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遇静静地看着他,小声呼唤她道:“姐姐。”
“姐姐,你要想清楚。这个案子他跑得掉,你可跑不掉,因为码头仓库的那场火,我就是你的直接罪证。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你都会是损失最大的那个人,你的根基在京城,还有……你的女儿在京城!”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威胁。
如果她认罪,私运乌香者诛九族,那她和女儿都要死;她不认,至少女儿可以活。可是她那孤零零的傻女儿,在京城中又有什么依靠呢?唯有薄遇。
薄遇又说:“曼曼心智不全,是受害者,你是因为女儿被要挟的从犯,我要保你们一命,还是可以做到的。”
赤裸裸的包庇!明晃晃的贿赂!戴茂为怒得差点跳起来!在座的是都聋了吗?有没有人能管一管了!
这话要在别的地方说,李娇还不信他,可这是在太和殿上!众目睽睽之下!全场简直没有一句能比这句更有说服力了!你看!顶头的皇帝陛下不是正在翻着白眼掏耳朵吗!
太子殿下瞟着自己亲爹的脸色,几度欲言又止后终于选择充耳不闻。他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个小破案子得罪薄寻和陛下,更不乐意放走一个真正的罪犯!
大臣们也是扫干净了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让薄遇不禁感叹,逢年过节送的那些礼,钱都没白花啊!
“嘿嘿~”薄遇得意地晃着狐狸尾巴,朝李娇笑了一下。
李娇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叩首道:“草民认罪!草民受戴茂为胁迫,私运乌香、陷害薄小公子,与戴茂为的一应交易,草民都留有记录,请陛下明察!”
简单明了。
李娇那些所谓的交接货记录,也只算得上间接证据,且有很大的伪造可能性,总得来说,都不如她这个临阵倒戈的人证效用大!只要她一认罪,这个案子就是板上钉钉了!
皇帝陛下也有好多国家大事没处理完呢,摆摆手就想全权交由刑部。没听他们家阿遇说那人是主谋吗?阿遇又不会说谎!就按主谋算!拉出去斩了吧!
戴茂为连个辩解的机会也没有,直接被侍卫带下去了。
可是薄遇仍然跪在地上,没有起身,没有放松,反而似乎比之前更加严肃了几分。
他的游戏还没有通关,他的最终目的还没有引出来,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它结束了呢?
“姐姐,我能不能问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不缺钱,而且我对你很好,你究竟为什么要害我?”薄遇垂着头,轻轻问道。
她真的完全是因为女儿被绑架,才下决心将他带到那间燃着乌香的仓库里吗?
不是。
“因为我想要地位,”李娇回答:“你可以给我很多,但唯独不能给我地位。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低,因为我们不能自己生产货物,就被视为不劳而获!明明我们的每一条商路都是担着风险、冒着人财两空的危险一步步走出来的!可只要我们赚到钱,就变成了吸人血的害虫!我们要支付高于佃户两倍的赋税,通过一级一级的贿赂才能获取城镇之间的通行文书,我们的孩子不能上学,不能参加科考,就连我想给我女儿说一门亲事,都要被人一边贪慕着钱财一边鄙夷家世……这些,我都受够了!”
“而你是侯府的公子,你有权势,所有人都会为你大开方便之门,你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赚钱。我们自知身份低微,不求能达到和你一样的高度,只是希望我们的下一辈,不要再受和我们一样的苦!”
李娇越说越激动,尽管极力地压抑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还是出卖了她的情绪——兴奋,和恐惧。
薄遇始终垂着头,静静听完后,淡淡应了声:“嗯,我知道了。”
皇帝陛下也有些走神,直到李娇被带走后,大臣们开始交头接耳,才清了清嗓子,慈爱地对薄遇说道:“今天的事我都明白了,阿遇,你就先回去休息吧。”
“多谢陛下。”这回,薄遇恭恭敬敬地以君臣之礼叩了头。
因为跪的时间太久了,以往他都很没规矩地自己起身,连陛下也忘了要他免礼,所以站起来双腿直抖。赵涵祈很机灵地上前扶了一把,告罪道:“父皇,儿臣送一送阿遇。”
皇帝陛下点点头,随他去了。
出了太和殿以后,因为薄遇走路困难,赵涵祈索性陪他坐在了门外的台阶上。
薄遇双手揉着膝盖,问道:“太子哥哥有什么话想说吗?”
赵涵祈一时没有出声,似在梳理思绪,片刻后才开口:“你就是为了,让她在陛下面前说出那番话对吗?”
“是呀!”半秒迟疑都没有,薄遇甜甜地笑道。
“但也不只是陛下,包括太子哥哥你还有殿中的所有人。陛下或许不会认可我的想法,但是有那么多人在,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想一想,商业的繁荣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利弊、商人的地位是否应该适当提高,这样就够了。长久的观念很难改变,我不奢求什么,只是提供给大家一个改变的机会而已。”
“你看问题的角度总是和大家不同,很长远,从小就是这样……所以大家才喜欢你……”赵涵祈有些干涩地说道。他虽然不喜欢别人赢过自己,但还不至于自欺欺人。
薄遇歪着脑袋,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而且这件事如果真的推行,会给你带来很大的收益吧?所以我才能确定不是薄寻指使你,他从来不在乎身外之物,一件衣服反复穿八百回……”赵涵祈对薄寻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才发现话题扯远了,又拉回来道:“在调查这件事之前,我都不知道你竟然和商户之间的牵扯有那么深,除开明面上写在你名下的医馆和布庄,能在京中站住脚的商铺至少有一半曾经受过你的援助,每年的分红不计其数……”
“因为我们家很穷啊!”薄遇打断他,省得他一会给分析出个妄图掌控国家经济命脉的罪行来:“每天开销跟流水一样!我大哥跟父亲的俸禄根本不够用!光我母亲花厅里的那些珍奇花草,死一盆我要补两盆!从好远的地方运过来,很花钱的!”
“呵呵。”赵涵祈被他逗笑。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大家能过得好。我不像太子哥哥要操心国家大事,所以只要尽力让身边人开心就好了。”薄遇真诚地说。
赵涵祈微微点头,起身道:“你家侍卫等急了,我就不送你了,回去好好养伤吧。”
“太子哥哥再见。”薄遇在他身后挥挥手。
旁边警惕了半天随时准备飞身救主的邵永逸二话不说,上前将薄遇打横抱起来,直奔医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