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延寿坊。
一大清早,裴家的内宅便闹得不可开交。
“阿郎,她现如今仍是不守本分,想方设法勾着韦家的二郎。平日她不敬我,处处顶撞我,从没有喊过我一声阿娘,我都忍了。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歪心思动到七娘的姻缘上!阿郎,你一定要给我做主,给我们的七娘做主啊!”
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主母正拉着丈夫的手,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惨。
“阿爷,其实女儿不打紧的,只是心里好难受。六姐姐她是真的不把裴家的名声放在心上啊。倘若她同女儿相争的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届时女儿该如何自处,阿爷又该如何向韦家交代呢?也罢。如果她真的心悦二郎,那女儿让给她便是,免得叫旁人瞧了笑话。”
裴七娘哭得眼圈儿通红,十分懂事的说道:“她如果仍不满意,女儿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省得碍了她的眼。”
“小七,你莫要说傻话了!”
齐老夫人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你阿爷不顶事,自有祖母会替你做主,绝不会让那个小娼妇作践你!”
“阿娘!”
裴文起听不下去了,也一拍桌子,吼道:“小六是我的骨血,是您的孙女儿,您怎能这样说她?”
“谁让她有个人尽可夫的骚浪货亲娘?烂了裴家的根,坏了裴家的本!”
齐老夫人扭过头,怒道。
“阿郎,你是嫌小七并非你所出吗?”
而程氏搂过裴七娘,幽幽的开口,“可你曾经答应我,会对小七视如己出的。”
“不,不怪阿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像六姐姐那样讨人喜欢。呜呜,阿爷不喜欢我,韦郎也不喜欢我,呜呜呜,我不活了……”
裴七娘哀哀的哭诉着。
“那个搅家精!只要和她沾着了边,保准没好事儿!”
齐老夫人越听越上火,焦躁的摔破了好几个茶盏,恶狠狠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直接把砒霜给她灌下去得了!”
灌砒霜?
竟然有这种事,怎地没有听阿郎提过?
难道是那小蹄子以前做下了见不得人的大丑事,所以……
程氏目光闪烁的望向齐老夫人,希望她能说出更多的细节来。
“都给我听着!”
岂料裴文起忽然发威,板着脸将屋里伺候的下人都瞪了一圈,“今日之事,谁敢往外泄露一个字,杖毙!”
“孽子!你是杀鸡儆猴,故意威胁你亲娘吗?”
齐老夫人知道他表面上是说给下人听的,实则是在警告程氏不要瞎打听,但她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非得抬一下杠,“如果我说出去了,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打杀了,好给那个小娼妇陪葬?”
“儿子不敢。”
裴文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跪倒在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阿娘,有句老话说的是母债子还。若真有那么一天,儿子会代您去死。”
下人们都惊住了,谁也不敢相信脾性温和的男主人会说出这种斩钉截铁的狠话。
“岂有此理!”
齐老夫人气得直发抖,抬手就想挠他个满脸开花,终究是舍不得,只好又拍了一下桌案,“做长辈的教训晚辈,天经地义!我不过就数落了她几句,你怎么就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好似我犯下了天大的过错,要对我喊打喊杀!岂有此理!”
“阿娘,儿子这就将小六接回来。”
裴文起已站直了身体,神态自然,仿佛没听到她怒不可遏的控诉。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我、我……”
齐老夫人正酝酿着一番长篇大论,冷不丁他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孽畜!我当初生你的时候伤了身子,险些就没命了!你自小体弱多病,一入秋就整夜整夜的咳,我就把你抱在怀里,一晚上不睡,给你拍背顺气,生怕你呛住!我样样都依着你,你不想读书考取功名,我不逼你;你不想跑买卖做生意,我也随你;你要娶杨家那个烂货,我闹了几回,最终还是依了你;她大着肚子还死皮赖脸的把你留在房间里,不肯给你纳妾,我训了她一顿,你就心疼得要死……苍天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杀千刀的白眼狼?逆子!畜牲!”
她哆嗦着嘴唇,破口大骂。
他仍没有回头。
“老夫人,您消消气,别往心里去。阿郎他不是故意要给您添堵的。”
程氏赶紧凑上来大献殷勤,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捶背揉腿的,好容易才哄得她气顺了,方才试探着问道:“小六她……当年是不是很顽皮,经常惹您生气?”
“顽皮?”
齐老夫人竟是立刻摇头否认了。
“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人,请安时就像木头似的站在那儿,看着就烦!”
木头?
离经叛道、张狂至极的裴舒,从前居然是个木头人儿?
这老东西是在跟她说笑吗?
程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祖母,您累了,就歇一下吧。小七马上去找阿爷,让他回来给您赔不是。”
裴七娘见她又沉不住气了,连忙拖着她退了出去,背着齐老夫人小声的劝道:“阿娘,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打听当年的事,而是找人把六姐姐的院子收拾出来。就算你再不情愿,也得做给阿爷看啊。”
用不着她提醒,程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你祖母都没发话,我要是主动揽这活儿,不就会讨了你祖母的嫌吗?我不去!”
“阿娘,你要是不去,就会惹阿爷生气。阿爷一生气,就会去荷姨娘的院子‘谈心’,万一她有了身孕,那阿娘你……”
裴七娘看出她在动摇了,遂趁热打铁道。
“那贱婢想给他生孩子?做梦!哼,我马上去找人收拾院子,看谁敢挑我毛病!”
闻言,程氏立时放下了躲懒的念头,斗志昂扬道。
“至于当年的事,阿娘就无需费神了。女儿自会叫碧桃她们去针线房串门,向那几个年迈的老嬷嬷打听。”
裴七娘继续说道。
“小七,阿娘没有白疼你。”
程氏感动不已,觉着她果然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