[2]钟:金属制成的响器,中空,敲时发声,是古代乐器。也可以把一系列铜制的钟挂在木架上组成,用小木槌击奏。

[3]敛:征敛赋税之类的行为。

[4]乃:于是,就。

【译文】

景公建造了一个大大的高台,高台建成以后,又想铸造奏乐的钟。晏子进谏说:“统治国家的君王不去关心百姓的痛苦与哀愁,是一件让人感到悲伤的事情。君王的欲望无穷尽,却不知克制,既然已经筑造高台也就算了,如今又要铸造大钟,这样就会加重征敛赋税于人民,民众必然会很痛苦了。加重百姓的赋税而使他们悲苦哀愁,却以此换来自己的快乐,这样做不吉利,不是作为国君之人应该做的。”

景公听后觉得有道理,于是便下令停止。

景公为泰吕成将以燕飨晏子谏第十二

【原文】

景公为泰[1]吕[2]成,谓晏子曰:“吾欲与夫子燕[3]。”对曰:“未祀先君而以燕,非礼也。”

公曰:“何以礼为?”对曰:“夫礼者,民之纪[4],纪乱则民失,乱纪失民,危道[5]也。”公曰:“善。”乃以祀焉。

【注释】

[1]泰:古同“太”,极大的意思。

[2]吕:我国古代音乐,十二律中的阴律,有六种,总称六吕。如:律吕,我国古代以管的长短来确定音的不同高度。从低音管算起,成奇数的六个管称“律”,成偶数的六个管称“吕”,总称“六吕”“六律”,简称“律吕”。

[3]燕:通“宴”,这里用为宴饮之意。

[4]纪:这里是纲纪、要领、纲要的意思。

[5]危道:危险的治国之道。

【译文】

景公铸造奏乐的大吕钟,终于造成了,非常高兴,于是对晏子说:“我想与先生共同宴饮,庆祝一番。”晏子回答:“还没有祭祀先君就宴饮,这样不合礼法。”

景公说:“为什么要以礼行事呢?”晏子回答:“那所谓的礼,就是万民首要遵守的行为纲纪,若行为纲纪乱了,那么就会失去民心,纲纪混乱,百姓就会背离,而混乱纲纪失去民心,这是危险的治国之道啊。”景公说:“先生说得对。”于是,下令摆好大吕钟,以礼祭祀齐国先君。

景公为履而饰以金玉晏子谏第十三

【原文】

景公为履[1],黄金之綦[2],饰以银,连以珠,良玉之<纟句>[3],其长尺,冰月服之,以听朝。晏子朝,公迎之,履重,仅能举足,问曰:“天寒乎?”

晏子曰:“君奚问天之寒也?古圣人制衣服也,冬轻而暖,夏轻而凊[4],今君之履,冰月服之,是重寒也,履重不节[5],是过任[6]也,失生之情矣。故鲁工不知寒温之节,轻重之量,以害正生,其罪一也;作服不常,以笑诸侯,其罪二也;用财无功,以怨百姓,其罪三也。请拘而使吏度之。”

公苦,请释之。晏子曰:“不可。婴闻之,苦身为善者,其赏厚;苦身为非者,其罪重。”公不对。晏子出,令吏拘鲁工,令人送之[7]境,使不得入。公撤履,不复服也。

【注释】

[1]履:鞋子。《说文》“履,足所依也”。

[2]綦(qí):指古人系鞋的带子,而用在祭祀等重典上则表示庄重。

[3]<纟句>(qú):古代鞋上的丝制饰物。有孔,可以穿系鞋带。

[4]凊(qìng):凉,清凉的意思。

[5]节:节制。这里是适度、合适之意。

[6]任:负担,此处指脚上所能承受的能力。

[7]之:这里用作往,到……去的意思。

【译文】

齐景公叫人新做了一双鞋子,用黄金做成的鞋带,用白银加以装饰,还连缀一些珍珠,并用美玉镶嵌几对小孔用来穿系鞋带,这双鞋足有一尺长,景公在冬天穿着它来聆听朝政。这一天,晏子上朝,齐景公迎向他,但这鞋子太重,仅仅能抬起脚,无法迈步,便关切地问道:“天冷吗?”

晏子说:“君王为何问天冷不冷呢?古代圣人制作衣服穿上以后,冬季轻而温暖,夏季轻而凉爽,现在君王您穿的这双鞋,冬天穿着它,是在加重寒冷啊,鞋子太重穿着不合适,超出了脚上所能承受的力了,有损人体的生理常情啊。所以说,鲁工不知如何掌握冷热的适度,轻重的分量,以至于伤害了人体的正常生理承受能力,这是他的第一条罪状;制作的鞋子不符合常情,以致于招到诸侯们的嘲笑,这是他的第二条罪状;耗费大量钱财而对国家没有好处,反而使百姓心生怨恨,这是他的第三条罪状。请把他拘押起来,并且让官吏审度轻重治他的罪。”

景公认为鲁工做鞋很辛劳,请求放过他。晏子坚定地说:“不行。我听说自身劳苦做好事的人,那么他得到的赏赐应当丰厚;自身劳苦但做了坏事的人,他的罪过就严重,那么对他的惩罚也应当加重。”景公无话可回答了。于是晏子走出来,让官吏拘捕鲁工,派人把他遣送到偏远的边境,命令他再不许进入齐国。景公也脱去了这双金玉做的鞋,不再穿它了。

景公欲以圣王之居服而致诸侯晏子谏第十四

【原文】

景公问晏子曰:“吾欲服圣王之服,居圣王之室,如此,则诸侯其至乎?”

