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船家……”远处传来大声的呼喊，他将撑杆一摆，荡起一圈水波，摇摇晃晃地撑着小船往声音传来的岸边划过去。
河里的水很急，但他的船却很稳，只是缓缓地将撑杆一收一放之间，船就像弦上拉满了的箭一样，眨眼之间就飘出了老远。
“船家，你在这里摆渡了多久了啊，看你的动作可是比以前我看到的那些你的同行熟练得多了啊。”高大的中年汉子见这船划得这么快也不禁啧啧称奇。
“怎么，你见过很多摆渡的人吗？”撑船的老者，手边的动作不停，也不回头看他，只是嘴里回答道。
“那可不，我以前可是燕北国道上的一条好汉，当年和那狗朝廷斗的时候，那些狗官追杀本大爷，走过多少地方，哪个船家俺不认得。只是后来拜入宗门后，再也……”汉子说到这里，嘴里的话如同打了结巴一样。“我拜入的是什么宗门呢？好像还有什么人，是师兄还是师弟来着?”
想不起来，韩山一想起这些就头痛欲裂，他只记得自己在北燕的事迹，记得那段刀头添血，杀官逃命，人头换酒的日子。
“想不起来就算了，现在想不起来，以后总会想起来的。”老者慢悠悠地说道。
韩山乘着船，看到一路上岸边的景色，人影绰绰，不时有酒家茶肆冒出头，传来一阵叫卖声。
不多时，就见后方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百姓一哄而散，争相逃走。原来是一群官兵，策马奔腾而来，他们人人带着佩刀，脸上表情狰狞。为首是一个穿着紫色官袍的人，他看着已经远去的小船，眼中几乎快喷出火来。一路上他们紧赶慢赶，见人稍有挡道挥鞭就抽，还是迟了一步。
韩山见后面来人，大惊失色，见着那为首之人才明白，是来追自己的。那狗官的爹鱼肉乡里，作威作福，把百姓不当人看，逼民卖田，逼父卖女。自己看不过眼，就把那老东西一刀宰了，却不想他还有个当大官的儿子，这才一路追杀自己至此。
“船家，靠岸让我下去吧，那狗官恨我入骨，见我下船，定来追我，必不会浪费时间来为难于你。”韩山此时已然明了，那狗官见着自己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等他找着船来，两人都难逃一死。
两鬓斑白，身体佝偻的船家看了韩山一眼，仍然不紧不慢地撑着船，仿佛没有听到韩山的话一般。
韩山以为老者年龄太大，耳朵不好使没有听见，于是凑近他大声喊着，将那番话重复了数遍。
“别喊了，你这么大嗓门，我的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老者仍然是慢悠悠的语气，仿佛这世间任何事都不能让他有一丝动容。
韩山却听得牙痒痒，这老头明明听见了，却装作不知道，还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这老头，别不知好歹，俺是在救你，一会儿被官兵追上了，俺自可以跳水逃生，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就得交代在这儿。”
“这河，他们渡不了。我的船，他们也追不上。”老者看着韩山，饱含深意地说道。
韩山定睛一看，突然发现船的周围已经不见了之前的灯火阑珊，人迹更是不见，有的只有看不到头的云雾飘渺的连绵不绝的山峰。
韩山长呼一口气，竟然摆脱了追兵，记得以往都是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够勉强逃脱的。这一次委实太过简单了点，心情放松下来的韩山看着周围的山脉却觉得似乎有些似曾相识，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过。
“到了，你去吧。”老者将撑杆在水下一定，船就自动停了下来。
“到哪儿了?我还没说我去哪儿呢，你怎么知道我到了?而且你看，这河还没到头呢，你把我扔半道上……”
没等他说完，发现自己已经掉下了船，他心头一惊正要施展自己的狗刨式，却恍然间发现这不是水里，原来已经到了岸上。
他回过头一看，却见老者的船已经飘走了好远一截，他正奇怪着，这一次撑船的老头也没有杆，怎么船还飘地这么快。想完，一拍脑袋才明白，之前是逆流而行，现在是顺流而下，所以船才不用杆也可以走。
他向着前面的山脉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糟了，我还没给那撑船的道谢呢。
……
“公子，天色晚了，奴家伺候你歇息吧。”面容姣好的女子靠在赵峰怀里，娇羞无限地说道。
赵峰却看着窗外河里飘着的一朵朵莲花灯，星星点点，在这夜色下显出一种不同的味道来。
女子见赵峰看得入神，娇笑着道：“那是这清水泊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做的，在莲花灯里放下写着自己心愿的纸条，让它顺着河水漂流。据说这样河神能够看见，如果心够诚，河神就会帮她达成愿望。”
“你也许过愿吗，用这莲花灯?”赵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对着女子问道。
“嗯，奴家也许过呢，就在那一片灯里，怎么赵公子也想去试一试?”
