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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逆来顺受,以德报怨[177]

当皮埃尔·格兰莞尔来到河滩广场的时候,他已经冻僵了。为了避开兑币桥上嘈杂的人群和约翰·傅博的旌旗画,他是由磨坊桥走过来的。只是,主教的那些水磨的轮子在他经过的时候,溅了他一身污水,甚至淋湿了他的破衣褂儿。再加上,他自己觉得,剧本的失败使他比以前更加怕冷了。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朝广场中心熊熊燃烧着的节日篝火走去,但是,已经有许多人围在篝火四周了。

“该死的巴黎人!”他自言自语起来,因为格兰莞尔是个真正的戏剧诗人,经常会情不自禁地独白,“他们将篝火挡住了!然而,我是多么需要暖暖身子啊。我的一双鞋喝足了水,该死的水磨又浇了我一身水!巴黎主教连同他的水磨通通见鬼去吧!我真想知道,一个主教要水磨干什么。难道他指望成为磨坊主教吗?倘若有了我的诅咒,他就能如愿以偿的话,那么我就给他,给他的主教座堂,给他的水磨!瞧瞧这些人挪都不挪动,这些凑热闹的家伙!请问,他们在那儿干吗呀?他们在烤火呢,真是好开心!他们在观看成百捆细树枝燃烧呢[178],真是好景致!”

他再走近一看,才发现围成的圈子要比单为就着国王篝火取暖所需的圈子大得多,将人群吸引过去的也不完全是熊熊燃烧着的成百捆细树枝。在篝火和人群之间,留出了一块甚为宽阔的空地,有位年轻的姑娘正在跳舞。

虽然格兰莞尔是个怀疑主义哲学家,是个爱冷嘲热讽的诗人,但还是被这幕妙不可言的景象搞得神魂颠倒,竟使他起初无法断定这位年轻的姑娘是人是仙,还是天使。她的身材不高,但由于纤纤细腰、亭亭玉立,看上去仿佛很高。她是个褐色皮肤的女人,不过,白天里,想来她的皮肤定会像安达卢西亚[179]和罗马那些女人一样,金光熠熠,美丽异常。她那双纤足也是安达卢西亚式的,穿在细巧优美的鞋里,不松不紧,恰到好处。她脚下随随便便地铺着一条旧的波斯地毯,她就在那上面舞着,转着,飞旋着。每当旋转中她那容光焕发的脸庞经过你面前时,她那双黑色大眼睛就向你投来炯炯的光芒。

围在她身旁的人,全都目不转睛,大张着嘴巴。确实,当她那两只滚圆完美的手臂将那面小铃鼓高举过头,敲得直响,像胡蜂那样扭动纤腰活泼轻快地和着鼓声翩翩起舞的时候,再瞧着她那毫无褶痕的金色胸衣,她那随舞鼓起的色彩鲜艳的衣裙,她那袒露的双肩,她那不时从裙子里露出来的美妙的粉腿,她那乌亮的秀发,她那炽热的明眸——确实,她并非世间人,而是天上女。

“真的,”格兰莞尔想,“这是一个火精灵,一个山林水泽的仙女,一个女神,一个梅纳莱昂山上的女祭司[180]!”

这时,“火精灵”的一条发辫散开了,插在上面的一支黄铜簪子落在地上。

“哦,不,”他说,“原来是个波希米亚[181]姑娘!”

幻想消失殆尽。

她又跳起舞来。她从地上拿起两把剑,将剑尖抵在额头上,并使之朝着一个方向旋转,她本人则朝相反的方向旋转。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波希米亚姑娘。尽管格兰莞尔有些醒悟过来,但这整个情景还是扣人心弦、极富魅力的。节日篝火的强烈红光映照着这一景象,欢腾地闪烁在周围人群的脸上,闪烁在年轻姑娘的褐色额际,又将混杂着人群摇曳身影的暗淡反光投射到广场深处,一边投射在柱子房发黑起皱的陈旧前墙上,另一边投射在绞架的石臂上。