晏子对曰:“法[1]其节俭则可,法其服,居其室,无益也。三王不同服而王,非以服致[2]诸侯也,诚于爱民,果于行善,天下怀其德而归其义,若其衣服节俭而众说也。夫冠足以修敬,不务其饰;衣足以掩形御寒,不务其美。衣不务于隅眦[3]之削,冠无觚羸[4]之理,身服不杂彩,首服不镂刻。且古者尝有<纟失>衣挛领[5]而王天下者其义好生而恶杀,节上而羡下,天下不朝其服,而共归其义。古者尝有处橧巢[6]窟穴而不恶,予而不取,天下不朝其室,而共归其仁。及三代作服,为益敬也,首服足以修敬,而不重也,身服足以行洁,而不害于动作。服之轻重便于身,用财之费顺于民。其不为橧巢者,以避风也;其不为窟穴者,以避湿也。是故明堂之制,下之润湿,不能及也;上之寒暑,不能入也。土事不文,木事不镂,示民知节也。及其衰也,衣服之侈过足以敬,宫室之美过避润湿,用力甚多,用财甚费,与民为雠[7]。今君欲法圣王之服,不法其制,法其节俭也,则虽未成治,庶[8]其有益也。今君穷台榭之高,极污[9]池之深而不止,务于刻镂之巧,文章[10]之观而不厌,则亦与民而雠矣。若臣之虑,恐国之危,而公不平也。公乃愿致诸侯,不亦难乎!公之言过矣。”

【注释】

[1]法:此处为效法之意。

[2]致:这里是招致,招徕的意思。

[3]隅眦(yú zì):同“隅差”,指衣服的斜角。《淮南子·本经训》:“衣无隅差之削,冠无觚蠃之理。”隅:角落。眦:眼角。

[4]觚蠃:这里指形似酒器而略有残损的帽子。觚(gū):古代酒器,青铜制,盛行于中国商代和西周初期,喇叭形口,细腰,高圈足。羸(léi):这里用为残缺折损之意。

[5]<纟失>(zhì)衣:缝补的衣服。挛领:卷曲的衣领。

[6]橧(zēng)巢:用柴薪架造的巢形住处。

[7]雠(chóu):同“仇”。这里指仇怨之意。

[8]庶:这里有希翼之意。

[9]污:这里指停止不流的水。

[10]文章:刺绣精美的花纹彰显出来。文:通“纹”,花纹。这里为刺绣精美的丝织品或衣物。章:通“彰”,彰显、彰明的意思。

【译文】

齐景公问晏子:“我想穿上古代圣王那样的衣服,居住圣王那样的宫殿,如果像这样,那么各路诸侯就会都来归服我了吧?”

晏子回答:“效法他们的节俭就行了。效法他们的服装,以及居住他们那样的宫室,没有什么益处。古代的三个圣王服装不相同,但他们都能称王于天下,却不是因为服饰豪华而招致各国诸侯前去归服的啊。真诚地去爱护人民,果断地施行仁义慈善,普天下之人都感怀他们的德行而归服于他们的仁义,如果他们的衣裳穿着朴素节俭,反而会得到人民的喜爱呢。那帽冠,足够用来表示恭敬就可以了,不必刻意追求装饰;衣服足以遮掩身体抵御寒冷就可以了,不必刻意追求它的美丽。衣服不必追求斜角的剪裁方法,头冠不必追求那种形似酒器而略有残损的高狭样式。衣服不需要装饰彩色杂陈,帽冠不如镂刻花纹。况且,古代常有穿着缝补、卷领的衣服却称王天下的,他们的道义是爱护生灵而厌恶杀戮,对上节制而对下宽松。百姓不是朝拜归服于他们的衣服,而是归服于他们的道义。古代的人常有住在用柴薪架造的木巢、居住穴窟中而不嫌弃,他们给百姓谋利而不是向他们索取,百姓不是归服于他们的房子,而是归服于他们的仁义。到了三代圣王时,开始制作服装,那是为了更庄重而增加敬肃之意。帽冠足以表达敬意而不追求贵重,衣服足以显示整洁而不妨碍行动。衣服的轻重适合身体,耗费的钱财是百姓的承受范围。后来他们不搭建木巢居住,是为了遮蔽风雨,他们不挖洞住穴窟,是为了躲避潮湿。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有了明堂的设计,使地下的潮气不能到达;上面的寒冷酷热,不能轻易侵入。以土建造不装饰,用木搭建不雕刻,以此示范百姓要懂得节俭。到了他们衰亡时,衣服的奢侈超过了足以表示敬肃的程度,宫室的华美也足以超过了躲避潮湿的需要,而且使用民力过多,浪费钱财日益加重,与百姓结下仇怨。如今君王您想要效法三位圣王的服装穿着,而不去效法他们的治国制度,如果能够效法他们的节俭,那么即使没能实现大治,也能够大有益处的。然而如今君王穷尽台榭之高、竭尽追求池塘蓄水之深而没有止境,追求雕镂的精巧、刺绣精美的花纹彰显出来的华美而还是无法满足,那么这也是在和百姓缔结仇怨啊。如果说我的这些都只是忧虑,恐怕国家真的危险了,而主公您也不得安宁了。您竟然还想让诸侯来归服,这不是太难了吗!主公的言语太过了。”

景公自矜冠裳游处之贵晏子谏第十五

【原文】

景公为西曲潢[1],其深以轨,高三仞[2],横木龙蛇,立木鸟兽。公衣黼黻[3]之衣,素绣之裳,一衣而五彩具焉;带球玉而冠且,被[4]发乱首,南面而立,傲然。

晏子见,公曰:“昔仲父[5]之霸何如?”晏子抑首而不对。公又曰:“昔管文仲之覇何如?”晏子对曰:“臣闻之,维翟人[6]与龙蛇比,今君横木龙蛇,立木鸟兽,亦室一就矣,何暇在覇哉!且公伐宫室之美,矝[7]衣服之丽,一衣而五彩具焉,带球玉而乱首被发,亦室一容矣。万乘之君,而壹心于邪,君之魂魄亡矣,以谁与图霸哉?”

公下堂就晏子曰:“梁丘据,裔款以室之成告寡人,是以窃袭此服,与据为笑,又使夫子及,寡人请改室易服而敬听命,其可乎?”

