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袍少年实在是太惊人了,眸子半睁半闭着,状若仙神菩萨,明明俊逸的脸庞之上,却显露出来历经沧桑的气韵,甚至和洪宇说话也是老气横秋的,但不让人觉得讨厌,就如同长辈在和自家的孩子,平淡无奇拉家常一般。
洪宇心中凶涛骇浪不止,大为震动,此人居然可以窥探到他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似乎可以聆听到任何人的心中呓语,实在是太可怕了。
细思极恐!
能够看穿人心的神通,类似传说记载之中,佛教的一门无上手段“他心通”。
这是什么修为的强者才可做到的事情?
他根本不能想象。
“拜见妙法菩萨!”洪宇压制住心中不适和恐惧,身上如同纱雾般的毒虺铠迅速退缩,依旧化为腰带缠绕着,他整理好仪容,这才向那白袍少年拱手施礼。
他现在已经可以看出来,这白袍少年,就是佛教那尊神秘菩萨,无上大神通者,被称为妙法菩萨,赫赫威名。
在太古诸神消失,上古群仙隐没,中古百圣陨落的“今古”时代,佛教所出现的又一尊“菩萨”,此人属于是近千百年来,诞生出来的时代奇迹。
佛教的佛陀,就是无上,在太古时代,是属于媲美诸神的存在。而在佛陀之下,就是菩萨,这样的人物,就相当于是圣人,当世诞生出来的奇迹,一人可敌一国的超凡大神通者,足可威震诸天。
洪宇甚至猜测,若不是有洪武帝横空出世,镇压漫天大能,罢黜百家,压得玄门洞天不能喘息,恐怕佛教早就在此人的带领之下,大举东渡,弘扬佛法,建立起来恒沙佛国了。
佛教毕竟是另一方大陆舶来的异教,他们想做的和蛮族、莽荒妖族,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蛮族是大举屠刀,暴力入侵,欲图奴役百姓。而佛教则是“信仰入侵”“文化入侵”,想让天下人都信仰“佛”,无声无息建立起来无上佛国,统御整个天下,让亿万百姓都化为他们的狂热信徒,提供无数香火祭祀。
这种做法,影响甚至比吃人的蛮族还要深远。蛮族杀人祭祀,炼成邪丹,但只是收割人命,但天下百姓终有一天会抚平创伤,将血仇化为力量,等到国力强盛,就会组织反击,彻底扫灭蛮族,正如洪武帝现在所做的一般。
但洪宇现在一想到,梵穹天曾言“百姓就是韭菜,收割一茬,又涨出来一茬”,就觉不寒而栗。
由此可见,让这样的一个教派,来替代朝廷,让“神权”驾驭在“王权”之上,统治百姓,实在不是福幸,而是巨大灾难。佛教中像梵穹天这样的人物,不需太多,只要五六尊,视人命如草芥,绝对是难以想象毒瘤…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想一想,他在隆郡所见的那些邪教徒,到处杀人掳掠,沿途十室九空,老人小孩儿,尸骸遍地,人头都堆成了京观…
虽然洪宇也知,佛教不是真空道和无生道那种邪教,这尊佛教菩萨,也并非真空道人,无生老母那样的邪魔大枭,但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却就不得不防!
这些想法,都在洪宇心中一一淌过,千丝万缕,念头纷呈,他也是不确定,自己来见这妙法菩萨,究竟是福是祸,对方究竟看到了他内心深处多少想法,多少秘密?
来之前,他还自信满满,觉得凭借身上诸多宝贝,无法仙剑,止戈符,小天地,甚至诛仙符,就算遇到危险,也可从容逃生,规避灾难。
但现在一见到此人,就知道对方深不可测,属于是遥不可及,如同洪武帝一样的大能,几乎是洞悉人心变化,万法由心了,根本就不可抵抗,诛仙符这种东西,根本对此人无用,对方若是想杀他,恐怕他还来不及进入小天地,念动之间,就要被对方镇压。
一个眼神都能杀人,这绝对不是虚假!恐怕这个妙法菩萨,随便呵口气,都能将他击杀个千百回。
“无边妙法何处求,蓬山倾倒白云头。琴心只共松月老,红尘白雪赏春秋….这是你父亲洪破极当年作的诗。”
“妙法”这个名字却还是你父亲洪破极和音天,我三人一起赏月喝酒作诗时,为我取的诨号,我本名叫什么,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匆匆数十年过去,白马过隙,很多事情都已经淡忘。”
那白袍少年听着洪宇的话,怔然出神,似乎陷入了回忆:
“没想到洪破极现在成就了万古一帝,开创偌大王朝,一统天下,而我也成了尊菩萨,这是我们当年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至于你母亲,她的事情,更是出乎我的预料,到现在我都还有些不相信…现在我也不称自己为“妙法”,那称讳已经随着往事远去,现在我给自己取了个混号,叫“泥菩萨”!”
洪宇不说话,他在细细咀嚼着对方话语中所透漏出来的一些讯息。听对方的意思,他数十年前,就和自己母亲,还有洪武帝认识,甚至还私交甚笃?那后来又是发生了什么,导致了这一切的转变,出现了变故?
