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玖说:“赌一个秘密，你敢不敢？”
淮音头发还未全部干透，发梢处依稀有水滴汇聚，落到地上。她看了看那两枚晶莹剔透的白玉骰子，几乎没有怎么思考便说：“有什么不敢的。”
“你可考虑清楚了，既然约定，就不许说谎。”
“我在完成任务之后还特意回到无双城来……等等，怎么说得我一定会输一样？”
“我肯定不会说谎的啊，我以陈宝禄的名义发誓。”
“那我也以陈宝禄的名义发誓。”淮音弯腰把狗抱到膝盖上来。
“走着。”
陈玖一甩骰盅，纤细的手上下翻飞眼花缭乱，一时间只听得白玉骰子连绵不绝的清脆相击声。
她既然有本事能在无双城开赌坊，这些花巧功夫自然不在话下。想当年她从六岁就不务正业开始自学这些歪门之术，不出两年已经成为了远近百里最无人能敌的赌魔，开东西南北的第一桶金也是从大大小小的赌桌上赢出来的，只是后来突然厌倦，便将赌坊扔给曹和打理，自己金盆洗手又痴迷上了学武。
这着实说明想要干成什么事都要讲一些天分，她花在学武功这件事上的精力和时间都要远远大于赌术，但努力至今依旧结果惨淡只落了个八品。
八品是什么水准？就连城东口那个卖馄饨的张大爷，交钱去讲武堂学了小一个礼拜都有八品。上次去他摊头吃虾粉馄饨，他还笑呵呵地说承认，然后给同品的武友打了个七折，以至于那顿饭吃得格外艰难。
尤其是见过了和自己同龄的淮音，甚至那个更小一些的山猫，两个武功高到可怕的怪物。陈玖有些走神，又陡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女孩子如今已经武功尽废失去一切。
所谓的命运。她想，有时候老头子的话还是要听一听。
陈玖将骰盅停在桌上，烛光中压在盅上的几根手指细白如葱，“就赌大小好了。”
“嗯，”淮音托着腮沉思，“你会不会出老千啊？”
陈玖脸不红心不跳，面无表情地说：“会。”
“……”淮音震慑于某个人的无耻，愣了一阵才说道：“那猜小吧。”
赌魔都义正言辞地说要出千了，那么最后的结果自然与小相反，两颗白玉骰子双双朝六，大得不能再大。
淮音了然地点点头，正要屈服于赌约开口，却被打断。
陈玖抓着骰子在手心里把玩，有些烦闷：“哎哟，算了算了，既然用宝禄起誓就不耍赖，这骰盅里原是二三之数，是我输了，你的运气不错。”
她偏着头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述一些事不关己的传闻：“我从帝都而来，是奉天神宫的人。司螣老头说，我手心的这枚星轮刻印，关系着整个沧息帝国的命运。”
淮音若有所思，没有太过惊讶的样子。
那时她在赤水河畔的伤势，除了药王谷的谷主亲自出手，便只有那传说中的力量——纷荣术能够挽回。这种术法仅仅流传于皇族之中，极少有人见过，号称是能带来国运昌盛的奇幻创造之术，但后来经过玖爷的菜鸡实力佐证，淮音深刻地认为纷荣术被多多少少夸大其词，顶多是掺杂了天炎流派的治疗医术罢了。
既然会一些纷荣术，那么奉天神宫里司螣大人徒弟的这个身份，也并不是很意外了。
至于星轮刻印……如果陈玖没有说谎、连司螣大人都如此说的话，那么也许是真的与沧息帝国的命运相关，毕竟，司螣大人的预言，是连师父都深信不疑的存在啊。
淮音好奇凑过去看她的刻印，陈玖满不在乎地摊手，上面却有淡淡金色痕迹，六宫星轮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转动了两格，不仔细看很容易误认为掌纹。
“救你的时候，它第一次亮。”
淮音退回去继续捧着喝梅子酒，她实在是淋了太久的雨了，方才那一碗还不足以将她暖和起来，“既然我都以宝禄的名义发誓了，也要愿赌服输才行……玖爷，你有没有听闻龙岛易主之事？”
“就是你去送药的那地方吧，龙岛的主人我知道，龙穆么，城门口都贴上他病重求医的告示了，他这是要把位子传给谁？”
淮音摇摇头，“龙穆已经死了。”
陈玖皱眉道：“什么？龙岛是天炎帝国最重要的一支力量，龙穆之死竟然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
“因为那个人在动手之前设下了结界法阵，除了龙岛上的人之外再无别人知晓，他们自然也不会把这个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泄露出去——岛主已死，魔龙被盗。你知道，现在各方势力争锋相对如履薄冰，任何一点力量的倾斜都会使整个格局失衡。”
她说得直白，陈玖瞬间便反应过来，“是你做的……”
“魔伽半岛地形特殊又有龙守护，用寻常的潜藏方法根本行不通。于是两年前，我接到了一个任务，混入天炎的学徒之中伺机刺杀龙穆，结果却稍稍出了些岔子，还不慎重伤了现任岛主龙瑶。”
淮音抬头仰视着她，眼角通红一片，湿漉漉的瞳孔里第一次流露出可怕的执念来，“如果我说这是为了拯救沧炎大陆必须而为，你信不信我？”
“为什么？”若说是两国之间的较量，夺取作为制衡的魔龙还能理解，可为了拯救这片大陆又从何说起。
淮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决夕，当她死去之时，便是整个人间末日来临之际。”
这只北境妖怪的名字，陈玖当然是听过的。她想了想，说道：“信也罢，不信也罢，都是做给其他人看看样子，你要是心里无愧，便怎么样都好。”
淮音声音中带着些哽咽的颤抖，又似在极力克制，“所有人都恨我冷落我，洛旻师兄是第一个对我那么好的人，我却杀了他的师父、重伤他的小师妹龙瑶、毁了他深爱的龙岛。我心中明白这必须而为，却始终无法接受这么惨痛的代价……十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可是没有办法啊，当第一个错误犯下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闭着眼紧紧攥紧拳头，甚至没有察觉到指甲锋利的边缘已经刺破了掌心流出血来，“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陈玖抱紧她没有说话，她需要的不是安慰。
良久沉默中，淮音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明白陈玖这个所谓的赌约，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让她痛苦的灵魂找到一个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