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臣妾福薄没有抚育皇子的命,哪里还有别的原因!”钱韵芯半日答出这样一句话,却已然是费了心思的。
璋瑢轻抿一口香茶,细细端详了钱韵芯,笑道:“哀家虽然远居南方,回宫也时日不多,可也经历了贞仪贵妃的死,且那几句传言也一早在南边就听过了。昭仪此刻又何须在哀家面前掩饰?”
钱韵芯微微摇了摇头,只是道:“太妃娘娘既然这么说,臣妾自然不敢再掩藏什么,只是那些鬼怪之说本就虚不可信,臣妾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这世间神神鬼鬼有几回是真的?便是‘真’的,也定是因人故意为之。臣妾看来,可怕可敬的不是鬼神,却是人心。”
璋瑢深知钱韵芯将门出身,骨子里老祖宗留下一股顶天立地的豪气,战场上对于敌人的杀戮必须残忍而无情,若将士为鬼神之说缠绕,这仗还要如何打。
“昭仪娘娘果然将门虎女与普通女子不同!”璋瑢赞了一声,却又幽幽道,“哀家若没算错,今日也算惠嫔得太医宣告怀孕后的第一日吧!”
钱韵芯心中一抖,面上是尴尬的笑容,低声道:“虽然臣妾不信鬼神,可是这到底是宫中避忌,臣妾不敢妄言。”
璋瑢浅笑,“之前听说昭仪娘娘性子刚烈有些蛮横娇纵,今日看来,哀家只觉得是旁人误会了你。”
“误会不误会,也不是臣妾说了算的,家父从小教导做人要有自己的主心骨,但凡不害人性命毁人生计,有些脾气也是贵族儿女应有的品性。所以臣妾倒不计较这些。”钱韵芯笑得自然,这的确是她的性子。
璋瑢心内叹服,她记得茜宇曾经也说过傅嘉从小给予女儿的亦是与人为善之道,大肚能容方是贵人之资,只是这眼前的昭仪脾气倒是对了,却未必有茜宇半分的肚量。
“当初贞仪贵妃安然度过第一日,人人都以为她会平安产子,却不料是红颜薄命一并带着孩子走了。”璋瑢不再玩笑,话锋一转,直入正题,“于是如今众人倒不怎么觉得惠嫔今天是否安稳有那么重要了。可哀家却上心的紧,满肚子的好奇啊!不为别的,只为宫里上下都很清楚但皇城外老百姓却不知道的事实,贞仪贵妃她是被人毒死的。”
钱韵芯的白牙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王越施的惨死对谁而言都是刻骨铭心的痛。相较之下,她自己也好,楚贵嫔萧荣华也好,她们仅仅只是没了孩子,怎么算都是幸运的。
“太妃娘娘想与臣妾说什么呢?”钱韵芯似乎被逼急了,自己与太妃本不相熟,突然相邀饮茶,又说这些奇怪的话,她心里一阵阵打着鼓。
璋瑢笑道:“那日哀家与皇太后往书房接皇子们下课,却见昭仪也在哪里,本觉得奇怪,但后来听说二皇子曾在丹阳宫小住过几日,这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看得出来,昭仪应当很喜欢孩子吧!”
钱韵芯的性子是经不起激的,太妃这样东说一句,西扯一句地与自己对话,她着实招架不来,方才还为王越施之死揪心,此刻如何又兜到孩子的问题上了?若是平日里有宫嫔或婢女内监敢这样绕着弯子与她讲话,指不定她就会赏人一顿掌嘴。可如今眼前坐着的是皇太妃,钱韵芯半点也不敢得罪。于此她向来都很有分寸,故而这四年她如何尖酸刻薄,瞧不起甚至有意无意欺负一些低位分的宫嫔,却依然能和皇后安然相处互不侵犯,不是没有道理的。
看着钱韵芯脸上一副想说又不敢说,明明心里盘算着话,却又都写在了脸上的模样,璋瑢直觉的妹妹有心要帮一把眼前这个女子是有道理的,她当不会威胁皇后的地位,却一定能为皇后管辖后宫做出贡献,只是那些贡献钱韵芯自己也不曾知道竟然是帮了皇后的。
“若惠嫔此次腹中怀的是皇子,以睿皇后新定下的后宫规矩,一般升迁需逐级而上,但育皇嗣有功者,可不做计较。”璋瑢悠悠开口,终于不再绕圈子直接把话挑明了,“如今嫔主之上除莲妃、季妃、楚贵嫔外便是昭仪了。皇后之下你坐第三把椅子,这份尊贵是不易的。何况皇贵妃、贵妃均无,昭仪比起妃来也不差多少啊!”