晏子曰:“夫二子营[8]君以邪,公安得知道哉?且伐木不自其根,则蘖[9]又生也,公何不去二子者,毋使耳目淫[10]焉。”

【注释】

[1]潢:积水池。《说文》“潢,积水池也”。

[2]轨:这里为轨距,两个车轮之间的距离之意。《说文》“轨,车辙也”。仞:古代的表示长度的单位,周制一仞八尺,汉制为七尺。

[3]黼黻(fǔ fú):这里指绣有华美花纹的礼服。《说文》:“黼,白与黑相次文。”

[4]被:通“披”。这里指头发披散之意。

[5]仲父:古时候称父亲的大弟弟为仲父,即现在的“二叔”。齐桓公封管仲为仲父,是对他的尊重。

[6]维:同“惟”,只有的意思。翟人:古同“狄人”,是指古代少数民族的人,分为赤狄、白狄、长狄,因为大部分居住在北方,亦称“北狄”。

[7]伐:此处用为夸耀之意。矜:这里是自夸、自恃之意。

[8]营:此处用为迷惑之意。

[9]蘖(niè):指被砍去或倒下的树木再生的枝芽。

[10]淫:这里指淫邪、奸邪的意思。

【译文】

景公在宫殿的西侧挖了一个曲折蜿蜒的积水池,水池的深度可以淹没两个车轮之间的距离。并且还在积水池边建造了一个庞大的宫室,高有三仞,横梁木上雕刻着龙蛇图案,立柱上刻着鸟兽的图形,很是壮观。景公上身穿着绣有华美花纹的礼服,穿着白色绣花的下衣,这一身衣服就呈现出各种颜色,可以说是五色齐全,佩带着缀有很多美玉琉璃球的王冠。披散着的头发被风吹动,面向南方站着,神态十分骄傲。

晏子前来拜见,景公说:“从前先帝的仲父管仲辅助霸业怎样?”晏子低着头不回答。景公又说:“从前先帝的仲父管仲辅助霸业怎样?”晏子回答说:“我听说,只有北方的狄人才去同龙蛇相比,如今君王在宫室的梁木上雕刻着龙蛇图案,又在立柱上刻画着鸟兽图形,这也就只是在房屋中亲近一下它们罢了,哪有闲暇时间去图谋霸业呢!而且我们的国君不住地夸耀宫室的壮美,自恃所穿衣服的华丽,一身衣服就能做到五彩齐备啊,佩带着缀有很多美玉琉璃球的王冠而披头散发,也应该只是在房间中的一种打扮而已。身为一个拥有万乘车马的大国君王,却专心于追捧邪行,君王的魂魄早已经没有了,又拿什么来和别人图取霸业呢?”

景公走下殿堂来到晏子跟前,说:“梁丘据和裔款因为宫室建好之事而要来告诉寡人,所以私下里偷偷穿上这身衣服,本想和梁丘据等人相调笑,可又没想到因此使先生来到这里教诲寡人,我请求改变宫室,换掉这身衣服而恭敬地听从先生的吩咐,那样可以吗?”晏子说:“梁丘据和裔款这两个人以邪僻之行迷惑君王,您怎么会知道呢?况且如果砍树不彻底砍掉根,那么被砍去或倒下的树木又会重新再生枝芽的,您为何不离开这两个散布妖言的人,而不使自己的耳目被淫邪迷惑呢?”

景公为巨冠长衣以听朝晏子谏第十六

【原文】

景公为巨冠长衣以听朝,疾视矜立[1],日晏[2]不罢。晏子进曰:“圣人之服中,侻[3]而不驵[4],可以导众,其动作,侻顺而不逆,可以奉[5]生,是以下皆法[6]其服,而民争学其容[7]。今君之服,驵华不可以导众民,疾视矜立,不可以奉生,日晏矣,君不若脱服就燕[8]。”

公曰:“寡人受命。”退朝,遂去衣冠不复服。

【注释】

[1]疾视:目光快速地扫视。矜立:傲然坐立。衿:这里用为自尊、自大之意。

[2]日晏:这里指天色已经很晚的意思。

[3]侻(tuì):《说文》曰:“侻,好也。”这里为相宜之意。

[4]驵(zǎng):本为好马、壮马、骏马之意,这里用作“阻”的通假字,是阻止、阻碍的意思。

[5]奉:这里是辅助、帮助的意思。

[6]法:效法。

[7]容:这里是仪容之意。

[8]燕:通“宴”。此处为宴饮、宴请之意。

【译文】

景公让人为自己做了一顶巨大的帽冠和一件长长的衣袍,并且穿戴整齐来到朝堂临听朝政,目光快速地扫视群臣,然后傲然地坐于龙椅之上,天色已经很晚了也不退朝。这时,晏子上前进谏说:“圣人所穿戴的衣服适中,相适宜而不阻碍行动,可以因此而引导大众的服饰,他们的行动作为,相宜情理而不违背人之长情,可以帮助众生,因为这样,所以下边的民众都去效法他们的衣服穿戴,而人民也都争相学习他们的仪容。如今,君王您的服饰,穿戴起来阻碍行动,而且这种奢华不能引导民众的服饰,何况您目光快速地扫视众臣,傲然坐立,更是不能因此而帮助众生,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君主不如脱下这身衣服就此宴饮去吧。”

景公说:“我听从先生的教诲。”于是下令退朝,摘下巨大的帽冠,脱下长长的朝服,此后不再穿戴它们。

景公朝居严下不言晏子谏第十七

【原文】

晏子朝,复[1]于景公曰:“朝居严乎?”公曰:“严居朝,则曷[2]害于治国家哉?”

晏子对曰:“朝居严则下无言,下无言则上无闻矣。下无言则吾谓之瘖[3],上无闻则吾谓之聋。聋瘖,非害国家而如何也?且合升斗之微以满仓廪[4],合疏缕之绨[5]以成帏幕[6],大山之高,非一石也,累卑然[7]后高,夫下者,非用一士之言也,固有受而不用,恶[8]有拒而不受者哉!”

【注释】

[1]复:回答,复命,禀告之意。

[2]曷(hé):这里用为表疑问的代词,相当于“何”“什么”。

[3]瘖(yīn):沉默不语、哑口无言。

[4]廪(lǐn):指米仓,也可指米仓中的米。

[5]绨(tì):比绸子厚实而粗糙的纺织品,用丝做经,用棉线做纬。

[6]帏幕:此指帷幔。

[7]累(lěi):累积、重叠之意。卑:卑微的。

[8]恶(wù):《广韵》中有“恶,安也”。这里用为表示疑问的代词,相当于“何”“怎么”之意。

【译文】

这一天,晏子上朝,然后向景公禀告:“主公您处在朝堂之上辩议国事的时候,是不是太过于傲慢严厉了呢?”景公回答:“在朝堂之上威严一些,对治理国家有什么不好吗?”

晏子回答道:“如果君王在朝廷上听政的时候傲慢严厉,那么臣下就不敢说话,而臣下不敢说话,那么君王就什么谏议也听不到了。臣下不向君王进谏言,那么我就会称之为哑,而君王无所闻,那么我就会称之为聋。像这样又聋又哑,不是有害于国家又是什么呢?况且,只有汇合一升一斗的粮食才能装满粮仓,只有汇合一丝一缕的纬线才能织就比绸子厚实的纺织品,以致成为阔大的帏幕。大山的高耸,不是仅有一块山石啊,只有垒积众多卑微的石块然后才变成高大的。治理天下的秘诀,并不是只听用一个人所说的话,固然有听过而不采用的现象,但哪里有一味拒绝而不接受谏议的呢?”