在熊熊火焰映得通红的几千张脸中,有一张脸似乎比其他所有的脸更加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跳舞的姑娘。这是一张男人的脸,严峻、冷静、阴沉。这个人,由于被周围的人群挡住,看不出他穿着什么样的服装,看上去年纪不会超过三十五,但是,已经谢顶了,只是在颞颥处还有几绺稀疏的灰发,宽广高朗的额头已开始划出深深的皱纹。尽管如此,在他那双深陷的眼睛里,依然显露出非凡的青春气息、旺盛的生命力和深沉的情欲。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波希米亚姑娘,而那位芳龄十六的年轻女郎却为取悦全体观众而狂舞狂旋着,他觉得他的幻想变得越来越黯然了。不时,一丝微笑和一声叹息同时由他唇边发出,但是,那丝微笑要比那声叹息更加忧伤。

年轻的姑娘气喘吁吁,终于停下来了,观众们怜爱地热烈鼓起掌来。

“佳莉。”波希米亚姑娘喊道。

于是,格兰莞尔看见一只漂亮的白色小山羊跑了过去。这只小山羊动作灵活,生气勃勃,富有光泽,两只角染成金色,两条脚也染成金色,还戴着金色的项圈。它先前一直蹲在地毯的一角,看着它的女主人跳舞,而格兰莞尔却没有看见它。

“佳莉,”跳舞姑娘又喊了一声,“轮到你了。”

说着,她坐了下来,以优雅的姿势将那面小铃鼓放到山羊的面前。

“佳莉,”她问道,“现在是几月呀?”

小山羊抬起前足,在铃鼓上敲了一下。确实是一月。观众鼓起掌来。

“佳莉,”姑娘把铃鼓翻转一面,又问道,“今天是几号呀?”

佳莉抬起金色的小足,在铃鼓上敲了六下。

“佳莉,”埃及姑娘[182]把铃鼓又翻转一面,继续问道,“现在几点了?”

佳莉在铃鼓上敲了七下;与此同时,柱子房的大钟也敲响七点钟。

观众们赞叹不已。

“这里有巫术啊!”人群中有个阴沉的声音说道。说话的是那个一直盯着波希米亚姑娘的秃顶人。

她哆嗦着,转过身来看。但是,掌声淹没了那阴郁的叫喊。掌声甚至完全抹去了那声叫喊留在她心里的印象,于是她继续询问她的小山羊:“佳莉,在圣蜡节[183]的庆祝行列里,新城手铳队队长吉夏尔·格朗-雷米阁下是什么模样呀?”

佳莉站起两条后腿,咩咩直叫,用既优雅又庄重的姿势走了起来。看到那个畜生滑稽地模仿手铳队队长故作虔敬的模样,观众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佳莉,”越来越成功的表演使得姑娘胆子大了起来,她又问道,“圣上的宗教法庭诉讼代理人雅克·夏尔莫吕阁下是怎样说教布道的呀?”

小山羊一屁股坐在地上,咩咩叫着,同时用前腿比画着,那副模样真古怪,除了讲不出他那种蹩脚的法语和拉丁语外,手势、声调和姿态全都惟妙惟肖,活像雅克·夏尔莫吕。

观众的掌声更响了。

“亵渎啊!侮辱啊!”秃顶男人的声音又响起。

波希米亚姑娘再次转过身来。

“哦!”她说道,“又是那个可恶的男人!”接着,她把下嘴唇伸长,做了个习惯性的噘嘴动作,脚后跟一转,开始用那面铃鼓收集观众的赏钱。

大银币、小银币、盾币和铜鹰币像雨点般落入铃鼓里。忽然,她走到格兰莞尔面前。格兰莞尔冒冒失失地把手伸进口袋,姑娘见状便停下来。“见鬼!”诗人发现了袋中实情后说道,原来囊空如洗。这时,那美丽的姑娘站在他跟前,一双大眼睛望着他,伸着铃鼓,等他赏赐。格兰莞尔的额头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如果他口袋里有座秘鲁金矿,他定会掏出来献给这个跳舞姑娘的。可是,他没有秘鲁金矿;再说,那时还没有发现美洲呢。

幸亏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帮了他的大忙。

“你还不滚开,埃及蚱蜢?”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它是从广场上最阴暗的角落里发出来的。

