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连夜横穿整座京城,从北郊温泉山庄赶至南郊京卫神机营,再回到侯府时天都亮了。薄遇原本等着他的回复,但没熬住瞌睡虫的侵扰,直到辰时迷蒙醒来,才知晓东风殿早已人去楼空。
“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近两年赵国国内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票大臣连带着皇帝都闲着没什么事做。今日皇帝又称病推了早朝,起得不比薄遇这个二世祖早多少,在景阳宫陪着云妃用早膳时,便听金公公禀报说薄遇进了宫。
“阿遇好久没来了,他现在在哪儿?”皇帝问。
“回陛下,薄小公子在坤宁宫陪着皇后娘娘说话,太子殿下也在。”
皇后莫氏和薄遇的母亲婉琳长公主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闺蜜,待薄遇也视同己出,薄遇一个多月没进宫,皇后肯定是要拉着他聊上好大一会儿。
“哦。那等他们说完了,叫阿遇到武英殿去。”皇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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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遇没有吃早饭,在坤宁宫蹭了两盘点心。太子赵涵祈明明插不上几句话,还是一壶一壶地喝着茶水,听薄遇讲宫外的一些趣事儿。
聊到长公主时,皇后忽然叹了口气:“算算时间,你父亲也该到南疆了。这中秋佳节还是你母亲一个人过,唉,要我说啊,怎么就不能让你父亲在京城多留几天?也不至于年年家宴我见她,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逗她也不理我!”
“舅母别担心,我特意给母亲寻了些异域的花草,难养得很,母亲就没那么多闲暇伤心了。再说南燕那边只有诞国礼,不兴团圆节,节下守卫容易松懈,父亲在边疆看着也能放心!”
“道理我都懂,这么些年都过来了,只是心里不舒坦,和你唠叨唠叨!阿寻也是个整日不着家的性子,好在有你。”
太子赵涵祈忽然放下茶杯,对皇后道:“母后,阿寻虽然才二十二岁,但能力之强大家有目共睹,神机营就被他管理得很好,等他将来承袭爵位,姑母就能和姑父双宿双飞了。”
皇后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惜后宫不得干政,便道:“那你试着跟你父皇提一提,定南侯年纪大了,身体没以前那么好,别让他在南疆苦熬着了!”
薄遇默默叹气,他就知道太子跟这儿凑热闹是别有用心。
赵涵祈轻描淡写一句话,既夺了薄寻在神机营的兵权,也能削弱定南侯在南疆的威信。一箭双雕好是好,然而赵涵祈肯定不敢和皇帝这么提议,所以这话只是说给薄遇听的!
薄遇连忙打岔:“可是母亲正打算给我大哥定一门亲事呢!月初见了礼部尚书徐家的嫡小姐,母亲好像挺满意的!”
“对对!怪不得!我说上次赏花宴她为什么总拉着谭家的夫人说话呢?她们家三女儿也挺漂亮的!”皇后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走了。
薄遇再去看太子的脸色,却见他已经端起茶杯,嘴唇靠在滚烫的茶水边沿微微笑着,仿佛并没有说过刚才那句话,一切都是薄遇理解错了。
薄遇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猜测,但太子如此试探他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他就奇了怪,帝后两人分明都是纯善温良的性格,太子殿下对其他臣属也没有这么戒心深重,怎么就偏偏盯着他们家呢?果然,小时候太子和薄寻打架的时候,他应该拦着点的!
正巧皇帝身边的小何公公过来传话。皇后默数着京城各家待嫁的小姐,感觉自己身负重任,便没再多留薄遇。
赵涵祈送薄遇出宫门,他左手背在身后,朝小何公公摆了摆手,小何公公心领神会地退远了些。
赵涵祈问:“阿遇,你往日来宫里请安来得很勤,怎么这一个月不见人,在忙什么?”
薄遇可等着他问呢!随即苦恼地皱起眉眼,答道:“医馆的生意不好,药材方面出了点问题,多亏了穆老先生帮忙,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寻在军中,家里都靠你操持,侯府的俸禄还够用吗?”
