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孩子,我的孩子……啊……”恍然惊醒,一身冷冷的汗,这样的噩梦时常萦绕,章悠儿竟也习惯了。于是略略吸了几口气,推开锦衾坐起,露出白皙如玉的酮体,酥胸浑圆坚挺,腰肢细如拂柳,双腿修长匀称,如雕如琢的身线,玲珑动人。她回首看了看凌乱的被褥,兀自微笑道,“皇上他,又没有叫醒我!”
“皇后娘娘,请沐浴更衣!”门外传来稳重的女声,那是缘亦,是皇太妃留给自己的侍女,章悠儿缓缓起身,毫无顾忌地立在床前,缓缓道,“进来吧!”
缘亦推门而入,她只看了一眼皇后光溜的身体,没有一点意外,便娴熟地为她披上蝉纱,一溜烟的太监宫女麻利地预备下了热水汤盆,却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这一切,不管是人中之凤的皇后章悠儿,还是命如纸薄的宫女太监,都习惯了。
盈屋缭绕的水汽中混合着玫瑰花的香气,缘亦轻柔将水浇在章悠儿的身上,思绪却有些神离,她晓得她的旧主人今日就要回来了,好希望此刻便能见到她。
“缘亦,”章悠儿缓缓道,“馨祥宫一切都预备好了么?”
“是,都备下了。”
“皇太妃念旧,就请她住在哪里吧!”章悠儿缓缓道,她的思绪亦有些神离,这个皇太妃几乎给予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是她教自己改姓做章家的女儿,从此与真家没有瓜葛;是她在太上皇面前力阻立她的亲生儿子为皇帝;是她把最得力的侍女留给了自己……几乎是皇太妃扫清了臻杰登上帝位的所有障碍,而她却无欲无求,只是跟着太上皇离开了皇宫。可是,如今为何又回来了呢?章悠儿轻轻揉捏了太阳穴,低低道了一声,“好了。”
“是!”缘亦应诺,递了个眼神给一边的宫女,那宫女快速退下,不过须臾,便领着一班人手捧各式物件鱼贯而入,静静地立于屏风之后……
沉重高贵的凤冠、明黄鲜亮的凤袍、层层叠叠的朝珠、蓝田美玉的围腰、晶莹耀眼的护甲……当章悠儿穿戴整齐,立于寝宫门前时,仿佛光芒普照,直逼得早已等候的一干妃嫔诺诺跪地。
章悠儿带着庄重的眼神,悠悠地扫视了跪于地上的后宫佳丽,她们无不按品大妆、毕恭毕敬,但一丝微妙的颤抖却依旧没有逃过她美丽的眼眸。
“孙贵人,你这穿的是什么?内务府没有给你做朝服么?”章悠儿的语气神态在妃嫔面前往往不怒而威。
那本微微颤抖的女子此刻抖得更厉害了,她匍匐在地上,声音中带着粗粗的喘气,“嫔妾……嫔妾……”
章悠儿不屑地皱了皱眉,缓缓看向另一身穿深蓝色蟒纹朝服的女子,开口道:“季妃娘娘,这件事回头你处理了吧,但今日孙贵人就不要去重华门迎接皇太妃了。”语毕便由缘亦等左右簇拥着,往重华门而去。
众妃嫔亦起身相随,唯独留下那个几乎瘫软的孙贵人,皇后曾三令五申今日接驾必须庄重,自己却在节骨眼上找不到朝服,这样堂而皇之的得罪皇后,她连想也不敢想。但她不晓得从她身边走过的一群人中有一道得意的目光正射向自己,她也不晓得今日的灾难只因为博得了皇帝几声夸赞。
重华门广场前,妃嫔依序而立,神态端庄恭敬,身姿纹丝不动,静得只有风吹发髻上的钗环发出清脆的叮叮声,章悠儿立于最高处,眼光泰然眺望着远方,一排明黄的仪仗正步步靠近。她身上所显出的贵气与霸气,仿佛不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女子应当有的。
在一片宁静中,浩浩荡荡的仪仗终于逶迤而入,十二人抬的金顶凤辇缓缓停在了众人面前,这是太上皇的特许,特许皇太妃的仪仗视比皇后。
“皇太妃回宫!”一声高呼,凤辇内的茜宇柳眉微皱,她将迈出的步子,不晓得又要给这个离开了四年的皇宫带来怎样的变幻。
“恭迎皇太妃,千岁千岁千千岁!”整齐划一的声音传入耳膜,茜宇知道,她真的回来了。于是搭起伸入轿内的一只手,缓步下轿,微风吹拂面庞,她颔首眺望四周,这一切熟悉而陌生。
“儿臣恭迎母妃,恭祝母妃福体安康!”一个小男童被皇后领着越过众人,煞有架势地行了跪拜之礼,末了还是忍不住抬头来看茜宇,眼光迫切而带着一丝委屈。
滚烫的泪夺眶而出,儿子,四年了,你长这么大了,娘狠心地离开你四年,你竟然还记得我?