姑娘转过身去,大吃一惊。这不是那个秃顶男人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既虔诚又恶毒。

尽管这声音使波希米亚姑娘胆战心惊,却使在附近游荡的一群孩子乐不可支。“这是罗朗塔楼里的隐修女,”他们哄笑着叫道,“这是麻袋女[184]在咒骂!她大概没吃晚饭吧?我们到公众食摊上去弄些剩东西给她吃吧!”于是,这些孩子都朝柱子房冲去。

这时,格兰莞尔趁跳舞姑娘惴惴不安之际,悄悄溜走了。但是,孩子们的叫嚷声使他想起他自己也没有吃晚饭。于是,他也向食摊奔去。不过,那些小家伙的腿要比他跑得快。当他跑到时,他们已经把桌上的东西席卷而去,甚至连五个索尔可买一斤的野菜也没有留下。墙上倒是还有几株纤细的百合花[185],几株蔷薇夹杂其间,那是马蒂安·比泰纳在一四三四年画的。以此作晚餐,充饥尚嫌少啊。

不吃晚饭就睡觉是件难受的事,没晚饭受用而又不知今宵眠于何处,更是件苦恼的事。格兰莞尔当时的处境就是这样。没有面包,也没有一席栖身之地,急需的一切全都没有,他感到首先要解决的燃眉之急是填饱肚子。他早就发现一条真理,那就是:朱庇特是在阴郁孤僻情绪大发作时创造人类的,而命运总在与他的人生哲学作对,使他的哲学总处于遭围受攻的境地。至于格兰莞尔,他从来没有遭遇到如此全面的封锁。他此时只听见自己的胃在乱敲投降鼓,他觉得厄运只是动用饥饿这一手段就征服了他的人生哲学,因而十分懊丧。

正当他越来越深地沉溺在这样的默想中时,传来一阵虽充满柔情却依旧古怪的歌声,使他蓦然从沉思中醒来。唱歌的又是那个埃及姑娘。

她的歌声,和她的舞姿、她的美貌一样,也是那么难以形容,那么令人心醉,仿佛是某种纯洁无瑕、清亮悠扬、轻盈空灵、缥缈羽化的东西。这是连绵不断的喜悦欢愉,这是优美悦耳的旋律,这是出人意料的节奏;接着,是布满忽尖细忽呼啸音符的简单乐句;接着,是使得夜莺也自愧弗如的音阶跳跃,然而始终保持着音调的和谐;接着,是八度音的柔和波动,它像那唱歌姑娘的胸脯一样时起时伏。她那娇美的面庞异常灵活地随歌声的变幻而变换着表情,从最为激越的热情直到最为本分的庄重,全都应和自如,表现得淋漓尽致。真是一会儿完全是疯子,一会儿俨然是女王。

格兰莞尔不明白她唱的歌词是什么语言[186],她唱歌时所做的表情几乎与歌词的内容毫不相干,由此看来,她也未必懂得这种语言。因而,从她嘴里唱出来下面的四句歌词时便极其欢快,十分疯狂:

他们在一根柱子里面找到了

一只箱子,尽是些金银财宝;

里面还有许多许多崭新旗帜,

以及各种鬼脸,真吓人之至。

过了一会儿,她唱出下面一节歌:

阿拉伯骑士,身手真矫健,

任骏马驰骋,稳坐绝不动,

腰间佩宝剑,肩上背弯弓。

格兰莞尔感到热泪盈眶了。其实,她的歌声只是表达出欢乐的情绪。她好像小鸟一样,只是因为神闲意适,因为无忧无虑,才放声歌唱的。

波希米亚姑娘的歌声扰乱了格兰莞尔的沉思默想,但只不过像天鹅扰乱了水面一样。他听着姑娘的歌声,欣喜若狂,忘掉了一切。几个钟头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内心不再感到痛苦。

然而,这种时光太短促了。

先前打断波希米亚姑娘舞蹈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这次又来打断她的歌唱。

“你还不住嘴,地狱里的蝉儿?”她喊道,声音还是从广场上那个最阴暗的角落里发出来的。

可怜的“蝉儿”突然停止了歌唱。格兰莞尔堵住了耳朵。

“哦!”他叫道,“这该死的缺牙少齿的破锯子,要来锯断里拉[187]了!”

