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信,大可以去阴曹地府问问他,看我可有半句虚言。呀!你先别气,我又没咒你短命,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瞧你印堂发黑,满面晦气,厄运缠身,想来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就别抓着阳间的钱不放了,早死早超生罢。”
裴舒无比真诚的说道。
“臭娘们儿,你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
柜坊里那位腾地站起身来,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咬牙切齿道。
“呵!有这闲工夫,你还是先想想自己的棺材该做多大的罢。”
裴舒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贱人,你给我等着!”
他撂下这句狠话便离开。
旁边一个老实巴交的伙计赶紧过来把银子给她兑了,点到为止的提醒了一句,“小娘子,刚才那个是我们的少东家。”
“少东家又怎么了?难道做少东家的就能随便欺负人吗?”
裴舒顷刻换了副面孔,一脸的天真无知,腮帮子微鼓,气呼呼的问道。
“我们少东家是汾王府管事的干儿子。”
伙计实在不忍心这么一个单纯的小娘子落入魔掌,遂又小心翼翼的提点了一句,相信她再天真也能听出其中潜藏的危险了。
“我懂了,他这叫狗仗人势。”
天真的人终于会了意,狡黠的眨眨眼,浓密的睫毛轻颤,犹如轻盈的蝶翼,怯怯的扇动着,“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给自己招祸么?”
伙计老老实实地答,“我刚才没想那么多。你这么一说,我现在还真、真有点害怕……”
他只是个忙于养家糊口的平凡人,没有为生人赴汤蹈火的热血。可事情既然在近前发生了,怎么也做不到视而不见,故脑子一热就多嘴了两句。如果说完全不后悔,绝对是假的。
“唉!要怪,就怪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不过老实人终归是老实人,纵然一颗心已经忐忑的七上八下了,他也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埋怨自己。
“本来就不必想那么多。”
见状,裴舒很难得的发了一回善心,不再装傻充愣为难他,而是撕下小白花的伪装,长眉挑起,嘴角邪邪的扯出一抹魅惑狂狷的笑意,“你且放心好了,他不会找你算账的。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
她的声音很低沉,很阴森,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表情则诡异而扭曲,伙计顿时更害怕了。
“六娘子,我们先回去吧!”
“其实延寿坊旁边的西市也很热闹,不比这里差。”
两个嬷嬷也很害怕。
她们一开始就把伙计的提醒听进去了,采取严肃对待的态度,心急火燎的命车夫将兑好的银子搬上马车,准备带她跑路。虽则那个找茬的人只是区区一个钱庄的少东家,属于士农工商的末流,但人家财大气粗着呢,背后又有汾王做靠山,断不是好惹的。
“汾王好歹是皇室中人,身份摆在那儿,断不至于拿了钱庄的抽成就欢喜得疯了,跑来给那个短命夭寿的家伙吆喝。”
从钱庄出来,裴舒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是是是,汾王本尊当然不会找咱么那麻烦。那个少东家身份低微,也求不到他的跟前去,顶多跑到管事那里说嘴两句。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越是这种爬得半高不低的人就越嚣张,越能摆出天王老子的谱来。”
秦嬷嬷觉得她驭鬼的道行很高深,碰上人情世故就未免太天真了。
“依我说那个兴安郡主才是最麻烦的。要是她知道六娘子你在外头取用了别的男子的银两,保准会添油加醋的传出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张嬷嬷觉得她俩都有点天真,居然把汾王的爱女给忘了。那位才是最最不好惹的,据说痴恋崔公子多年,求而不得,一直视他半路杀出的未过门的妻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呸!就她也配打崔公子的主意?”
秦嬷嬷啐道。
也不怪她有这种反应。
那位在长安城是非同一般的彪悍的存在,刚及笄就蓄养了一屋的男宠,满了十八就跑去寺里跟和尚偷情,二十出头便气死了名门出身的丈夫,在灵堂又勾搭了一个清秀书生钻小树林,被公婆逮到还抵死不认账。如此无耻,如此淫荡,实乃旷古绝今的大奇葩!
“打他主意的人多了,她算老几?”
裴舒轻蔑道。
“哎,先不管她了。万一那个少东家跟你玩阴的,吃亏的是你啊!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她拖拖拉拉的不肯上马车,把秦嬷嬷急得头都快秃了。
“打我主意的人多了,他又算老几?”
她仍是满不在乎的态度,浑不顾下人的劝阻,一路走街窜巷的闲逛,却什么也不买,直到逛累了才找了家食肆落座。
她吃得很香,接连添了两碗饭。
两个嬷嬷全程味同嚼蜡,生怕斜刺里窜出几个地痞劫色,或是冒出一群泼皮劫财。但凡她出一点事,做下人的就都会跟着掉层皮。
好在预想中的情形没有发生,一行人平安的出了食肆,马车辘辘驶离东市,经由平康坊,眼看就要出坊门了。
两人渐渐放下心来,开始有说有笑,聊起了府里的家常。
一直斜靠着车壁的裴舒忽然坐直身子,掀起一侧的车帘,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吗?”
两人好奇的凑过来,只看见黄土夯实的路面和一排绿油油的槐树,还有越来越窄、越来越偏僻的巷道。
难不成是走错路了?
坊门那儿明明是能容几辆马车并行的大道啊。
“喂,你是吃醉酒了还是老眼昏花了?”
秦嬷嬷心里一慌,立刻探出头,冲着车夫吼道。
她这是在试探。
如果他唯唯诺诺的应声,诚惶诚恐的认错和调头,事情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糟糕。
反之,就赶紧带着六娘子跳车跑吧!
“来不及了。”
裴舒瞟了眼勒马停住的车夫,问道:“想必人已经堵在前头了,是么?”
车夫没有回话。
“你究竟收了他什么好处?”
她追问道。
车夫仍没有开口。
“你说啊!”
再问,车夫还是装聋作哑。
她的耐心已然到达了极限。
“你做人真不厚道!既然是因我才捞到的好处,怎么也该分我七成!不,九成!你凭什么独吞?凭什么?”
于是她懒得再跟他兜圈子,发出了气势汹汹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