钱韵芯心中一动,轻声道了句“是”。
璋瑢眉头微微一扬,嘴角露出笑容,“那日哀家与萍贵人她们讲,有些话太后皇后不便开口直接道明,但哀家算是局外人,故而能少些顾忌。今日亦是这个道理,昭仪啊,方才皇太后的那番话你可听明白其中意思了?”
钱韵芯茫然抬头,怔了半日,却还是摇头不解。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昭仪暂时没法子再有升迁,但惠嫔手里却抓着大把的机会。若非方才太后的那一番话,指不定此刻栖霞殿里住的就是惠贵嫔。若她平安度过十月怀胎,分娩一朝又是皇子呱呱坠地,为了皇子将来的前途,昭仪认为皇上会如何晋封她?而昭仪却还是昭仪,或许到那会儿,这第三把椅子就要换人坐了。”璋瑢细细地不漏下一个字,把这番话说的清清楚楚。
钱韵芯心头一紧,心中烦乱不已,想起嬷嬷那日一句“不就怕有孩子嘛!”她就有想哭的冲动。这一刻她越发觉得当初针对蒙依依实在是傻,起码蒙依依抱着个儿子安安分分地坐在嫔位,从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而这个自己从不放在眼里只觉得可以随意欺负的班君娆却悄无声息地一步步往上爬着,有一日冷不防便要越过自己了。她本无所谓这些名位,只是如今既和班君娆扯破了脸,两者间定然只能容下一个留在这宫里,而她绝不要做消失的那一个。
“不知太妃为何要如此提点臣妾,但臣妾心里着实感激。”钱韵芯的眼眸里含着晶莹的物体,眼神里却透出几分感激几分悲戚并几分斗志。“既然太后和太妃这样看得起臣妾,臣妾定不会辜负。”
璋瑢点了点头,又饮一杯香茶,口中笑:“热天里喝这热热的茶起先还周身热腾有些难受,此刻却觉得舒畅清新倍感凉快,昭仪擅于茶道,此间的道理当比哀家更明白吧!”
“臣妾明白。”
“昭仪不必奇怪,太后与哀家不会因为徐贵人被人欺负了就胡乱地针对谁,只是觉得昭仪容貌娇妍,又兼心正性直心里很是喜欢,不愿看你委屈罢了。”璋瑢补出的这句话看似多余实则是要告诉钱韵芯,自己和茜宇此番行为就是要针对班君娆,她大可放心去做一些功夫,她的背后站着的是后宫最尊贵的人。
钱韵芯并不傻,她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地追究太后太妃为何要帮自己对付班君娆,这是一种后宫女子之间自然形成的默契,而钱韵芯此刻亦没有别的目标,她只是绝不允许班君娆越过自己。
然而此刻,栖霞殿里却是有着应有的热闹,记得上一回这里人来人往还是为了庆祝品鹊荣升荣华,今日自然不会有人提起这出闹剧,众人贺的是班君娆腹中实打实的胎儿。然而介于贞仪贵妃一案尚无定论,妃嫔们都将贺礼换成了首饰衣料之类的物品,多少都避忌着些。
班君娆一如既往温婉柔和的笑容接应着每一个来客,许是有孕之故,她的面颊愈发红润光泽起来,细长的眉目轻盈地跃动着,说着适宜得体的话,将每一个人都照顾细致了。
眼看栖霞殿里宫嫔已经越聚越多,众人不急于离开是有道理的,她们仿佛很有默契地等着一道旨意,等待那道提升惠嫔的旨意降临后一起向班君娆道贺。
若真有心提升惠嫔,皇帝或皇后的旨意当一早便跟着人潮过来了,但此刻众人茶也喝了几旬,却左右等不到宣旨的太监来栖霞殿。渐渐的倒是皇太后在馨祥宫里说的那番话传了进来,继而便是有端靖太妃与钱昭仪在御花园饮茶小坐相聊甚欢的说法在众人嘴里逐一相传开。
若说班君娆不尴尬那定是假的,只是她经历了被那么多人轻视讥诮的岁月后,面对今日的状况早已不会惊慌失措。眼看时至晌午,她笑盈盈张罗大家在栖霞殿用饭,笑语中仿佛没有一点事情。这倒叫众人有些不自在,纷纷请辞离去,班君娆也不多挽留。
待屋子里好不容易静下来,扶梅服侍着主子换了身衣裳,嘴里嘟囔道:“好歹娘娘你也救过太后一命,怎么太后会说这样的话呢?按理当大大地给恭喜您,好好提升您啊。您看那会儿王美人可是一夜之间就成了福嫔啦。”