景公登路寝台不终不悦晏子谏第十八

【原文】

景公登路寝[1]之台,不能终,而息乎陛[2],忿以而作色,不说[3],曰:“孰为高台?病[4]人之甚也!”

晏子曰:“君欲节于身而勿高,使人高之而勿罪也。今高,从之以罪,卑亦从以罪,敢问使人如此可乎?古者之为宫室也,足以便生,不以为奢侈也,故节于身,谓于民。及夏之衰也,其王桀[5]背弃德行,为璇室[6]玉门,殷之衰也,其王纣作为顷宫[7]灵台,卑狭者有罪,高大者有赏,是以身及焉。今君高亦有罪,卑亦有罪,甚于夏殷之王,民力殚[8]乏矣,而不免于罪,婴恐国之流失,而公不得享也!”

公曰:“善!寡人自知诚费财劳民,以为无功,又从而怨之,是寡人之罪也!非夫子之教,岂得守社稷哉!”遂下,再拜,不果登台。

【注释】

[1]路寝:古代君王、诸侯居住之地的正厅。路:指君王居住的地方。

[2]陛:帝王宫殿的高大台阶。

[3]说:通“悦”,高兴、喜悦的意思。

[4]病:这里是困难、不利之意。

[5]桀(jié):中国夏朝末代君主,相传是一个暴君。

[6]璇(xuán)室:美玉装饰的宫室。璇:美玉。

[7]顷宫:这里形容极大的宫殿。顷:表示土地面积的数量单位,等于一百亩。

[8]殚(dān):《广雅》:“殚,尽也。”这里为竭尽、用尽之意。

【译文】

齐景公登上去往寝宫正厅的台阶,攀登了很久也没能到达顶端,因而中途在宫殿的大台阶上休息,他十分愤怒而变了脸色,很不高兴地说:“是谁修建这么高的台子,让人攀登起来如此困难啊?”

晏子说:“君王希望节省体力就不要下令修建这么高的台阶,既然已经命人修建了这样高的台阶就不要怪罪别人。如今,台子修得高,招来君王的怪罪,台子修得低也能招来责怪。请问身为一国之君能像这样役使人吗?古时帝王建造宫室,能够方便生活就足够了,从不追求奢华享受,所以能够节省自身体力,同时也教化了百姓。到了夏朝衰落之时,那个君王桀违背离弃道德而肆意行事,建造美玉装饰的宫室和门楣。再到殷朝衰落时,那纣王大兴土木建造百亩之大的宫殿和灵台,建得低矮狭小的都判定罪责,建得高大豪华的就有赏赐。所以也因此而使自身遭到灾祸了。如今,君王您言称台阶建高了也去怪罪,建得低了也去怪罪,甚至比夏、殷两朝的那两个君王还厉害;齐国百姓早已穷尽气力了,但还不能被免于治罪,我担心长此以往国家将会灭亡,而主公您不能再享有它了。”

景公听了以后说:“先生说得好!我自知确实耗费了大量钱财而且使人民劳累,也做了无益于国家之事,还因此抱怨那些出力的人,这是我的罪过啊!如果不是先生的教诲,我怎能守得住国家呢!”于是,景公走下高台,向晏子拜了两拜,登上高台之事便无果而止。

景公登路寝台望国而叹晏子谏第十九

【原文】

景公与晏子登寝而望国,公愀然[1]而叹曰:“使后嗣[2]世世有此,岂不可哉!”

晏子曰:“臣闻明君必务正其治,以事利民,然后子孙享之。《诗》云:‘武王岂不事,贻厥[3]孙谋,以燕翼子。’今君处佚怠[4],逆政害民有日矣,而犹出若言,不亦甚乎!”

公曰:“然则后世孰将把齐国?”对曰:“服牛死,夫妇哭,非骨以之亲也,为其利之大也。欲知把[5]齐国者,则其利之者耶?”公曰:“然,何以易?”对曰:“移之以善政。今公之牛马老于栏牢,不胜服也;车蠧[6]于巨户,不胜乘也;衣裘襦袴[7],朽弊于藏,不胜衣也;醯醢[8]腐,不胜沽也;酒醴酸,不胜饮也;府粟郁而不胜食;又厚藉敛于百姓,而不以分馁[9]民。夫藏财而不用,凶也,财苟失守,下其报环至。其次昧财之失守,委[10]而不以分人者,百姓必进自分也。故君人者与其请于人,不如请于己也。”

【注释】

[1]愀(qiǎo)然:形容神色变得严肃、不愉快的样子。

[2]嗣:这里指后代,或者是王位等继承人之意。

[3]贻厥(yí jué):指留传、遗留之意。此处特指传王位。

[4]佚:此处指放纵的意思。怠:懒惰、怠惰之意。

[5]把:这里为掌管、把持之意。

[6]蠧(dù):蛀虫。

[7]襦(rú):即短衣、短袄。袴(kù):同“绔”。指适宜跨马骑背的腿衣。

[8]醯醢(xī hǎi):香醋肉酱。醯:指用来保存蔬菜鱼蛋等食品的净醋或加了香料的香醋。

[9]馁:这里用作饥饿之意。

[10]委:堆积、存放的意思。

【译文】

齐景公同晏子一起登上寝台,望着国都的方向,景公很忧伤地叹道:“想让我的子孙世世代代享有这一切,难道不可以吗?”

晏子回答:“我听闻,圣明的君王一定会致力于端正他的治国之道,凡事以为百姓谋取利益为主,这样以后子孙才能享有国家。《诗》上说:‘武王难道没有做出伟大功业吗?他分明是遗留了他的深谋远虑,来使他的后代享有国家。’如今君王您行事放纵惰怠,违背政事规则、损害百姓的利益已经很长时间了,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不也太过分了吗?”