赵峰摇了摇头，只是看着河里漂浮着的灯火说道，“我只是想去看一看而已。”
“好啊，奴家陪公子去吧，”女子脸上露出笑容，雀跃着道。
“嗯。”
漂泊半生，一无所成，曾经年少的梦想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淹没。看着无数的灯火在这夜色中闪亮的模样，赵峰心里越发地惆怅。
河面上，无数的灯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开，露出一条笔直的道路。倒映着天上的星光，在黑暗里，清晰而明亮。一艘船缓慢地行过，途径赵峰身前，一种莫名的感情在他胸中燃起。
“船家，你的船为何晚上行驶啊?”赵峰不知为何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他只是感觉，感觉到这船的不同。
“因为你只在晚上出现。”老者的头发又白了些，但声音却未曾有过变化，还是白天时的模样。
“这么说，老人家是在等我?”赵峰哑然一笑，他心想这是算命的管用的伎俩，看这个老人年纪也不小了，竟也做这等骗人的买卖。
“嗯，我在等你。”老者站在船头，因为天太黑，赵峰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他那满头白发却是在这黑夜里有些刺眼。
“那你就载我游一游这清水泊吧。”许是看着老者那苍老的身影，起了些怜悯之心，赵峰摇了摇头说道。
“老人家你相信有仙人吗？”站在船头，赵峰百无聊耐地对着老者说道。
“不信。”
老者简短的回答，让赵峰一时间有些沉默，他以为老者会说不知道，因为百姓都是如此，对鬼神之事极为忌讳。却不料老者是如此回答，很干脆利索也很直接，让他把自己想说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
他转移注意力到了岸边，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清荷姑娘呢？”
“你说的是那边对你招手的那位姑娘吧。”老者手指了指侧面，那里有一个女子在对着赵峰招手，并大声呼喊着什么，但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听不清楚。
“老人家你快划回去，清荷姑娘还没有上船呢。”赵峰急忙对老人说道，并用手不停地对着后面挥舞，喊着让那女子等他，虽然这声音，她听不到。
“回不去的，那个姑娘也上不了这船。”
“为什么?”赵峰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眼见离岸边越来越远，已经快看不到她的影子了。
“别担心，她没事儿。天亮了，你就明白了。”
夜色中，一艘逆流而上的孤舟，行于悠长的河中，流水的声音清脆而深远。寂静的夜空下，一艘船，两个人，一路行过，留下一圈一圈被长长的竹竿划破了的岁月的年轮。
“到了。”老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前面的山峰，缓缓说道。
“什么?”赵峰有些不明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天亮了，你想去的地方到了。”老者静静地等待着，眼睛也一眨不眨地注射这那群山之中，他看不到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我可没有告诉我你老人家，你可别骗我……”赵峰下了船，眼前突然一变，如同走进了一个画中的世界。
风吹起白发，他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也看着倒映在水里的群山，任流水将自己和这孤舟带向远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