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皇帝,本就是这样的宿命。
他真是可笑啊,明知道君王专情便是祸,却还是问了一个傻问题。
华灯初上,寒星冷月夜露沾裳,初春的季节,还是丝丝冷意入骨。
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自从洛国进兵以来,没有一天不是人心惶惶。见愁掌着灯,在傅国皇城外墙下走了一圈,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翻进去。
并不理解天南星对自己说的话,更不知道把殷菱带出来这种事要从何下手。
临行前何伯神神秘秘塞给他一包药,说是让殷菱吃下一月半月就会想起一些记忆,他没有问为什么何伯会知道殷菱失忆的事,也没有问为什么他会有能治殷菱的药。他知道何伯定是精通医理药理,因在何伯身侧总能闻到一阵药香,至于是怎么一眼就看出殷菱的症结所在的,他倒是并不关心。
既然天南星要殷菱活着,想必何伯也不会害她。
只是他虽然秘密入了城,怎么进宫又是千难万难,毕竟战乱期间皇宫内外防守严密,方才他绕城一周也不曾见到什么可以突破的关口。悻悻然放了一只信鸽,却也不好明着写些什么,绞尽脑汁写了两句便放信鸽入宫。
想到如此严防,不知道信鸽会不会半路被拦下,被她看见的可能性并不大,然而他还是怀了一丝侥幸静候着信鸽的归来。
已经有多久没像现在这般期待着什么的到来了呢?他眯起眼望向远方,仿佛能看见缓缓迫近的连天战火。
芦州的一间客栈中,却又是另一番情状。
幽兰执起倪蓝的手时,倪蓝吓了一跳。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已经被他一把拉进了房中。
今天的幽兰似乎和往常……不大一样。这是她混沌脑海中唯一闪过的念头。
“你干什么?”她又是羞又是急,却被他紧紧环着,挣脱不开。
“我等不了了……”幽兰的眼神中不知为何氤氲起朦胧的水汽,“我们需要更多感情。”
“感情?”她疑惑地抬眸,不解他话中的意思。
“想要得到你的契约,便要有情不是吗?”幽兰的一句话如兜头冷水,令她瞬间浑身冰冷。
是这样啊!原来只是为了一个契约,他便要来撩拨她了是么?他待怎样呢?
“你放手!”她忽然被激怒了,大喊着,双脚也开始不安分地乱动,踢在幽兰的身上,幽兰却丝毫没有感觉一样无动于衷。
甚至连那情意满满的眼都没有改变过。
骗子!大骗子!她噙着泪在心里骂着。
然而她的泪却在他开口的一刹那止住了:“蓝丫头,你以为我是为了契约才喜欢你的么?”
难道不是吗?不然还是怎样呢?她睁大了美眸,望着眼前温柔和痛苦并织的男人。
“我喜欢你啊,傻丫头。”
伴着一句突如其来的告白,他和她滚进床帏,一夜旖旎。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身上一凉,像是身上的被子被人揭开。睡得正混沌的她皱了皱眉,却感觉幽兰慢慢地坐了起来。她忽而神智清明,红衣少女凛厉又凄楚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仿佛要刺穿她的耳膜。她懵懂抬头,正看见白梅泪痕交错愤怒到扭曲的小脸,她不由得变得不知所措起来。还未及她开口,红衣的少女箭步上前,雪白的手掌一翻便向她打来。她不闪也不避,只是僵在当场。
便在这时,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浑浑噩噩之中,听见白梅尖利的声音响起:“幽兰……今日你负我,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幽兰却好像无所谓一样,脸上微肿的痕迹显示出白梅用了极大的力气,狭长的眸子中似乎有些惋惜一闪而过,然而表面仍旧平静:“你如果不能接受,就不要跟着我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白梅,连倪蓝都惊得无话可说。
还未等她吃惊地表情散去有所反应,白梅忽然笑了,笑得惨然而恐怖,未干的泪痕都已扭曲。几声轻笑,泪滴从眼眶溢出,她的眼里似乎失去了焦距,语音里带着颤:“你不要后悔。”
一字一顿,很慢很慢,她注视着他,仿佛要把他刻在眼里。
他却无动于衷,这么冷淡的反应,令倪蓝都有些悚然。
她看着红衣的少女决绝地夺门而出,心中不知为何有了微微的恐慌,尚在愣愣注视着敞开的门扉时,她已经被幽兰紧紧拥住。
有什么似乎不大对劲,然而她却迟钝地感觉不出。她的眼神还停留在少女刚才站过的地方,心中的不安一点点扩散。
傅国的皇宫中,素衣的少女渐渐合眼,那一张寥寥十字的信笺仿佛又浮现在她眼前,令她的心细细密密地痛起来。
不语落谁家,胡归胡不归。
尚记得那时初见白家公子的时候,随口和上一句,那时她无牵无挂,佩着面纱,与见愁携手相伴,看尽自己心爱的人的绝代风华。
一句万事如烟帘子不语落谁家,最终也是她寻了自己的归宿和他天各一方。
为什么要跟着太子回宫呢?又为什么不回到他身边呢?她仿佛能穿透那纸帛看见他背后的如怨如诉。
因为约定,因为家庭,她不得不舍弃着梦一样短暂的爱情。
可是她和见愁的一切,不过是似梦飞花,美丽而短暂的两情相悦,她一步走错,却要赔上一生的惦记。寥寥数月和他赏尽秋叶冬雪,伴他走过的百余日夜,竟然是刻骨铭心到她即是是面对了现实依然不曾有半点褪色,遑论忘却。
素手研墨,写到不过萧郎的决然话语,她甚至不忍下笔。
即使在被围堵的小巷中也握紧了拳也不曾颤抖的手啊,即使是面对数十个男人的威胁也泰然自若的她啊,即使在杀人的时候依然没有半分胆怯的她啊,此刻恨透了自己的笔锋一点点写下决裂的话语,却又是如此难以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