景公说:“既然这样,那么以后谁能来掌管齐国呢?”晏子回答:“驾车的牛死了,夫妻就会一同哭泣,但这不是因为骨肉亲情,而是因为牛曾经带给他们的利益很多罢了。如果想知道将来掌管齐国的人是谁,那么,应该是能给它带来利益的人吧?”景公说:“是这样啊,那么应该用什么方式去改变这种情况呢?”晏子回答:“要想改变它,就要施行仁政。如今,君王的牛马之多,纷纷衰老在圈栏之中,君王都驾乘不过来;车子在大房舍之中闲置到被虫子蛀了,君王都乘坐不过来;裘皮衣袍、短衣、短袄、适宜跨马骑背的衣物,都已朽烂在衣柜之中,君王都穿戴不过来;香醋肉酱都已经腐臭,不能食用了;美酒佳酿都已经酿制酸腐了,君王都饮用不过来;府库之中的粮食都放到霉烂的地步了,君王都食用不过来;却三番五次地按照户籍名册向百姓征收税赋,而不把它们分发给饥饿的人民。那种储藏财物而不使用,是十分不祥的。倘若死守着财物不放,民众就会环绕而来伺机报复。最可怕的是昧着良心贪恋钱财而死守的情况,像这样只顾积存却不分发给百姓,百姓一定会自己前来分配它啊。所以说做国君的人,与其让别人来分配财物,不如自己主动去分配它们。”

景公路寝台成逢于何愿合葬晏子谏而许第二十

【原文】

景公成路寝之台,逢于何遭丧,遇晏子于途,再拜乎马前。晏子下车挹[1]之,曰:“子何以命婴也?”对曰:“于何之母死,兆在路寝之台牗[2]下,愿请命合骨。”

晏子曰:“嘻!难哉!虽然,婴将为子复之,适为不得,子将若何?”对曰:“夫君子则有以,如我者侪[3]小人,吾将左手拥格,右手捆[4]心,立饿枯槁而死,以告四方之士曰:‘于何不能葬其母者也。’”晏子曰:“诺。”

遂入见公,曰:“有逢于何者,母死,兆在路寝,当如之何?愿请合骨。”公作色不说;曰:“古之及今,子亦尝闻请葬人主之宫者乎?”

晏子对曰:“古之人君,其宫室节,不侵生民之居,台榭俭,不残死人之墓,故未尝闻诸请葬人主之宫者也。今君侈为宫室,夺人之居,广为台榭,残人之墓,是生者愁忧,不得安处,死者离易,不得合骨。丰乐侈游,兼傲生死,非人君之行也。遂欲满求,不顾细民,非存之道。且婴闻之,生者不得安,命之曰蓄忧;死者不得葬,命之曰蓄哀。蓄忧者怨,蓄哀者危,君不如许之。”公曰:“诺。”

晏子出,梁丘据曰:“自昔及今,未尝闻求葬公宫者也,若何许之?”公曰:“削人之居,残人之墓,凌人之丧,而禁其葬,是于生者无施,于死者无礼。《诗》云:‘穀[5]则异室,死则同穴。’吾敢不许乎?”

逢于何遂葬其母路寝之牗下,解衰去绖[6],布衣縢履[7],元冠茈武[8],踊[9]而不哭,躃[10]而不拜,已乃涕洟[11]而去。

【注释】

[1]挹(yì):古同“揖”,作揖。

[2]牗(yōng):同“墉”。城墙,高墙之意。

[3]侪(chái):等辈,同类的人们。

[4]捆:用手叩击、拍打的意思。

[5]穀(gǔ):这里为活着;生之意。

[6]衰(cuī):古代用粗麻布制成的毛边丧服。绖(dié):指古时候用麻做的丧带,系在腰上或者是头上。

[7]縢履(téng lǚ):是指用藤草绳编的鞋。

[8]茈(zǐ):茈草,草本植物,即紫草,叶椭圆形,花白色,根皮紫色。根可入药,又可用作紫色染料。武:古通“怃”。古时帽冠上的结带。

[9]踊:登上。

[10]躃(bì):跛子、瘸脚的意思。

[11]洟(tì):鼻涕。

【译文】

景公建造路寝的台基即将完工,正赶上逢于何家里遭遇丧事,他在路上遇到了晏子,便躬身在马前拜了两拜。晏子连忙下车向他作揖还礼,说:“您对我有什么吩咐吗?”逢于何回答说:“我的母亲过世了,我家的墓地在路寝之台的墙基下,希望请求国君能让我的母亲与父亲合葬。”

晏子说:“噫!这件事挺难办啊!但即使这样,我也会为您向君上禀复,假如得不到君王的同意,那您会怎么办呢?”于何回答:“那些君子大人物会有所行动,像我辈这样的小人物没有什么办法,我只能是左手握着丧车的辕木,右手拍打着胸口痛哭,直到站在那里饥饿枯槁而死,以此来告诉四面八方的人说:‘于何我是一个不能让母亲得到安葬的人啊。’”晏子说:“好的,我去试试。”

于是,晏子入宫拜见景公,说:“有个叫逢于何的人,母亲死了,他父亲的墓地恰好在路寝之台的墙基下,应当怎么办呢?他请求君王让他将父母合葬。”景公顿时变了脸色,很不高兴,说:“从古至今,你可曾听说过有人要求葬在君王的宫室之下的吗?”

晏子回答:“古代人民的君王,他们修建宫室很有节制,不侵占活人的居住用地,楼台亭榭也很俭省,更不会去破坏死人的墓穴,所以未曾听说过诸如要求安葬在君王宫室之下的事情。现在君王大肆修建宫殿,夺取侵占了活人的居所,广建楼台亭榭,毁坏了死人的墓地,所以,活着的人愁怨忧伤,不能安逸地栖居,死去的亲人尸骨离散,不能得以合葬。像这样肆意享乐、奢侈游晏,还傲视活着的人和死去了的百姓,不是君王应该有的行为啊。就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和要求,不顾念百姓,这也不是国家的生存之道。况且我听说,活着的人不能得以安居,叫作蓄积忧怨;死了的人不能得以安葬,叫作蓄积哀伤。蓄积的忧怨多了就会产生怨恨;蓄积的哀伤多了就会产生危险。君王不如准许他的要求吧。”景公想了想说:“好吧。”

晏子出去后,梁丘据说:“自往昔到现今,未曾听说过有要求安葬在君王宫室地基之下的,为什么要准许他呢?”景公说:“削占活人的居室用地,毁坏死人的墓穴,欺凌平民人家的丧事而阻止人家合葬,这是对活人没有恩施,对死者无礼。《诗》上说:‘就算是活着不能同室,死了也要同穴。’我怎敢不答应呢?”

