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家的小公子病了。
这是近两日里京城中人人见面寒暄必聊的话题之一。
两日前翡翠湖码头仓库失火,奇怪的是谁也没受伤,就薄家的小公子一个人倒在火源不远处,被薄家护卫打横抱出来的时候,进气都快没了。一时间阴谋论四起,有说皇帝要清理薄家的,有说薄家兄弟相残的,还有说猎鹰使团图谋不轨的,即使太子殿下与京兆尹携手镇压,也没见消停下去。
太子殿下亲临火灾现场调查,但邵永逸早清理过乌香的痕迹,查来查去还是意外失火,京兆衙门公布结果的时候,民众都一脸“信了你的邪”的表情,紧接着太子殿下嫉妒薄家得民心的传言自众说纷纭中脱颖而出,把太子殿下气得脸都绿了!
皇帝陛下苦于不能亲自出宫去探望薄遇,大手一挥给薄寻放了半个月的假,让他回家照顾弟弟,顺便把宫里当值的御医全数踹去了薄家,只不过被长公主嫌人多太吵又给赶了回来。
而御医看过之后,也回禀说薄遇其实没有太大问题,吃药休息几天就好了,皇帝才没继续折腾。
但当时邵永逸把薄遇抱回侯府的时候,沿街好多人都看见了!那孩子小脸白得就差盖一层布拉去埋了,说没事?骗鬼呢!
于是往日被薄遇照顾过的商户百姓们,费尽心思打着千奇百怪的幌子在侯府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生怕一个不注意薄遇就咽气了!万幸薄寻在家,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才没造成交通堵塞等等事故。
到了第三天,子衿阁的那对姐妹也坐不住了。薄遇前脚来问过她们有关巫曼曼的行踪,后脚就晕倒在火灾现场,依绯月那丰富的想象力,这两天都够她构思出百八十种悬疑剧情!清酒受不了她的折腾,只好拎上一盒子慰问品牵上妹妹一起去定南侯府探望。
侯府仍然是闭门谢客,即便清酒说她们是薄遇的朋友也不肯通融。这两天来了百八十个人都说是薄遇的朋友,守门侍卫听得头都大了!
不过清酒绯月和那些平头百姓有些微微的不同,衣着光鲜、气质颇佳,尤其清酒一副矜傲的神情,也许真的是哪家的富贵小姐。侍卫拿不定主意,犹豫的这么一会功夫,门里另有一人走出来,是薄星桥。
星桥的朋友不多,平日甚少出门,今次完全是被探望薄遇的那些人惹烦了,才约了朋友打球。
明明同样是薄家的孩子,他和香杳生病时就从来没人在意过,就算是烧糊涂了也没资格请大夫,只能自己熬过去,万一熬不过去那便是他们的命数!凭什么薄遇就是全城人的心尖肉?连香杳都一日三次地往他院子里跑!
星桥刚刚和香杳吵了一架,又生气又委屈,说白了他才只是个十岁的孩子,渴望长辈关爱而不得,压抑久了性格也有些偏激,对薄遇的嫉妒与怨恨日益增长。这好不容易出了侯府的门,迎面又撞上两个来探望的漂亮小姐姐,情绪一下就爆了!
“世子殿下不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探病!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吗?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侯府里放!”星桥对着守门侍卫骂道。
侍卫还从没挨过这位沉闷低调的小主子的骂,准确来说,侯府里根本没人把他当主子,他一直很懂事地夹着尾巴做人,头一回这么大声地和人说话。
被星桥这样指桑骂槐,清酒还能忍,绯月绝对不能!侍卫也没来得及圆一下,就听绯月气呼呼道:“你说话注意点!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我们都是薄遇的朋友,担心他才来探望的,就算不许进,也没必要说这么难听吧!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替他说话!”
他是什么人呢?星桥自己也很想知道。
生在侯府却不被允许记录在侯府的名册上,不是主子也不像奴才,永远是尴尬的、被无视的存在,的确没有资格替天之骄子的薄遇说话!
但越是清楚这一点,星桥就越是愤怒,因为他没有任何能够选择或者改变的能力!
“呵,朋友?一副花枝招展的狐媚样子……怕不是床上的朋友吧!想趁机来侯府攀高枝吗?”
此话一出,别说边上的侍卫,星桥自己都惊了!他真不是故意想这么说的!
绯月瞪着眼睛,身体微微颤抖。她今天确实戴了闪亮亮的蝴蝶发夹,但女孩子爱漂亮难道有错吗?尤其是那一句话……栖身于子衿阁那种地方的她根本无法反驳。
两个互相伤害的人,完全不同的身份,却有着完全相同的境遇。
清酒从背后揽住妹妹,轻轻地安抚她。
她的面孔雪白,双瞳如千年玄冰坚硬冷酷,她没有绯月这么冲动,没有分一丝视线余光给星桥,而是对着侍卫冷静道:“贵府的家教,今日有幸领教了。既然世子殿下有令在先,我们便不多打扰,麻烦侍卫大哥转告薄遇,祝他早日康复,告辞。”
清酒和绯月先离开了。星桥垂着头,没有去看她们的背影,所有走在他前面的人他都讨厌,因此一时也不清楚自己该往外还是往里走。
侍卫没有在外人面前驳了星桥的面子,但外人走后非常鄙夷地甩了星桥一个白眼,他说那句话的时候,也没想想自己母亲是怎么住进侯府来的!正巧星桥已经站到门外,侍卫不容分说地在他身后关上了侯府大门!
这件事虽小,他还需得禀告薄寻。像这样对小公子抱有敌意的人,他们侯府就不该留!
星桥的脑袋被关门的声响震懵了许久,他明明知道在这个家里,他一句话都不能说错的,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变成这样了呢?
没办法,他只能继续去赴朋友的约,等守门侍卫换班之后再回来。可是那些所谓的朋友,他也不喜欢,都是和他一样没有地位的庶子,明面上和他一起说着嫡子的坏话,背地里又讽刺他,他只是装着不知道,沉默地维持着一份聊胜于无的虚伪友谊!
然而星桥落寞离去后,大约午后未时,清酒把妹妹送回子衿阁又独自返回来。
若说她有什么唯一的存活信条的话,那就是保护妹妹!别人骂她可以,欺负她妹妹就是不行!今天受的这份侮辱,她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