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遇今年十七岁,因为幼时生过一场大病,身体较常人更为瘦弱,个头看起来和清酒差不多,脸颊倒被养的圆润,和小他两岁的绯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像是一对同龄的玩伴。
清酒不是头一回见绯月和别的男人靠那么近,却直觉薄遇有着本质的区别——绯月信任他!信任就有可能滋生其他情愫!
她颇为无聊地垂下目光,手腕悄悄向后拉扯。
绯月被绸带提醒,抬头看了别别扭扭的清酒一眼,与薄遇道:“不跟你说了,我要和姐姐去逛街了!”
薄遇微笑着点头。他其实比绯月更早发现清酒的小情绪小动作,只是还没来得及安抚,却发现绯月做出选择之后,清酒竟然表现出一丝安心而得意的情绪。他的眼珠从左至右转了一圈,笑容逐渐玩味。
可惜清酒始终往旁边偏着头看风景,没有发现。
薄遇说道:“我就不打扰你们姐妹的兴致了,不过……我等下要去淘新话本儿,绯月你有什么想看的,下回我替你捎过去?”
刹那间,绯月眼中亮起太阳一般耀眼的光辉,如同天降灾星砸进清酒心坎里!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在哪在哪!”绯月一兴奋起来就会不停地蹦,把清酒整个人都带得一颤一颤。
“听说是在京城西边的璞集街。”
“璞集街……是哪儿?”
“我也不清楚。”
两个傻孩子面面相觑,清酒深吸一口气,转回脸来:“应该就是大家常说的秀才街。”
“怎么走!”两双眼睛如同四盏探灯一齐照过来,清酒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发不出去,心说绯月个废物路痴看我就算了,薄遇那小子也看我干吗!
见清酒眸光骤冷,薄遇连忙赔笑,最后还是按照他的原计划,走一路问一路,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地方。
站在正午盛日之下空无一人的狭窄街道上,面对着外门大开内里破败的未知空间,清酒的脸色几乎可以用活死人来形容了!她咬着牙地问薄遇道:“你说的地方就是这个……花、圈、铺?”
“哎呀……”显然薄遇自己也是刚发现:“我说邱大哥怎么神神秘秘,不肯跟我说清楚呢!”说着便往里走,神色中不见丝毫芥蒂,反而十分好奇。
他这样的贵公子都不嫌脏,清酒自然更没资格矫情,被自家宝贝妹妹强行拖着走进去。
绕过了一排等人高的滑稽纸偶,便见一个蓬头垢面的青年正趴在案上奋笔疾书。青年应当不过二十出头,发中竟见几丝枯白,眼圈青黑,皴肤裂唇,身在阴影之中,唯一方小窗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脸以及书案之上,却更衬得他阴森颓然。
姐妹两人紧牵着手,都有些害怕不敢靠近。
薄遇早被那位邱大哥提点过,还是先定了定心神,才尽量轻柔地开口唤青年道:“请问是……促织先生吗?”
青年迅速地看了他们一眼,虽然被打扰,倒没表现出不悦,只说一句“稍等”,又低头写了几行字,才搁下笔起身相迎:“鄙姓刘,不知小公子要买些……什么?”他的口音很奇怪,硬学着京腔,有些一本正经地搞笑,因为看见薄遇身后的两位漂亮姑娘,不知心思歪到了哪里去,尾音甚至透着一股你知我知的旖旎。
“在、在下薄遇,听闻先生这里有全套的《海洲异闻》珍本,特来相求。”薄遇连忙解释,心道幸好刘先生声音小,应该没被姑娘们听到。
“噢!”见刘先生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声,薄遇才招手叫绯月过来:“这是我朋友,也特别喜欢看话本儿,言情的像是人妖恋这种,不知先生这里有没有?”
“有啊!我这里品类可全呢!跟我来吧!”
刘先生说着,转身走到角落里,搬开了层层叠叠的花圈,原来里头还有一间小室!小室的规模不小,足足摆下了四个大书架,且打理地十分干净,书本上都仔细地包着书衣,与外间的满地尘埃形成了鲜明对比。
“四个架子分别是奇闻、言情、绘本和涉及朝政的禁书,你们自己挑!你要的书应该在最上面一层,够不着的话这边有凳子!挑完了来外边找我,押金每本三文,小心点啊,别翻坏了!”
“您放心,多谢刘先生!”
薄遇行了一礼,把刘先生送出去之后,整个儿便脱掉了那层温和谦逊的外皮,变成一只小耗子,和绯月凑在一起咯吱咯吱地咬着木屑……啊不对,是聊着话本。
清酒明显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总是在躲着他们走,最后不知寻着了什么书,嘴角微微上翘,紧紧地护在怀里不让他们看见。
直到付押金时,或许是刘先生对自己的书异常熟悉,单看书衣就知道是什么内容,竟又露出那种暧昧的、像是饿狗瞥见肉骨头般闪亮亮的眼神,叫清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忍住没吭声。
三人离开花圈铺时,未时都快过了。薄遇要回家吃饭,便与清酒绯月告别,绯月全副心思都落在话本上,根本懒得理他,清酒既无奈妹妹不懂礼数,却惯着她,以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站在她身前。
薄遇微微地歪着头看着两人,神情有片刻放空,似乎是对清酒莫名而时刻紧绷的敌意有了些许头绪,但并没有让清酒看出来,很快地露出笑容,如同金身弥勒佛一般,宽容而甜蜜。
待转过一条街,周遭无人时,薄遇才突然泄了一口气,佯装虚弱地放下手中提着的一摞书本,靠在墙边,立即有两个身影仿佛天兵天将跳到他面前。薄遇直起腰,笑着打招呼道:“逸哥,程白哥!”
程白禀道:“小公子,有太子殿下的私兵在盯着,还有几个小混混,不知道是谁派的。”
“太子表哥?他不是消停一段时间了吗,怎么又挑着我们家什么毛病了?”薄遇微微皱眉,想了想道:“小混混……可能不是盯着我的,程白哥,你去跟着绯月她们两个,送她们回子衿阁再回来。”
“是。”
程白领命离去,邵永逸想拦没拦住,只能在薄遇跟前转着圈儿地念叨:“小公子,这万一是有人想对您下手怎么办?您把程白支走,我一个人护不住您怎么办!您又买这些书,世子说过好几回不让您看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是知道了又得罚您跑圈儿……”
“哇啊~”薄遇哭丧个脸,但眼带笑意,声声哀求道:“逸哥,你不说我大哥肯定不会知道的!你帮我提着好不好,也别让鸿宝他们看见,不然我大哥一问肯定就露馅了!”
“不是,小公子……”
“逸哥,我好饿啊~你饿不饿?我们回去吃清炒菱角、香菇贡丸、酥皮流沙包好不好?”
“……”人家才是小少爷,他能怎么办!毕竟他也很饿啊!
“多谢逸哥!”
邵永逸如老父亲般深深叹了口气,认命地替他提起书,只要薄遇笑一笑,他就实在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