于是,逢于何便将他的母亲葬在路寝墙基下,脱去丧服解下丧带,穿上布衣藤草鞋,头戴玄冠飘着紫色结带,登上路寝之台基而没有痛哭,瘸脚躬身而没有叩拜。葬礼仪式完毕之后,才痛哭流涕地转身离开。

景公嬖妾死守之三日不敛晏子谏第二十一

【原文】

景公之嬖妾[1]婴子死,公守之,三日不食,肤著于席不去,左右以复,而君无听焉。

晏子入,复曰:“有术客与医俱言曰:‘闻婴子病死,愿请治之。’”公喜,遽[2]起,曰:“病犹可为乎?”

晏子曰:“客之道也,以为良医也,请尝试之君请屏[3]。洁沐浴饮食,间[4]病者之宫,彼亦将有鬼神之事焉。”公曰:“诺。”屏而沐浴。晏子令棺人入敛,已敛,而复曰:“医不能治病,已殓矣,不敢不以闻。”公作色不说,曰:“夫子以医命寡人,而不使视,将敛而不以闻,吾之为君,名而已矣。”

晏子曰:“君独不知死者之不可以生耶?婴闻之,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君不道顺而行僻,从邪者迩[5],导害者远,谗谀萌通,而贤良废灭,是以谄谀繁于间,邪行交于国也。昔吾先君桓公用管仲而覇,嬖乎竖刁而灭。今君薄于贤人之礼,而厚嬖妾之哀。且古圣王畜私不伤行,殓死不失爱,送死不失哀。行伤则溺己,爱失则伤生,哀失则害性。是故圣王节之也,即毕敛,不留生事,棺椁衣衾,不以害生养,哭泣处哀,不以害生道。今朽尸以留生,广爱以伤行,修哀以害性,君之失矣。故诸侯之宾客惭入吾国,本朝之臣惭守其职。崇君之行,不可以导民;从君之欲,不可以持国。且婴闻之,朽而不殓,谓之僇[6]尸,臭而不收,谓之陈胔[7]。反明王之性,行百姓之诽,而内嬖妾于僇胔,此之为不可。”公曰:“寡人不识,请因夫子而为之。”晏子复曰:“国之士大夫,诸侯四邻宾客,皆在外,君其哭而节之。”

仲尼闻之曰:“星之昭昭[8],不若月之曀曀[9],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废,君子之非,贤于小人之是也。其晏子之谓欤!”

【注释】

[1]嬖(bì)妾:爱妾。即宠爱的小妾。

[2]遽(jù):快速、急速之意。

[3]屏:这里是退避、回避的意思。

[4]间:间隔,隔离之意。

[5]迩:这里为亲近的意思。

[6]僇(lù):羞辱。

[7]胔(zì):腐烂的肉。这里指腐烂的尸骨。

[8]昭昭:明亮。

[9]曀曀(yì yì):阴沉昏暗的样子。

【译文】

齐景公的爱妾婴子死了,景公守着她的尸体,三天都没有吃饭,身体紧挨着坐席不肯离去,也不让人将婴子的尸体送出。左右的人多次劝说,但景公不听从他们的。

晏子入宫对景公说:“有个术士和巫医都说:‘听说婴子生病死了,希望能被邀请前来救活她。’”景公听完大喜,赶快站起来,说:“她的病还能治好活过来吗?”

晏子说:“术士的道法,他们自认为是良医啊,请主公试试他们的方法。那么请君王回避,先去洗浴身体,再去吃些干净的食物,然后与病人的宫室隔离,他们将要在那里做驱鬼招魂的法事。”景公说:“好的。”于是便回避而去沐浴了。随后,晏子命令棺殓之人立即将尸体入殓,等到装殓完毕,晏子才回复景公说:“巫医也治不好婴子的病,尸体已经装殓完毕,不敢不把这件事告诉主公您。”景公马上变了脸色,极不高兴地说:“先生以治病之名强令我离开,而不让我看,装殓却不让我知道,我身为君王,看来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晏子说:“君王难道不知道人死就不能复活吗?我听说,君王行为端正,臣子顺从,叫作顺;君王行为邪僻,臣子顺从,叫作逆。如今君王不施行顺之正道而大行邪僻,顺从您的邪僻之人得到亲近,引导君王行正路的人伤害了您就被疏远,致使谗谀小人滋生泛滥、蒙蔽视听,而贤良之人被废弃,因此,谗媚阿谀之人繁衍于世间,邪僻之行遍布于国家各地。从前我们的先君桓公任用管仲而称霸天下,却因宠爱竖刁而走向衰亡。如今君王轻视菲薄贤人之礼,却重视宠妾的死亡之哀。况且自古以来圣王畜养私爱而不损伤德行,装殓死人而不放纵宠爱,送别死者而不过度放纵悲哀。因为损伤德行则会使自己过于沉溺,过度放纵宠爱则会伤害身体,过度放纵悲哀会伤害本性。这也是圣王节制哀伤的缘故。立即装殓完毕,不残留侥幸死者能活过来的幻想,所用的棺椁衣服,不因它妨害活人的生活为度,哭泣举哀,不以此妨害生者的道路。现在,已经腐烂的尸体还留着复活,如此过分的爱恋有损于德行,无休止的哀伤妨害了人的本性,这就是君王的过错了。所以各个诸侯国的使臣羞于进入我齐国,我朝的群臣羞于处在自己的职位上。推崇顺从君王的邪行,不能用来引导民众;顺遂君王的欲望,不能够用来治理国家。而且我还听说,尸体朽烂了却不装殓,是在羞辱尸体;腐臭了却不埋葬,称之为陈设腐肉。违反圣明之王的本性,施行百姓非议之事,而将爱妾置于陈尸受辱的境地,这是不可以的。”景公说:“我不明智,请遵循夫子的想法去处理这件事吧。”晏子又对景公说:“我齐国的士大夫,诸侯以及四方邻国的使者都在宫外,君王哭泣婴子之时,一定要有节制。”

孔仲尼听说了这件事,说:“群星的明亮,也不如阴沉昏暗的月亮,小事的成功,不如劝解大事的废止,君子的过错比小人做的好事还具有贤德啊。这说的就是晏子吧!”

景公欲厚葬梁丘据晏子谏第二十二

【原文】

梁丘据死,景公召晏子而告之,曰:“据忠且爱我,我欲丰厚其葬,高大其垄[1]。”晏子曰:“敢问据之忠与爱于君者,可得闻乎?”

