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遇一回侯府,鸿宝便来报:“小公子,左丘先生在偏厅等您许久了。”
“真是正好!我也想找他呢!快请先生到我书房去!”薄遇笑容十分平静,显然心中已经做好了决定。
左丘临出身璞集街,也是众多会试落榜留守京城的穷秀才之一,运气好得薄遇相助,替薄遇打理生意养家糊口。他这人生的就是一副书生相,头戴方巾,眉宇间夹着几丝忧国忧民的泥泞,可惜并不具备鱼跃龙门的文采,原本还有一口儒生腔调,在商道混过几年之后,已经彻底变成了四不像。
薄遇问道:“先生不是前些天才来送过账本吗?今日可有什么急事?”
“是,是药材商那边出了问题!戴老板突然毁约,医馆里很多药材补不上货,鄙人也无甚门路,所以来求见小公子。”
左丘临因为是小跑着过来的,生了一头虚汗,这几日他在医馆和药材商处来回奔波,还要操心家事,原本就弱不禁风的书生身骨又瘦了一圈。薄遇多亏了他,才能优哉游哉地做个甩手掌柜,因而心中有愧,又让鸿宝包了些人参来给他。
“这些都好说,你去找穆老先生便好。我从皇后娘娘那儿磨了许久,才请到他每月来坐诊两日,可不止是看着他御医的名头,他所有的关系你都可以借用。”
“是,还是小公子有先见之明。不过……有件事,鄙人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薄遇温柔的笑了笑:“先生不必顾忌,请直说。”
“哎,那个……”左丘临又拿起帕子不停地擦汗,这样背后说三道四实在有失德行,但考虑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不说更是心里难安:“还是关于戴老板这次违约的事,听说他是接了别人的单子,暗中夹带私货谋利。鄙人觉得会不会是、是李老板?京城里只有她能接住那么大的单子,还有……有您给的一份免检许可。”
私货?私盐、私粮还是火药?
薄遇一时没有头绪。但那位狡猾的李老板背着他夹运私货早不是头一回了,只是左丘临不知道而已。
“先生不必担心,这件事只管交给我就好,我会派人查清楚。除此之外,我正好想问一问,温泉山庄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都收拾好了,可以直接入住。”
“那就好。我过两日会带几位贵客过去,帮庄子做做宣传。还有,”薄遇最后捏了捏指尖,说道:“静安寺的客堂里住着一位张老爷,腿脚不太好,我打算把他接到庄子里去养老。你也不必太照顾他,雇两个人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钱都从我账上出……能活到哪一日,就全看他自己的命了。”
姓张?左丘临也听过侯府里的一些传言,所以稍稍一想,就全明白了。
“是。”他站起来作揖告退。
薄遇也跟在他后面出了书房,关门的时候,他转头往长公主住的依香苑静静看了一会儿。尽管隔着很远的院墙,连一丁点人声都听不见,却已经是他对母亲最大程度的依赖。
他早已过了能牵着母亲的手撒娇的年纪,也没有足够厚的脸皮去诉苦讨宠。他不会把此事告诉母亲,只希望她能平平乐乐的,做一朵温室之花。
***
薄遇约了李老板吃午饭,但是人家没应,反而把他钓去了另一个地方,长盛赌坊。
哗啦——哗啦——
“四四六点,大!”
“喔——”
人群欢呼的声浪踩着不甘的叹息,从长盛赌坊的最深处涌出来。沸腾翻滚的铜臭夹杂在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与欲望之中,被炖成一锅繁华鼎盛。
乌烟瘴气肆溢无忌,将胜雪白衣完全淹没,薄遇沉默着垂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人群缝隙中穿行而过,来到一扇稍显清静的包厢门前。他抬手整了整衣领袖口,敲门。
李娇把手里的牌丢出去,回头看了一眼。
“老发,请人进来。”她支使坐在方桌一侧的中年男人。
丁发又数了一遍牌,防止人出千,才离开桌子。
薄遇每一次来赌坊,都是为了和李娇谈生意。他不会打牌,也不喜欢赌钱,但毕竟从小看着贵妇们聚会打马吊,而且手气很好,经常被拉着哄着帮人摸牌,渐渐也能看懂牌势。他瞧着李娇这一局马上就要赢了,便先没说话,等李娇拢完银子、眼神儿往他这边瞄时才笑眯眯地见礼。
“姐姐下午好。”
“薄遇弟弟主动找我,这可真是稀奇事啊!”
李娇的语气中总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奚落。她早年丧夫,被公婆赶出家门,一个人带着女儿做生意,抛头露面不知受了多少闲言碎语,所以她的倨傲完全属于外强中干。
薄遇一向心思细腻,不敢触碰她外露的底线,甜甜回道:“都是阿遇的错,回头送姐姐一匹烟云绫罗赔罪可好?”
李娇笑得如花枝乱颤,艳丽非常。她挥手把坐在对面的庄家打发出去,转身面向薄遇,手臂斜搭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露出裙摆下一双绣着紫红牡丹的绣花鞋,身姿曲线柔媚勾人。
她问道:“薄遇弟弟这回来是有什么事?要我猜……是不是那个酸书生打我的小报告了?嗯?”
她都不遮掩了,薄遇若是再否认,就显得太过虚假。薄遇在她面前一贯是又绵又软、毛多肉多的小肥羊,这个形象要是垮了,李娇指定会翻脸不认人。薄遇只好赔罪道:“左丘先生为人死板了些,请姐姐不要介怀!”
“嗯……”李娇不置可否,鲜红的指尖一下一下点着座椅扶手。
薄遇又说:“姐姐走的货,阿遇一向会给方便,请姐姐不必担心。阿遇这回来,是想麻烦姐姐另一件事!”
“哦?”
“姐姐知道,往年宫里采办的茶叶都是来自岭南茶村,但听说今年岭南收成不好,阿遇便想从姐姐这里找些其他门路,收些上好的茶叶。一来可以谋一份利,二来也可以送去宫里做人情,不知姐姐有没有办法?”
“办法嘛,倒是有!苏州有位姚老板是我朋友,他名下有片私人茶田,虽然不比岭南茶村的正规有保障,但绝对不比往年的供品差……只是这利息嘛?”
以往李娇和薄遇的合作,都是三七分利,薄遇负责所有的供货和销售,李娇则只提供运输渠道,却分得三成,已经可以算是薄遇送钱施舍了!这样的人情,不仅换不得李娇丝毫的回报,甚至在此基础上,依然如跗骨之蛆一般拼命吸着血!
薄遇神色平静,眉目间没有半丝曲折,他早知道李娇不会轻易答应,既然求人办事,他也不想在一分半分的利息上与人拉扯,直言道:“姐姐辛苦,阿遇愿意多让姐姐两成!咱们五五开,如何?”
“薄遇弟弟果然爽快!”李娇笑:“现在生意谈妥了,弟弟要不要坐下来陪我打两圈?”
薄遇摇头,他看得懂,却不会玩,便以筹备银钱为由告辞了。他前脚离开,李娇后脚便招呼丁发:“去告诉戴老板,鱼咬钩了,他答应的利润我要三成。”
“不是说好了两成?这他会答应吗?”
“哼,这么肥的一条鱼在我手里,他敢不给!我这已经算是不贪心了,要不是为了我闺女……对了老发,从他手里接的东西一定要查明来路去处,咱们得留后手!”
“我懂,你放心。”丁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