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人能轻易地找到赵阳冰,他会睡在某棵树上、某堵墙头,或是在流浪汉聚集的破屋,或是在湖心漂泊的渔船。
但这些也没有人在意,除了薄遇,没人担心他晚上睡在哪里。众人所关注的,是他今天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比如——不顾律法,放走牢中的盗窃犯;故意撞王家的马车;给丞相府下泻药;比武中以大欺小打伤六皇子;等等等等。
世人是偏心的。好在薄遇也是偏心的。
乐此不疲地替赵阳冰收拾烂摊子是一回事,能看到赵阳冰真正所做的是另一回事。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任免调动,赵阳冰讨了个正四品侍郎之职,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他有着这些年走南闯北攒下的人脉和天青盟庞大的信息网,又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和昭昭恶名,惹不起说不清,他完美履行了“搅屎棍”的义务,将朝中官官相护的默契搅得一团糟乱!
虽然现在只是初见端倪,但薄遇已经为可以预想的将来而乐得前仰后合。
赵阳冰这边忙得上头,小打小闹之余,又和刑部尚书掐起来了,算是他新官上任的一把火。而薄遇也不捺消停,养病养了五六天,头脑稍一清明,就再不肯喝药,跑出去玩了。
从去年猎鹰国送来四个异域美人后,他就在研究西域的乐器与服装,乐器上有清酒这位绝对的权威把关,服装则在进行特色融合与改进后,由舞女绯月负责推广。
这天,正是薄遇带绯月去改衣裳,回子衿阁的路上,遇到了驶往刑场的囚车。
“好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了!”薄遇望着拥挤在囚车前后、手持烂菜叶的人群感叹。哪怕是近年最为轰动的乌香案,因为涉案人员主要是朝廷官员,民间影响较小,也没出现如此民怨沸腾的盛况。
薄遇护着绯月,被挤到路边动弹不得。薄遇眼尖,瞧见堵在囚车前面的有一个熟人,连忙高高地挥手,八卦道:“张大叔!这边这边呀!这是怎么回事啊?这人犯了什么罪?”
“小公子,您还不知道?”张大叔也很惊讶,举着菜篮子挤到薄遇身边,解释说:“这几天京兆衙门的门槛都被踩破喽!诱拐女童案的主犯被抓住了!”
“嗯?”薄遇茫然。
“您不知道也正常!这案子闹得最凶的时候啊,在十几年前!好像是个什么府上的小姐丢了,最后把府尹大人给撸了也没查出来!后来这偷孩子的就专挑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下手,当官的也就不管了!唉!”张大叔沉沉地叹了口气。
绯月微张着嘴巴,仰头极认真地听着,末尾跟着点了点头。
薄遇问:“你知道?”
“是啊,”绯月说:“我和姐姐刚来京城那会儿,绣坊的姨姨就跟我们说不要随便出门,有人专抓像我这样小女孩呢!”
绯月垂下眼睛,停顿了一会,似乎是略过了什么不能说的,继续道:“所以我和姐姐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子衿阁的!姐姐说,子衿阁至少有亲王势力护佑,比在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药抓走要好得多!”
张大叔也说:“这些年,不许女娃娃出门已经成为大家的默契!就我们家小萌那个皮猴儿性子,整天跟一帮臭小子在城里疯跑,可把她娘给气坏了!”
原来如此。薄遇竟然才知道有这种事,不禁暗暗感到心惊。
衙役们在前开路,囚车好不容易走到他们面前,薄遇也好奇地垫脚去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十恶不赦,却在一摊垃圾中瞥见一张熟悉的面庞。
早说过薄遇的记性很好,见过一面的人基本不会忘记,更何况那人总是一副精神矍铄的模样——是裕亲王府的孙管家。
薄遇首先想到的是:这事和赵阳冰有什么关系吗?然后他的视线转移到旁边的绯月身上:她们姐妹又经历过什么呢?子衿阁里,会不会藏着什么秘密?
绯月倒是一贯的没心没肺,看了一会儿没兴趣了,就拉扯薄遇的袖子说:“薄遇,我们回去吧。”
到了子衿阁,里面的气氛有些奇怪。
薄遇正因为刚才的见闻而神思敏感,也注意到许多以前不会去关注的事。
子衿阁的客人明显少了很多,舞女们表演得很不用心,连妈妈也全是愁云笼罩的模样。薄遇问绯月:“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绯月比他更不解。
薄遇无奈摇头,打算去问清酒。但清酒房中却有人,高妈妈倒拿着鸡毛掸子,在桌上敲得啪啪直响,清酒坐在桌边抱着茶杯,低头不语。
高妈妈说:“我的大小姐,现在的情形你也清楚,我真是没有办法!绯月那丫头缺心眼儿,你防贼一样护着咱也没说过什么!但是你……你就去见见刘公子!你看现在子衿姑娘不是也出来见客了吗?你总这么端着,惹刘公子生气,到时候谁也落不着好!”
绯月急得“呼啦”一下推开门:“姐姐!你没事吧!”
薄遇没有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门外继续听,便听清酒冷静道:“月儿,出去。”
“不关你的事,回你自己房间去。”清酒说。
绯月从来和清酒睡在一起,她那间房只是个摆设,连枕头被褥都没有。
绯月委屈得眼泪汪汪,摔门跑了。
薄遇望着绯月的背影,轻轻叹气,转头调整好表情,露出笑颜,才走进房间,说道:“高妈妈,您先回那位刘公子,就说清酒在我这儿。”
“哎呦!薄小公子啊!这个……”高妈妈仍然犹豫,越看着薄遇笑她就越说不出话,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道:“真不是我不给您面子,这位刘公子可能是咱们子衿阁往后的东家,这得罪不起啊!”
“可能,就是还不是。”薄遇抓住重点,站到清酒身前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那刘公子要是生气,您就尽管把罪责往我身上推,他如果用强,就请他想想最近回京的那位主儿是个什么脾气。”
狐假虎威这种活儿,薄遇亦是信手拈来。
“哎,是……是!”高妈妈只是慌了神,仔细一琢磨,就稍微有了底气。薄小公子虽软绵,但给他撑腰的那位祖宗回来了,京城里的风向就该变一变了!
她们子衿阁这些人能不能有个好下场,说不定全指着薄小公子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