公曰:“吾有喜于玩好,有司未能我具也,则据以其所有共[2]我,是以知其忠也;每有风雨,暮夜求[3]必存,吾是以知其爱也。”

晏子曰:“婴对则为罪,不对则无以事君,敢不对乎?婴闻之,臣专[4]其君,谓之不忠;子专其父,谓之不孝;妻专其夫,谓之嫉。事君之道,导亲于父兄,有礼于群臣,有惠于百姓,有信于诸侯,谓之忠。其子之道,以钟爱其兄弟,施行于诸父,慈惠于众子,诚信于朋友,谓之孝;为妻之道,使其众妾皆得欢忻[5]于其夫,谓之不嫉。今四封[6]之民,皆君之臣也,而维[7]据也以其私财忠于君,何忠者之寡邪?据之防塞群臣,拥蔽君,无乃甚乎?”

公曰:“善哉!微[8]子,寡人不知据之至于是也。”遂罢为垄之役,废厚葬之令,令有司据法而责,群臣陈过而谏。故官无废法,臣无隐忠,而百姓大说[9]。

【注释】

[1]垄:本意为田地分界高起的埂子,这里为坟墓之意。

[2]共:通“供”。这里是提供、供给的意思。

[3]求:这里用为请求、要求之意。

[4]专:专擅、独自、独揽的意思。

[5]忻:同“欣”。高兴、欢欣。

[6]封:册封之地。指疆界、田界之意。

[7]维:同“惟”。只有、唯有之意。

[8]微:这里用作“不是”的意思。

[9]说:通“悦”。高兴、喜悦。

【译文】

梁丘据死了,景公召见晏子并告诉他:“梁丘据生前忠心而且爱戴我,我想丰厚地安葬他,把他的坟墓修得高大一些。”晏子说:“敢问梁丘据对君王的忠心与爱戴之事,能说出来让我听一听吗?”

景公说:“我喜欢的以及爱好的玩物,有关官吏没能都提供给我,而梁丘据把他自己所拥有的玩物都拿来供我玩乐,所以通过这件事就知道他的忠心啊;每逢有疾风骤雨之时,即便是日暮夜半时分,只要召寻,他必会及时赶到,我从这件事知道他对我的爱戴之心了。”

晏子说:“我回答您,就一定会得罪您,不回答您,那我没有什么可以称之为侍奉君王了,又怎敢不回答呢?我听说,臣子专擅侍奉君王,称为不忠;儿子专擅孝顺父亲,叫作不孝;妻子专擅服侍丈夫,叫作妒嫉。侍奉君王之道,在于引导君王亲近仁爱父兄,对群臣要有礼数,对百姓施以恩惠,对诸侯讲究信誉,这样才可以称之为忠。为人子之道,在于引导父亲钟爱他的每个兄弟,把仁爱传布给他的叔伯,慈爱他的众多孩子,还要对朋友讲信义,这样才可以称之为孝;为妻之道,在于让那些妾都能得到她丈夫的欢欣,这才叫作不妒嫉。如今,四方疆界之民,都是君王的臣子,却只有梁丘据竭力爱戴君王,为什么爱戴国君的人这样少呢?四方疆界的财物,都是归君王所有,却只有梁丘据能用私人财物向君王尽忠,尽忠的人为什么这样少呢?其实是梁丘据处处防备堵塞群臣,表面拥戴而实际上是在蒙蔽君王,难道不是太过分了吗?”

景公说:“好啊!若不是先生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梁丘据竟然蒙蔽我到这种地步了。”于是停止了为梁丘据修筑高大坟墓的役力,废弃了厚葬他的诏命,命令有关司府依法责处违法之人,群臣相互陈述过失而后进谏君上。因此,官府中没有了徒有虚名的法令,臣子的忠心都不被埋没,而百姓十分高兴。

景公欲以人礼葬走狗晏子谏第二十三

【原文】

景公走狗死,公令外[1]共之棺,内给之祭。晏子闻之,谏。

公曰:“亦细物也,特以与左右为笑耳。”

晏子曰:“君过矣!夫厚藉敛不以反[2]民,弃货财而笑左右,傲细民之忧,而崇左右之笑,则国亦无望已。且夫孤老冻馁[3],而死狗有祭,鳏[4]寡不恤,死狗有棺,行辟[5]若此,百姓闻之,必怨吾君;诸侯闻之,必轻吾国。怨聚于百姓,而权轻于诸侯,而乃以为细物,君其图之。”公曰:“善。”趣[6]庖[7]治狗,以会朝属。

【注释】

[1]外:这里指外部大臣。古时朝廷大臣分为外臣和内侍两种,外是指管理国家政务的文武百官;内是指管理君王身边事物的大臣。

[2]反:通“返”。此处为返回、回馈之意。

[3]馁(něi):这里是饥饿的意思。

[4]鳏(guān):指无妻或丧妻的男人。

[5]辟:通“僻”。是邪僻之意。

[6]趣:通“促”。这里为催促、督促之意。

[7]庖(páo):厨房。

【译文】

齐景公的猎狗死了,景公命令主管外务的官员提供装殓狗的棺椁,内官准备祭品对猎狗进行祭奠。晏子听说了这件事觉得不妥,便入宫进谏。

景公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只是同身边的人取乐罢了。”

晏子说:“君王您错了!您从民间收取重税而不把它们回馈给百姓,反而浪费财物却与左右之人取笑,忽视平民百姓的忧苦,而推崇助长左右取乐,那么国家就没有威望了。况且目前国家尚还有孤老之人挨饿受冻,而一条死狗却能得到盛大的祭奠;无妻的男人和无夫的妇人都得不到怜恤,而一条死狗却有棺椁装殓。行为邪僻如此过分,如果百姓听说这种事,一定会怨恨主公您;各路诸侯听说了这件事,一定会轻视我们齐国。在百姓中积聚怨恨,在诸侯中的权威因此而减少,却还认为这是小事情,君王您对这件事好好斟酌一下吧。”

景公说:“先生说得对。”于是,督促厨师把狗烹煮了,然后用它宴请了朝臣。

景公养勇士三人无君臣之义晏子谏第二十四

【原文】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闻。晏子过而趋[1],三子者不起。晏子入见公曰:“臣闻明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有君臣之义,下有长率之伦,内可以禁暴,外可以威敌,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故尊其位,重其禄。今君之蓄勇士之力也,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以禁暴,外不可威敌,此危国之器也,不若去之。”

