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耳侧身躲避,未来得及闪开,长刀呲地一声刺入了他的左肩,一团黑气夹着血液涌了出来,染在蓝色的衣袍上。
云耳闷哼一声,面容有一丝扭曲,但还是强撑着身子,反手持剑一弹,将身体从长刀下抽出,翻身跃至一旁。
“你还好吗?”苏子墨一边挥开了挠抓过来的小小庙鬼,一边问道。
云耳咬牙点了点头,“无事,没有伤到要害,公子也小心.......”话还未说完,却眼前一昏,向后倾倒了下去。
苏子墨眼见云耳受伤,飞身过去扶住了他,将他的身子轻靠在不远处的一幢小楼顶。
回身来,玄牝一双满是煞气的眼神依旧追着他不放。苏子墨心一横,银剑挥舞,经手心一抹,放出一抹淡血,握在东风之上。
东风的长长的狼毫风中拂动,有墨迹如烟一般逸散开去,在夜空中如蝴蝶般漂浮舞动,随后消失不见。
原本明亮的夜空,倏忽间有一片阴云压了过来,空气中泛着一丝寒意。
墨迹消失之处,出现了一群群崔嵬蠕动的黑影。
在一众小楼梁顶悄然围了过来,他们有着人的四肢,动作却如野兽,爬行于地,摩擦着獠牙,一派森然。
原本四处窜走捣乱的庙鬼们,似乎感受到了威胁,停下了动作,围聚在了一起,小小的身体有略微的颤瑟。
“这!竟然是——阴间来的鬼魂!”玄牝看见了那些黑影全身的森森骸骨,十分惊诧。
随着苏子墨低喝一声,那些狰狞骇人的黑影一拥而上,在房梁上飞窜,般朝玄牝攻击过去,手足撕挠着,眼睛木然看着前方,却只是一个空陷的眼眶,并没有眼睛。
玄牝长刀一挥,迎头而来的第一只鬼魂被从身体中央贯穿着劈开了,露出了体内的五脏六腑,却又在瞬间黑烟一般消散了,只余一团浓雾似的瘴气。
“咳咳咳——”玄牝低头咳嗽了几声,脸色突然一变:“不好,竟然是瘴鬼!”
对面的苏子墨手心执银剑,眼神中有几分狠意,率领着身后的瘴鬼兵团,破风而来。
被苏子墨支配着的瘴鬼们前赴后继地围了过来,手脚连成了网,将玄牝整个人罩住,还伸出舌头去舔他周身的黑气。
玄牝被困在其中,动弹不得,乱嘶吼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召唤鬼魂,又为什么要来管我玄牝的闲事?”
苏子墨厉声回答,“关乎了生灵人命,就没有闲事一说。”
“看啊,有一个人已经被干掉了!”
“哎哟哟,现在变成单挑了。“
“那周围多出来的一群东西是什么,请来的救兵吗?”
“这个披发的被围攻了,看来凶多吉少啊。”
看台上的人还在兴致盎然的议论。
玄牝脸上隐现怒气,他额间的弯月黑色愈发浓郁了,周身突然黑气一涨,爆开了包围在他身边的瘴鬼。
瘴鬼们被他身上的戾气弹开,四散而落在了地上,狼狈地七倾八倒。
“哼,不过是一群无脑的废物。”
玄牝阴鸷地说道,左手突然一甩,撒出无数粒金色饱满的谷粒,如天降骤雨一般挥洒了出去。
飞驰的谷粒在空中皮壳尽皆剥开,如飞鸟展翅,瞬间幻化而成了金羽的鸟雀,啾啾鸣叫着。
金色的鸟群和墨影的瘴鬼们缠斗在了一起,一时间遮住了中秋之夜的明亮月光,如乌云密闭,在地面投下了密密的斑驳蠕动的影子。
苏子墨眼看攻击被防御住了,眼神一凌,拿着长剑山鬼的右手腕一转。
便有更多的瘴鬼从虚空的黑暗中幻化而出,手脚交缠着,将中心的玄牝团团围了起来,他们的四肢狰狞舞动着,转眼便要将那个身穿黎色长袍的身影吞没。
苏子墨的长剑握在手上,心中却有片刻的迟疑。
难道必须灭了他吗?华予曾说,此妖原本为神,化开执念,也许能得救。
若是华予在,恐怕是不会下杀手的吧。
这思索的瞬间,却被对手占了机会。
围聚成一团的庙鬼趁机潜伏过来,牵扯着苏子墨的衣袖。
山鬼剑尖一偏,金色的鸟群纷纷脱离了瘴鬼的牵制,绕着中心的一叠黑盘旋起来,一边鸣叫着。
“谷神不死,是谓玄牝。”被包裹在黑暗中的玄牝突然低声念道,唇边绽开了一个邪魅的微笑。