其实,像他那样心怀不满的观众大有人在,许多观众这样喊道:“见鬼去吧,你这麻袋女!”正当此时,丑人王的游行队伍在走遍大街小巷后,来到了河滩广场,依然高举着火把,照旧喊声喧天。要不是观众的注意力转向了这支浩荡大军,那藏身匿影中扫人兴致的老太婆,也许会后悔对波希米亚姑娘肆意攻击呢。

读者已经看见的从司法宫出发的这支队伍,在行进途中吸收了巴黎的所有无赖、无所事事的小偷、自由自在的流浪汉,且组织完备。因此,当这支队伍到达河滩广场时,已经声势浩大、相当可观了。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埃及。为首的是骑在马上的埃及公爵,以及为他牵缰执镫的步行着的那些伯爵[188];在他们后面,是一些闹哄哄的男女埃及人,肩上还扛着叫嚷不停的小孩子:所有这些人,公爵、伯爵、小小草民,全都衣衫褴褛,戴着假金假银的饰物。接着是乞丐王国[189],也就是法国各类鸡鸣狗盗的人物,他们按等级的高低排列,最低等的排在最前列。就这样,他们四个四个地并排前行,带着他们在这个奇特体系中各种级别彼此不同的标志,大部分是残疾人,这些是跛子,那些是缺臂的,还有那些五官不齐的、乔装成朝圣者的、害夜盲症的、发癫痫的、斗鸡眼的、卖假药的、下流无耻的、横行霸道的、胆小怕事的、生痨病的、卖伪劣商品的、倾家荡产的、诡诈阴险的、父死母亡的、溜须拍马的、假扮慈善的[190],叫荷马来列举也会精疲力竭。在由溜须拍马者和假扮慈善者组成的圈子中间,好不容易才辨认出丐帮王,那位大戈埃斯尔[191],原来他蹲在由两条大狗拉着的小车里。在乞丐王国之后,加利利帝国[192]来了。帝国皇帝纪尧姆·卢梭,身穿酒迹斑斑的紫袍,威风凛凛地走着。为他开道的,是一群江湖艺人,他们或是对打着,或是跳着出征舞;拥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权杖手、他的亲信宠臣以及他的财政部要员们[193]。司法宫的小书记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都穿着黑袍,有的持着缀满纸花的五月树枝,有的奏着简直可在巫魔夜会上演奏的音乐,有的举着黄色的大蜡烛。在这一人群的中心,丑人团的荣誉团员们肩上扛着担架,上面点着大蜡烛,其数量之多,远远超过瘟疫流行时圣热纳维埃夫圣人遗骸盒上的大蜡烛。担架上端坐着新登基的丑人王,即圣母院的敲钟人驼子卡西莫多,他手执权杖,身加无袖长袍,头戴冠冕,形象真是光辉灿烂。

这支稀奇古怪的游行队伍里的每一单元都有自己的特殊音乐。埃及人走音走调地敲着他们的非洲木琴和铃鼓。乞丐王国里的人民,虽然不谙音律,也拉起古提琴,吹起牛角号,弹起十二世纪的哥特式四弦琴。加利利帝国在这方面一点儿都不先进,在它的乐声中听来听去也只是几把可怜兮兮的列贝克琴[194],那还是艺术原始阶段的乐器,只能奏出ré—la—mi三种音符。但是,在丑人王的周围,集中着当时最高级的乐器,奏着显得不甚和谐的华彩乐曲。这些乐器也只不过是高音列贝克琴、最高音列贝克琴、次高音列贝克琴,还有一些笛子和铜管乐器。哎呀!我们的读者记起来了,这是格兰莞尔的那支乐队啊!