小男童不等茜宇开口,便爬了起来,跑至茜宇腿边抱着她的裙裾,喊道:“母妃,我是昕儿呀!”
母亲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之上,滚烫滚烫,臻昕突然安静下来,怯怯地伸出一只手牵起茜宇,含着泪诺诺道:“母妃,我们走吧!”
多年的历练早已让茜宇懂得自制,她牵起儿子温暖的小手,敛了悲容,温和地看着眼前明艳高贵的章悠儿,笑着伸出手拉起她,亲切地唤了一声,“悠儿!别来无恙啊!”
章悠儿的眼眶亦有些湿润,但并不多语,只是扶着茜宇缓步进入后庭,这些年太多的事情,她们之间有太多的话要说,却并不急于此刻。
直到她们消失在众人眼里,妃嫔们才陆续起身,絮絮索索的声音才此起彼伏起来。对于这个年轻的皇太妃她们早已怀了十二分的好奇,可是方才那一刻却不能看见,然听得太妃直呼皇后闺名,便晓得两人的关系绝非一般。
章悠儿一径将茜宇送入馨祥宫,这叫茜宇很是感慨,但却打趣道:“难道寿宁宫独独留给圣母皇太后,我这个皇太妃没有资格入住?”悠儿只是付之一笑,不做言语。
“母妃!你终于来看我了……”臻昕出奇地依恋母亲,回到馨祥宫后便一直缠着茜宇,茜宇亦是难舍儿子,紧紧搂着,仿似要慰藉那逝去的四个孩子,是啊,倘若没有那么多意外,臻昕如今理当还有四个兄弟姊妹啊!
章悠儿静静地看着母子二人如此拥抱着,不做言语,直到臻昕哭累了在茜宇的怀里睡着了,她才叫缘亦抱了去,缘亦与茜宇四目相接的那一刻,主仆二人亦好似有千言万语。
“皇上本预备了接驾,不曾想母妃却突然提前一日回宫,皇上今日安排接见藩使,所以只能由儿臣来迎您了。”章悠儿解释道。
茜宇喝了口茶缓缓道:“方才见你这般劳师动众,我已然不自在了,好在没打扰了皇上。”
“母妃这次回来,要住多久呢?”章悠儿含笑问道。
茜宇的眼神中带着嗔怪,笑道:“客人才来就问住许久,岂不是有逐客之意,罢了,我明日就回去吧!”
章悠儿欠身笑道:“悠儿该打,见了母妃喜的竟忘了这礼,只盼母妃多陪悠儿些时日,才有这一问的。何况母妃哪里是什么客人!”
“这一次倒真要陪你许久了,不过今日定先要把圣母皇太后交待的事情办妥了,品鹊!”茜宇言中有意,含笑一挥手,将身后的一侍女招到身边,对章悠儿道,“品鹊你可还记得?”
章悠儿打量了一眼品鹊,心里略略有了底,但只笑道:“当然记得,是母后身边的侍女。”
品鹊稳稳跪倒在地,神色紧张而局促,深深伏下身子,不敢抬起。
茜宇的眼神意味深长,缓缓道:“品鹊也算与皇上一同长大,只比皇上大了三岁,如今她家中双亲已逝,圣母皇太后的意思是,想把品鹊给了皇上,品鹊从小照顾皇上,想来比其他人更周到些。”
一丝寒光迅速地掠过章悠儿的眼睛,快地不叫人察觉,她连忙含笑扶起品鹊,盈盈道:“皇上也时常提到品鹊姐姐,如今后有你帮着照顾皇上,本宫可是能放心些!”