还有,对方给自己改的名字,泥菩萨,这称呼也不简单,似乎暗合某种气韵,承载着某种不凡。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神力虽强,但也难以渡尽天下人,唯有自渡。不得不说,这个名讳佛韵十足,自然而然就透漏出来此人的某种理念。
洪宇意识到,恐怕当年真相与自己所了解的,大相径庭,出入不小,其中纠葛并非他了解中的那么简单。
他下意识就想询问,但又按捺住,静静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先不说这个,洪破极这些年来倒是越发深不可测了,罢黜百家,镇压化外,乃至地狱诸多邪神。不过,他的儿子却没有几个厉害角色,什么洪齐天,洪扶天,所谓八郡王,乃至那位所谓的皇储太子,都不过尔尔,资质一般,若不是他们身后母族都底蕴深厚,恐怕早泯然于众人了。倒是那皇后所出的十八子洪天符倒是个人物,一心要作铮臣,紧抱洪武帝大腿,深沉的可怕,有些意思。除此之外,今年的新科状元董永也是个厉害角色,身上承载着巨大气数。”
洪宇听的悚然心惊,他和这泥菩萨见面,不过片刻,但也知对方是视天下英杰为等闲的绝世人物,巨擎中的巨擎,甚至连许多世家老古董,千年大妖都不能比。能够被他评价“深沉的可怕,有些意思”,“承载巨大气数”的人,都肯定非同小可。
“不知道,此人对我评价如何?”他心中暗想着。
“至于你,倒是有些小气数,小手段。”这泥菩萨,又好似聆听到了洪宇心中所想:“你却就像是小蛟小蛇,初现峥嵘,但并未成就气候,蜕变成龙,所做事情,终究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罢了。遇到了真正的高手,任何底蕴,任何手段都没有用处。”
“多谢菩萨指点,但我也没办法,我终究底蕴浅薄,势力单寡,能够走到如此地步,经营出来如此势力,已经是不错了,不敢好高骛远。”洪宇他也有自知,知道自己终究底子太单薄,一路走到现在,很多机遇,很多事情都算的上机缘巧合,属于幸运,就算从头再来,自认也未必能做的更好:“到了菩萨你这种境界,自然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但你的层次和我距离太远了,我不敢想象,面对你,我就像是河伯观海,井娃观天一般,处处显的无知。”
“当年洪破极也是你一般年纪,早就小成气候,成为了三千玄门,年轻一代弟子中佼佼者,他的底蕴甚至比你还要浅薄的多。”泥菩萨双眸半睁半闭的微瞪着洪宇,看了几眼:“当然,你和他也不可相比。此人是万古以来都没出现过的怪才,中古百圣之姿加起来都难以比拟。”
“菩萨,我母亲和你,还有皇上,你们当年三人究竟如何?可否详细告诉我?”洪宇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出来,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要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跟随梵音一跑到这海外群岛来。
“你母亲音天,当年乃是和我一样在佛教内部被称为万古来仅此的两个天才,一男一女,就好似佛子佛女,享受万人尊崇,被当年佛教的一些古董人物,委派东渡,来到寰宇大陆游历,顺便进行传教。
我们一路游览,就结识了来自造化玄门的洪破极,相伴而行,一起斩妖除魔,一起逍遥自在。那时候我们都正值年少,三人篝火长谈,彻夜长醉,是最为要好的挚交。
不过,他和我们佛教的理念也有分歧,他瞧不起我们佛教,总觉得庙宇中的神灵佛陀,属于欺世盗名,慈眉顺目,享受百姓香火,却无视民众疾苦。在这点儿上,他的看法和你相似,他觉得漫天神佛都是“不看众生看己心”的伪善之辈,觉得百姓求神不如求己,打心眼儿里不屑。而我和你母亲也会讽刺他,说他是化外人士,仙道弟子,心态却如凡人般脆弱,多愁善感。化外人士修行最讲究缥缈出尘,不食烟火,尘世间一切悲欢离合,爱恨纠葛都是梦幻泡影,转瞬即逝,不值一提,那个像他一样?”
泥菩萨语气缓慢,就这么侃侃而谈,双目都彻底闭合上,似乎陷入了最遥远的回忆:
“洪破极他的确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们结伴红尘游时,他见民间悲欢离合,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孤寡无依,老无所养,含冤未雪都会难过,气愤,大呼苍天不公。而他看到团圆美满也会高兴的拍掌击节称好,他的多愁善感甚至不分人群,不分种族,哪怕见到妖族之间争斗,一头妖狼被杀,余留下来一窝小狼崽嗷嗷待脯,也会十分难过,带到身边照料到大。这点大概是出生在佛教的我和音天这种天子骄子所不能理解的。不过我们虽然也有分歧,但彼此相处却也融洽,修行就是自修自道,人人都有自己理念,他的道,我们虽然不能理解,但也不会干涉。
那时候,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人之初,性本善”,甚至他认为不光是人,一切世间有情生灵自诞生都是善良的,只不过是后天环境、经历转变,心灵才会滋生邪恶。我和音天当初还笑他,说他是无稽之谈,狼吃肉,鹰搏兔,都是天道循环注定,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欲望满身,天性如此,无可改变,哪有什么绝对善良的生灵?
可他不信,他说他要改变这个世界。他想到了,也一直在做着。他的修为快的不可思议,什么武功一学就会,什么瓶颈一捅就破,境界如同火箭般窜升,几乎是没有任何瓶颈。当时,我们都没没意识到他竟然是想改变世界,因为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惊人了,也太遥远了…直到后来有一件事出现!”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痛苦事情。
“什么事情?”
洪宇却没想到,一直在他眼中冰冷无情,纲才独断,让人不服不行的霸道专制洪武帝,以前居然是那么的多愁善感。
不过,不论私事,单论治国,从他施政的策略来看,的确是天下心系百姓,试图带着全天下百姓一起作出改变,并不认为自己是皇帝,就觉得高高在上,视苍生如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