“扶梅,往后这样的话你在我面前也不许多说,说多了就成了习惯,就算要你在外头紧了口风也难成的。”班君娆长眉微蹙,口中冷冷道,“太后的话自然是有道理,哪里容得我们多想?”她嘴上这么说,实则心里已有了盘算,想起那日坤宁宫前傅茜宇的冷淡,面对自己于她的褒扬毫竟不犹豫地指出其中的错误,当时的神态和语气如今回想起来,班君娆隐隐觉得太后似乎并不喜欢自己。
她本以为自己有意不像旁人那样对品鹊或徐贵人奉承有加,会因这份“实诚”而对了太后的胃口,万不想到竟没起一点作用。难道,那日御花园里与钱韵芯的冲突自己做过了头?再念皇太后对徐贵人的勃然大怒,也难保不是做给旁人甚至自己看的。越想班君娆心中越悬乎,此刻又听说钱韵芯最近与上头走得极近,她更是不安起来。毕竟傅茜宇在这宫里有着怎样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权力,是不需多言的。
班君娆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即便打不开馨祥宫的大门,她也绝不能让丹阳宫里的那个女人得意。
“听说后宫里有一位妃嫔怀孕了。”秦成骏此刻已经下朝,听闻傅忆峰来过,自己便只把一些今日朝务告诉了赫臻,末了提到了臻杰后宫里的一些事。
赫臻细细看了钱宗聿八百里加急奏折的抄本,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问:“哪个宫嫔,家世如何?”
秦成骏道:“似乎出身低微,听宫里的内监说,这段日子这位宫嫔很得意,但仿佛与钱昭仪结下了梁子。”
“哪个钱昭仪?”赫臻想了想问,“钱詹的女儿吗?是否就是那个得到一封假信跑到皇帝面前吵闹的人?”
“是。”秦成骏道,“听说今日端靖太妃与钱昭仪在御花园一起坐了一上午,仿佛说了很多话。”
“这个钱昭仪性子激烈是不是很有名?你们朝臣之间知不知道?”赫臻问。
秦成骏有些疑惑,却笑道,“这位钱大小姐进宫前在京城就很有名了,且当今圣上后宫之中,这位昭仪是第一个获恩出宫省亲的妃嫔,便是京城百姓也都知道宫里有位厉害的昭仪娘娘。”
赫臻笑道:“皇帝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妃子……”他挥了挥手中的抄本道,“钱宗聿此刻肩上的担子极重,朝廷必须给予一定的嘉奖,奖赏他显得有些突兀会叫人生疑,就赏那位昭仪吧。这里头的意思钱詹会明白的。”
秦成骏应诺,又问,“您认为是否要派人前往边关协助钱将军?”
“暂时没有这个必要,便是要也只能派钱家其他子弟,守军远在边关最怕朝廷将他们忽略,若再派旁人前去我担心钱宗聿以为皇帝不信任他的能力从而动摇军心。何况钱家子弟个个骁勇善战智谋双全,有他们在就好。”赫臻揉了揉眉心道,“此时京城才需最值得信任的兵力,你和傅嘉他们必须在皇帝身边。”
“是,微臣明白了。”
赫臻伏案立起,神色笃定道:“今日我晨起舞剑,虽然不能和往日相论,但也恢复了八九成了。这一次把个陈东亭一伙震的够久了,你看他想要见端靖太妃便是又有了蠢蠢欲动之态,何况如今忽仑人要进京,他们心里一定骚痒难当了。这一次,就让我们挑一挑他们的性子,告诉皇上,在名册里挑出一个不轻不重的人来,细细查一查立刻拿罪问了,但一定要把动静搞得大一些。”
秦成骏了然,一一应承,末了却听赫臻补了一句,“往后还是注意着端靖太妃的动静,有任何行为都要记录下。”
秦成骏先是一愣,继而答应时心里生出奇怪的感觉,为何赫臻要派人监视陈璋瑢,但自己却隐隐觉得宇儿她会不安稳呢?他此刻与赫臻一般,真心希望一切快些结束。宁愿赫臻就此带着茜宇远离喧嚣,即便自己一辈子也再见不到宇儿,只要她安稳幸福,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