从司法宫到河滩广场的这段路程中,卡西莫多那忧郁而丑陋的脸,是怎样逐渐流露出自豪和怡然的喜悦并达到欢愉的顶点的,实在难以描述。这是他的自尊心第一次得到满足,他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这种欢乐。在这以前,由于地位卑贱,他只感受到屈辱和蔑视;由于形象丑陋,他只觉得招人厌恶。因此,虽然彻底是个聋子,他也像一位地地道道的教皇那样,津津有味地享受着人群的欢呼声。他仇恨这些人,因为他一向觉得自己是这些人憎恶的对象。虽然他的臣民只是一群丑八怪、残疾人、小偷和乞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总是臣民啊,而他,却是王上啊。对于所有这些嘲讽的掌声,所有这些可笑的尊敬,他都看得挺认真。不过,我们也得指出,在这些掌声和尊敬中,人们还混入了一些非常明显的畏惧。因为,驼子孔武有力;因为,罗圈腿疾步如飞;因为,聋子凶相毕露:这三个特点使得人们降低了嘲讽奚落的程度,不敢造次。

不过,新的丑人王能不能理解自己所感受到的感情,能否明白自己在别人心中所引起的感情,远非我们所能揣测的了。寄寓在这残缺形体中的灵魂,本身必然有未臻完善之处,有着某种未开窍的东西。因此,他在这时所感受到的,对他来说,是绝对模糊、杂乱的。只是,欢乐使他心醉,自豪控制着他的情绪,他那张阴郁和不幸的脸才泛出喜悦的神色。

正当卡西莫多处于这种半痴半醉的状态中,春风得意地经过柱子房跟前的时候,人群中忽地冲出一个人来,怒气冲天,从他手中打掉他那根镀金的木头权杖,即他那丑人王的标志。人们突然看到这情景,委实大吃一惊,莫不骇然万分。

这个男人,这个鲁莽汉,就是那个秃顶的家伙。先前曾混在波希米亚姑娘的观众里,用威胁和仇恨的语言恫吓可怜的姑娘的,也就是他。他穿着教士的服装。当他窜出人群的时候,原先一点都没有觉察到他的格兰莞尔,立即就认出他来了——“啊!”他惊呼道,“这是我的技艺[195]老师,副主教堂[196]·克洛德·弗罗洛!见鬼,他要同这个丑陋的独眼龙干什么呢?他是自投虎口啊!”

不出所料,凶神恶煞般的卡西莫多发出一声令人魂飞魄散的喊声,随即跳下了担架。女人们都把目光移到别处去,不敢看他将副主教撕成碎片。

他一下子就跳到那个教士的面前,望了望他,便双膝跪下。教士打掉他的王冠,打断他的权杖,撕碎他光彩俗气的王袍。

卡西莫多一直跪在那里,低着脑袋,双手合掌。

接着,他们俩用手势和动作进行了一场奇异的谈话,因为他们俩谁也没有说话。教士站着,怒不可遏,不断威胁,态度蛮横;卡西莫多跪着,低声下气,百般哀求。不过这时,卡西莫多要是想干,用拇指就能碾碎教士,这是毫无疑问的。

最后,副主教猛烈地摇着卡西莫多强壮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跟他走。卡西莫多站了起来。

这时候,在最初的惊慌失措过去之后,丑人团想起要捍卫他们这位被如此粗暴地撵下御座的王上。埃及人、乞丐和司法宫全体小书记员们都跑过来,围住那教士乱喊乱叫。

卡西莫多站在教士面前,使两只强健的拳头肌肉突出,像一只发怒的猛虎叩响利齿,注视着胆敢侵犯教士的人们。教士恢复了阴郁的严肃神情,对卡西莫多做了个手势,一声不发地离开了。卡西莫多走在他前面,在人堆里为他开道。

当他们穿过人群和广场后,一大群爱看热闹的人和无所事事的人想尾随他们。这时,卡西莫多便做了殿后,倒走着跟在副主教后面。他壮壮实实的身体,怒气冲冲的样子,令人生畏的神情,毛发竖着,四肢紧绷,舔着野猪似的獠牙,像猛兽似的咆哮着,举手投足或闪个眼色,都会使人群波动不已。人们只得让他们俩走进一条黑糊糊的狭窄的小巷,谁都不敢冒险跟进去,卡西莫多那副咬牙切齿的凶相就足以堵住小巷的入口。

“这情景真是太妙了,”格兰莞尔说,“不过,我到哪儿去弄顿晚饭填填肚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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