随后金光一闪,他的身躯,缓缓化成了一道流淌的黑水,从包围在周围的鬼魂身躯缝隙中渗透出来,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随着金色的鸟群向远方逃逸而去。
“不好,又给他跑了。”苏子墨重新握好了剑,伸手抓了过去,手中只余一片虚无的黑气。
苏子墨有心再追,但念及云耳受伤,华予也情况不明,只得先离开。
他将长剑插回了剑鞘中,挥了挥手,手脚交缠的瘴鬼恍恍然松开来,无目的双眼仰天望,随后如一团墨迹般消散了。
笼罩在夜空中的阴云缓缓散开,云开月明。
“咦?上面的人怎么一下子都不见了。”
“应该是从楼上摔下去了吧。”
“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可不得了,会不会出人命?”
“哎呀就三层楼,死不了的。”
“看来是打完了,散了吧散了吧。”
看戏的人们未尽兴,略有点失望地离开了,回到了他们欢快的中秋宴席中去,转眼便忘了方才的事儿。
***
叶轻尘携着华予,走在一片灯火阑珊中,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拨开长长的衣袖,露出她纤纤的手腕。
只是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上,布满了一个个如蜉蝣般浮动的字符。
叶轻尘眉头一锁,“是何人所为?”
华予淡然的神色不改,“玦明的手下,狼女无觅。我此前已经服下了你给的药丸,只是体内仍然灵力紊乱,符印偶尔乱走。”
“竟然真的是他,看来是对你的身份起疑了。”叶轻尘沉声道。
“现在恐怕不只是起疑,而是已经知道了。”华予道。
叶轻尘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先帮你重新结起护魂的封印吧。”不然太容易被识破真身。
两人回到鹤栖苑中,此时众人都在市集欢度中秋,园中无人,分外寂静。
华予取下帏帽,露出那一张秀丽清冷的面容,只是如玉的脖颈上,也有隐隐的字迹闪现。
她盘腿静坐于房中,安然阖着双眼。叶轻尘在她身后,合手运气,一时间寒气在房中流转,一片荧荧的浅光笼罩起来。
身体中紊乱的灵气,被一股寒冷却令人心安的强大力量缓缓地理顺,抚平。
似乎一只温柔的手,在修复,轻抚着散乱的琴弦。
周身肌肤上那些不安地浮动着的墨色字符,也缓缓地消散去了,如同墨晕于水,悄然被夜的温柔抹去。
多年前,当她的形神破碎重新凝结后,叶轻尘也经常这样帮她运气护魂。
她虽恢复了身形,却灵力尽失,力量微薄。
他一袭墨绿的长衫,头戴玉冠,身上染着的淡淡茶叶清香,密密包裹着她周身的气息。
眸如深潭,被秋风拂起了淡淡涟漪。
他说,“你信我吗?”
她望这那张看不透的脸,点了点头。
除了相信他,她别无选择。
不是没有想过,一个江南商户世家之子,为何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也不是没有想过,他这样倾尽全力地帮助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只是在相伴走过了数年之后,太多想问出口的问题,太多深藏于心的猜测,最后都静默成了谜。
直到最后,谜底溶进了那空桑山的清泉中,长入了半语斋层层的叶脉中。
在那片悠然绝世的桃花源中,欢声笑语,岁月静好,那是一个物妖难以希求的美好。
因为有了陪伴,答案已经不再重要。
只是如今,曾经的静好,终于还是抓不住了吧。
华予的眼睫轻轻一颤,意识逐渐昏沉,深思回到了广陵与云浮之交的空桑山中。
那里有一座重楼小阁,回廊深深,翠草绿苔环生,青鸟在廊间飞梭嬉戏。
那时候,她还不记得,自己曾见过一个天弥皇子,名昱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