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遇对所有人都好,但并非全部都是真正的好。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多变,尤其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处在权利漩涡的中心,任何人都没有犯错的机会。唯有适当的真诚,才是生存之道。
薄遇本性中的奉献精神,其实不适合这个地方,但他适应得很好。他善于利用自己的容貌气质等等外在优势去获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时为了消解心中的愧疚感,在最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去弥补对方。偏偏这些细枝末节才最能打动人心,他的细致入微,虽然脱不掉谄媚讨好的嫌疑,但很难让人不心生欢喜。
薄遇记得尹卓在躲京中的某个达官显贵,所以带他去了一个略偏僻的小饭馆,二楼包厢的窗户打开,外面是一道平民居住的小巷,敞亮且安静。饭馆的掌柜似乎与薄遇认识,想来菜品的味道也不会差。落了门闩后,尹卓把斗笠摘下来放在桌上,看着薄遇给他倒茶,感觉心里像有虫子在爬,绵绵密密的痒。
一般来说,一个仅仅见过三面、聊天不超过十句的人,却能够记住自己所有的禁忌和喜好,就已经足够疑心对方是否喜欢自己了。
当然尹卓不是一般人,他平生二十一年,三分之一在睡觉,剩下约三分之二都是一个人坐在静心室里,偶尔和其他僧人们一起吃饭,也极少会有人和他搭话,更妄提亲密的肢体接触。数十年如一日的压抑与孤寂,令薄遇的出现像一块糖直接戳进他的心窝里。尽管这块糖不是他喜欢的味道,还总是硌得他生疼,他也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
他的呼吸渐渐热烈,薄遇却仍然在纠结如何开口。他与薄遇常接触的平民百姓或达官显贵都不一样,简直浑身都是秘密,连一面能见光的都没有!
终于尹卓没能等到薄遇,直言道:“我在跟踪人,不是故意闯宫。”
薄遇忽的抬头,窗外的光驻进他的眼底。他开始对尹卓的主动坦率抱有一丝好感。
“我们是朋友,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查。”薄遇微微笑着,软语蛊惑。
“不必。”尹卓回绝。他已经掌握了他想知道的一切,并不需要麻烦薄遇帮忙。
然而薄遇误解了他的意思,改口道:“但是你知道的事,可能对我很有用,能不能告诉我?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尹卓哑口无言。
连他这么迟钝都发现了,实在是薄遇连虚假都假得很真诚!
不同于在莫赋和面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他拉着莫赋和一起骗人的时候,可没有一点要欠人情的意思!而与尹卓所做的就是明明确确的交易!
这一招对大多数人都好用,因为他是侯府的公子,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是真正的一诺千金,京城里从没有人会拒绝他的情意!
尹卓当然可以,但尹卓不想。
如果能够接近薄遇,博得他一丢丢的好感,无论什么形式他都不介意!他可以更有耐心,只要能够得到哪怕一刻钟的,像莫赋和轻松得到的那种甜蜜温暖!
“今日去皇宫赴宴的……”尹卓娓娓道来:“猎鹰国王子身边有个随从,叫尹兰德。他中秋的时候来静安寺找我,说是我的远亲,要带我回猎鹰国。我本已答应,但是后来发现他另有图谋。那个王子想要把我安插到国王身边,给国王下毒,和他们里应外合,谋朝篡位!”
薄遇吃到了今年份最大的瓜!
八卦立即压过了他对尹卓的忌惮,紧张问道:“那你肯定不跟他们回去了吧?”
尹卓竟然迟疑。
薄遇洞察人心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并且毫不吝啬言语上的关切:“你是不是想去看看你母亲的故乡?可我觉得,那里太危险了,肯定是你的安危更重要!如果你想去,可以等猎鹰国的局势稳定以后,跟着商队一起过去!”
尹卓直直地注视着他。薄遇再次感受到仿佛火山喷发后,烟尘弥漫的窒息感。
尹卓没敢回应,继续说道:“中秋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住在齐府,也和边境地方上的势力有些往来。今天尹兰德扮做齐府的侍从混进宫,除了向他们的主人报告情况之外,还往后宫送了一个盒子,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
“……另外有一件或许是你想知道的,如果皇帝不同意和亲,齐家会配合他们强制把公主嫁过去,然后以西域诸国不安为由,签订二十年互不侵犯条约,换取赵国军队的支持。”
这才是最重要的!怪不得和亲对象选了雪旋!
薄遇微微释然,他们薄家是没有适龄女孩的,而莫家权势再大,也调不动一兵一卒!
这么一看,似乎猎鹰密探的所有举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包括雪旋也只是象征性地砸了砸东西,她若真心不愿嫁,不闹出人命来绝不可能罢休。
关于送去后宫的盒子以及莫赋和对那位王子殿下的评价,薄遇需要再和薄寻提一提,剩下的无论是齐家的立场还是猎鹰国的算计,都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了。
唯一让薄遇不太高兴的是,雪旋远嫁,陛下为了弥补齐家,肯定会把三千营副统领的位置给他们。短时间内,齐家怕是都不会沉寂了!薄遇虽然没有盼着齐家垮台的恶毒心思,但也喜欢不起来,毕竟大街上欺负女孩这种事,实在触及到他的底线!
薄遇伸手倒了一杯茶,无论多少心思都暂且压下,以茶代酒,敬给尹卓。方才他脸上好似霜打的愁容被大风吹散,因为阳光本就藏在后面,霎时撒下来,明媚如春。
他殷勤地往尹卓碗里夹菜,甜甜笑道:“真是多谢你了!这些消息对我们非常有用,早知道他们的底牌,对两国的谈判也很有利!不过说起来,你的武功还真是厉害呀!竟然能跟踪他们这么久不被发现,不像我大哥,简直笨死了,害我担心好多天!”
尹卓被他娇憨的亲近唬得直愣,无言相对,只能低头认认真真把饭菜吃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