公曰:“三子者,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也。”晏子曰:“此皆力攻勍[2]敌之人也,无长幼之礼。”因请公使人少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

公孙接仰天而叹曰:“晏子,智人也!夫使公之计吾功者,不受桃,是无勇也,士众而桃寡,何不计功而食桃矣。接一搏猏[3]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4]桃而起。

田开疆曰:“吾仗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古冶子曰:“吾尝从君济于河,鼋[5]衔左骖[6]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歩,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若冶视之,则大鼋之首。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

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7],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而死。

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其桃而宜。”亦反其桃,挈领而死。

使者复曰:“已死矣。”公殓之以服,葬之以士礼焉。

【注释】

[1]趋:《说文》:“趋,走也。”这里为快步向前急走的意思。

[2]勍(qíng):同“劲”。强大,强劲有力的意思。

[3]猏(jiān):古同“豜”。指三岁的猪(兽),泛指大猪(兽)。

[4]援:这里为拿起之意。

[5]鼋(yuán):是龟鳖科动物中最大的一种,爬行纲。亦称“绿团鱼”,俗称“癞头鼋”。

[6]骖(cān):指古代驾在车前两侧的马。

[7]逮:这里是赶上、及、到之意。

【译文】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共同侍卫于齐景公麾下,他们三人凭借勇武有力的打虎气魄而闻名。晏子在他们面前急步经过的时候,三个人却都傲慢地没有站起身以礼相见。晏子入宫,觐见景公时便说:“我听说圣明的君王蓄养勇力之人,要求他们对君王要有君与臣之间必须遵循的仪礼,对下属要有长官和下属的伦常次序,对内可以用来禁止暴力行为,对外可以威慑敌人。这样,君王才能够得利于他们的功绩,百姓也佩服他们的勇武之力,所以才尊崇他们的地位,给予他们厚重的俸禄。如今,国君蓄养的勇力之人,对君上没有君臣之间必要的最佳仪礼,对下没有上下级的伦常次序,对内不能禁止暴力行为,对外不能震慑敌人,这都是一些对国家有危害的人啊,不如除掉他们。”

景公说:“这三个人,捉拿恐怕不能捉住,刺杀又怕刺不中啊。”晏子说:“这些人都是靠力气攻打强敌的人,不讲长幼伦常之礼。”于是,晏子请景公派人送去两个桃子作为小小的赐赠,并对他们说:“你们三个人为何不按功劳大小来吃食桃子呢?”

公孙接仰天叹道:“晏子真是聪明人啊,他这是让主公以此计量我们功劳的人。不能受用桃子的,就不是勇武的人。人多而桃少,怎么能不按照功劳大小来吃食桃子呢?我公孙接曾经打死过一只大野猪,还捕杀过哺乳幼子的老虎,像我公孙接这样的有功之人,可以吃桃子而不用与他人同享了。”说完,拿起一个桃子站了起来。

田开疆说:“我率领兵马作战从不退却,曾经多次击败敌人的军队,像我田开疆这样大的功劳,也可以吃桃子而不与他人同享。”说完也拿起桃子站了起来。

古冶子说:“我曾经侍从君王横渡黄河,遇到一只巨大的鳖衔着左边拉车的马腿潜入黄河的激流之中。那时候的我正年少而且还不会游泳,但我勇敢地潜入水底逆流游走了一百步,然后又顺流游走了九里之遥,捉到大鳖并且杀死了它,我左手拽着骖马的尾巴,右手提着大鳖的头,像白鹤一样跃出水面。渡口边上的人看见了都惊叹说:‘这是河伯转世吧!’而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大鳖的头而已。像我古冶子这样大的功绩,也可以吃桃子,而不与他人同享,你们二人为何不将桃子送还回来呢!”说完便拔出宝剑站起身来。

公孙接、田开疆说:“我们的勇武之气不如你,功劳也赶不上你,直接拿取桃子而不知谦让,这是贪婪啊;然而因此却苟活,就是不勇敢啊。”话音刚落,二人全都送还桃子,刎颈而死。

古冶子说:“他们两个都因为食桃而死,留下我独自活下来,这是不仁;用话语耻笑他人,而去夸耀自己的声望,这是不义啊;怨恨自己的行为而不去死,就是不勇敢。既然他二人同为一只桃子而死,但很有节操,而如今我独为一只桃子去死也是很适宜的。”于是,他也送还桃子,刎颈而死。

使者回去向景公复命说:“三人都已经死了。”景公听完传令用官服装殓了他们,并按士礼将他们三人安葬。

景公登射思得勇力士与之图国晏子谏第二十五

【原文】

景公登[1]射,晏子修礼[2]而侍。公曰:“选射之礼,寡人厌之矣!吾欲得天下勇士,与之图国。”

晏子对曰:“君子无礼,是庶人也;庶人无礼,是禽兽也。夫勇多则弑[3]其君,力多则杀其长,然而不敢者,维礼之谓也。礼者,所以御[4]民也,辔[5]者,所以御马也,无礼而能治国家者,婴未之闻也。”

景公曰:“善。”廼[6]饰[7]射更席,以为上客,终日问礼。

【注释】

[1]登:成,引申为定、决定之意。

[2]修礼:这里是遵循、按照的意思。

[3]弑(shì):杀害。古代统治阶级称子杀父、臣杀君为“弑”。

[4]御:这里为治理、统治之意。

[5]辔(pèi):此处指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

[6]迺(nǎi):同“乃”。语气助词,无实义,有着调节音节的作用。

[7]饰:通“饬”。此处指捯饬、整治、整饬之意。

【译文】

齐景公要举行射礼,晏子按照社会礼仪的规范侍奉在一旁。景公说:“以往选射的礼仪,我已经厌烦了!我想得到天下的勇力之士,与他共同谋划国事。”

晏子回答:“倘若君王无礼,就无异于平民百姓了;平民百姓无礼,则与禽兽没什么不同了。那么,那种依仗勇猛多的就会去弑杀他的国君,依仗力量大的就会去杀害他的长兄前辈。然而他们不敢那样做,就是因为有礼节的约束啊。所谓礼,就是用来统治百姓的,就像嚼子和缰绳,就是用来驾驭马匹的。没有礼节而能够治理好国家的,晏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

景公说:“好吧。”于是开始整饬对待射礼的态度,更换座席,将晏子奉为上宾,整日向他请教关于社会礼仪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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