细细算来,乾熙帝臻杰今年二十有四,那品鹊便也有了二十七岁,二十七岁对于臻杰的宫嫔而言年纪着实大些,好在她生得小巧掩去一些岁月的痕迹。想如今后庭的妃嫔皆是乾熙元年、三年选秀入宫,到如今除皇后和当年的襄王侧妃莲妃外,最年长的也不过是二十岁的季妃和宜嫔。二十七岁的品鹊如今摇身成为宫嫔,又有圣母皇太后做后台,不晓得又要招来多少敌视的目光。
章悠儿试探地向茜宇问道:“悠儿历世不多,不晓得该……”
茜宇明白她的意思,盈盈笑道:“圣母皇太后的意思,就封品鹊一个正六品贵人,至于封号……”
“‘萍’字如何?”章悠儿不等茜宇回答,便吩咐左右道:“拟懿旨,着封贵人品鹊,赐封号‘萍’,赐住秋棠阁,即日起各宫以礼待之。”
茜宇见悠儿如此果断,心内不由得暗暗一叹。虽然遥居燕城,但四年来对于宫中诸事她亦了解的清楚。乾熙帝登基后,因有正妃章悠儿,便免去了大婚之礼,襄王妃被直接册立为皇后,赐号“睿”,睿皇后才临凤位,便修改后庭制度,罢去雍和朝妃嫔位份之制,将后宫分为皇贵妃、贵妃各一人,正妃侧妃各二人,昭仪、淑媛、贵嫔各二人,嫔、婕妤、荣华、贵人、美人各四人,才人、常在、更衣、娘子不定数,虽然品位繁杂,但却严定人数,不得逾越升迁。
于是乎在乾熙朝似乎注定见不到后宫佳丽三千的华丽景象,即便是经过了两次选秀充盈后庭,到如今皇贵妃、贵妃之位仍空缺,淑媛之位也无人入主,其余位份更是少有盈者。后庭妃嫔亦鲜有封号,均只有那制定的品位,除如今这新晋的萍贵人,有封号者仅莲妃、宜嫔二人。
想那莲妃的封号还是当年太上皇所赐,莲妃沈烟本是襄王侧妃,那年产下皇孙,赫臻甚喜,听文贵妃夸赞沈烟貌如夏莲,性亦如此,便赐了“莲”字封号,却不想赫臻御驾亲征后不过十日,这小皇孙便离了人世,只说暴病,无他言。
茜宇思索的片刻,悠儿已吩咐下了一切,品鹊也被大宫女们带去换装,茜宇忽然记起当年自己早产臻昕之时宫内诸事纷乱,那时的监国夫人真悠儿就已体现出了统驭之才,如今的睿皇后,又怎么会应付不了一个婆母安排的小小贵人呢!想至此,不由得莞尔一笑。
章悠儿回身看见,含笑道:“母妃笑什么?”
“笑我们的皇后如此精明能干,我一路从南边过来,只听得百姓歌颂当今睿皇后,节度后庭开支充盈军饷,因而减免了百姓税负,都纷纷翘着拇指夸你是古今少有的贤后呢!”茜宇笑着如是说着,却看到了悠儿眼里闪过的一丝尴尬。
“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母妃才回宫的吧!”章悠儿的声音有些沉郁,“我晓得,母后她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儿媳妇。”
“当年是圣母皇太后亲自挑选的你,又何来不喜之理?”茜宇拉起悠儿的手,笑道,“既然你能这么想,就晓得你也懂得何谓度数,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章悠儿宽心地点了点头,于是笑道:“悠儿身上这身行头太沉重了,母妃可允许悠儿回宫换了,我把缘亦留在这里服侍母妃好生休息,晚间与母妃一同用膳时悠儿再与母妃好好聊聊。”
“嗯!”茜宇应了,便含笑目送章悠儿离去,皇后前脚才走,缘亦便急急过来跪在茜宇面前,深深地行了大礼,再抬头时,已是热泪盈眶。
“缘亦啊!”茜宇唤了一声,仿佛卸下心中包袱,顷刻便泣不成声起来,她总是想,如果当初将缘亦带走,或许自己的孩子不会就这么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