“勉勉强强够吧……”薄遇回得很是心虚。
赵涵祈像是能看透他,教训道:“你少去那些烟花之地散银子,好好读书,父皇一向疼你,肯定会为你安排一份好差事。”
“我才不想做官,每天要起那么早……”薄遇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薄遇摇头。
赵涵祈假装信了他。
事实上,侯府的日常支出确实远高于薄文肃和薄寻两个人的俸禄。薄遇惯于享受,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侯府上下的吃穿用度一切从优,加上他时常为了讨美人儿欢心,千方百计地搜罗新鲜玩意,必然需要另一股稳定且巨大的收入来源支持!
但薄家明面上的产业只有济民医馆一处,那么个小铺面,不亏本已经不错了,根本不能指望它盈利!
赵涵祈的情报比不上薄寻迅速,但至少很准确。他查到薄遇私下里和某些商户有交易,也知道其中有非法货物,但是苦于没有白纸黑字的实证,一直不能拿薄遇奈何。他不着急,因为薄遇越是有恃无恐,他才越有机会找到薄家的把柄,好一举扳倒薄寻!
“阿遇,到了。我还有事,就不陪你进去了。”
“啊?嗯,太子表哥再见!”
薄遇走路的时候会时不时发呆,都没注意已经到了武英殿门口。赵涵祈看他傻乎乎挥手的模样,不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心眼儿。
***
皇帝正在殿内批阅奏折,一见薄遇进来,就搁了笔。
“陛下万安。我是不是打扰舅舅了?”薄遇微微歪着头调皮地笑。
“没有。朕刚翻过一遍,都是请安的折子,没什么大事。”皇帝为表其诚,特意伸手把摞成小山似的奏折往旁边推了推,然后拉着薄遇到桌边坐下。
“我看看……还行,没瘦!可是个子不见长啊?阿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比朕要高了!”
“哎?”薄遇哭笑不得:“舅舅,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还会长的!”
“行行,不提。你这就是不运动!多蹦蹦跳跳,跟阿寻学学武功,肯定就能长高了!嗯……我听说你带裕亲王去了一个温泉山庄玩,那地方多好?让朕那死不挪窝的老弟弟都乐不思蜀?”
“是有点意思,里面有个迷宫可以寻宝玩。不过我现在都后悔了,”薄遇委屈地说:“温泉泡多了也不好,小舅舅在那儿住太久了,我正愁怎么把他请回来呢!”
“啊,没事没事。过几天就是中秋家宴了,去年前年他都称病,今年怎么着都该露个面了!大不了朕写帖子请他回来!”
“那就好。”薄遇松口气,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他从坤宁宫一路走过来,刚吃的点心又消化完了,乌溜溜的眼珠往皇帝御案的果盘上看了好几次。
“少吃点零食,等会儿陪着朕一起用午膳,做你最喜欢的八宝鸡,还有栗子粥。”皇帝虽然这么说,还是招手让金公公把果盘端到了薄遇面前。
皇帝是真的很喜欢薄遇,一直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也问过他愿不愿意在乾清宫当个御前侍卫,但是全都被他婉拒了。
殿外通传户部左侍郎请见,薄遇嘴里含着块苹果,起身要告退,皇帝却把他按回椅子上。
“不是政事,你听着也无妨。”
户部左侍郎是来向皇帝请辞的,而且不是第一次。只是因为没有适合的顶替人选,皇帝才一直没有应允。如今秋闱在即,朝廷又将补充一大批新鲜血液,左侍郎瞅着时机正好,赶忙着又进宫来烦皇帝。
皇帝则希望让吏部多考察一段时间,等明年入了秋再许他致仕。毕竟户部掌管着国库,工作繁多易出错,慎重一些总是好的。
薄遇一手撑着下巴,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太极,实在催眠,干脆眼一合,睡着了。
皇帝瞧见了,心说亏得朕没让他来当御前侍卫,这孩子搞不好就是来乾清宫蹭吃补觉的!一边又觉得左侍郎这老东西真是没眼色,没看见孩子都睡着了吗?装咳那么大声干嘛!
于是皇帝拿起朱批的毛笔就甩下去,低声道:“滚滚滚,仲秋之后朕就安排!”
可见拿东西砸人这个习惯,真的是皇家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