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袭面,刮得人生疼,走了半程德妃突然停了脚步对白梨道:“回去要小春子备辇,天太冷了孩子们经不住冻。”
话音才落,白梨便道:“皇上的龙辇过来了。”
德妃回头看时,龙辇已在不远处停下,臻杰徒步而至,问道:“母妃怎么还在路上?”
有了心思,笑得便不那么自然,德妃胡乱说了些话搪塞过去,继而两人一个往涵心殿去,一个去了坤宁宫。
这一夜德妃辗转难眠,过了午夜仍无睡意,便合了衣裳来若珣的屋子,将睡得正熟的女儿唤醒。
“母妃不舒服么?”惊醒的若珣即刻坐起了身子,只以为母亲身体不适。
德妃坐到女儿身边与她盖一床被子,将女儿搂在怀里,笑着道:“娘睡不着,睡不着就会想你父皇。心里不畅意了就又想我的珣儿,可是一想你,又不得不想到那个真舒尔,你出嫁后娘就不能这样搂着你了。”
若珣羞涩地笑了,半日才呢喃道:“母妃放心吧,珣儿眼下还不能嫁呢,父皇的热孝在身怎么也要守上三年。何况珣儿年岁还小。”她抬起头真诚地看着母亲,笑道,“和您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见上了,女儿不想这么快就离开您。”
德妃嗔笑道:“你倒大方,难道不怕这三年的时间,那个真舒尔被别人拐跑了?”
若珣“咯咯”笑着,乐滋滋道:“那里会,皇嫂和母后都替珣儿看着呢!”
“是吗?”德妃眉头一动,顺着女儿的话问道,“说起你母后,父皇薨逝那日还有之后的日子,她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若珣不解地看着母亲,摇了摇头。
德妃直接地问:“她哭了么?”
若珣努力地回忆,思忖着道:“不太记得了,那些日子大姐姐很伤心、端靖母妃、圣母皇太后很伤心,母后她……一定哭了,也许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吧,母后表现得并不像大姐姐她们那么激烈。”
德妃将女儿的话细细想了两遍,又问:“那她有没有说过要走之类的话?”
若珣笑道:“去哪里?回燕城还是去傅王府居住?母后没提过要去什么地方!您怎么想起来问这些,是母妃她要走吗?”
德妃拥着女儿躺下,笑道:“没什么,只是关心一下,她身子那么弱。好了睡吧,是娘吵醒你了。”说着轻轻拍抚着女儿,不久,若珣进入了梦乡,德妃却仍旧睁大着眼睛,茜宇方才的话亦不绝于耳。
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还有……这几日她与陈璋瑢的关系,看着叫人心里不自在啊!
翌日,早朝过后,臻杰嘱咐群臣前往季府吊唁季老将军,这一边又准了季洁的长兄季湛进宫探视妹妹,但季府各项丧仪就在眼下,季湛只能有半个时辰与妹妹说话。
季洁心中的苦闷在见到长兄的那一刻奔涌而出,她握着季湛的手嚎啕大哭,平日示人的婉约气质荡然无存。
“娘娘保重。”季湛心疼,却不得不以礼相待,“娘娘要保重自己的身体,父亲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爹爹他想我?”季洁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季湛道:“父亲病中常常念叨娘娘。”
“为何不告诉皇上父亲病了?皇上定会派名医为他救治,也不会走得那么突然啊……”季洁哭诉着,那丧父的切肤之痛,折磨得她没了理智。
季湛叹道:“当年皇上倚重我季家军,但战事过后,朝廷几番剥削我季家军的兵力,父亲早就感受到皇帝是有心防我们了。但父亲说我季氏历代忠良,只可朝廷负我不可我负朝廷,有祖上和我们这一代的荣耀,足够季氏永世的兴旺。且还有你进宫为妃,季氏又一跃成为国戚,这些都足够了。但你知道的,父亲一生要强,所以这次得病他不许我们传扬出去,他一生戎马,不想晚年病弱无力的样子叫外人瞧见。这一拖……便拖下了。”
季洁的哭声渐渐平息,凝滞的神情里透着对于父亲的思念,“爹爹可有话留给我?”
“父亲弥留之际要我告诉你,后宫乃险恶之地,不期你飞黄腾达,只要稳妥平安他便无憾了。”季湛叹道,“父亲几度后悔,当初若能有他法,定不送你进宫。”
季洁突然笑了,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她带着泪笑,笑得那样苦涩而绝望,让季湛心中发怵。
紫兰捧着锦盒过来,对季湛道:“娘娘吩咐将这支金步摇殓入老将军的棺木,已尽娘娘的孝心。”
季洁突然瞪大了眼睛对紫兰道:“不要这个,这个是皇上赐的,我不要……”
紫兰愕然地看着主子,只见她跑回妆台,从抽屉中拿出一枚香囊,双手递到季湛的手里,“哥哥把这个带去,我进宫那年爹爹给我的,如今要它代我陪着爹爹长眠。”语毕又泪如雨下,伤心难耐。
季湛将香囊收下,他不想过多地询问妹妹的状况,他认定此刻妹妹的失常是因对亡父的思念。毕竟在宫外,大内季妃娘娘的贤德也非流传一日了。家中上下除了父亲偶尔叹息外,都对季洁的前途充满乐观。于是又安抚了几句,打赏了一些银子给紫兰等嘱她们好生照顾妹妹,便匆匆出宫赶着回府发送亡父。
这一边季洁的泪水尚未干透,穿着一身明黄色凤袍的皇后又逶迤而至,这些日子皇后频频眷顾玉林宫,宫中之人只当皇后心念季妃平日的贤德,故而才日日亲驾垂问病况。毕竟昨日在馨祥宫的尴尬,看到的人并不多。且夏日以来,但凡坤宁宫有的,玉林宫也有。这一次皇后还自动削减份例只为免去季洁的负担。这份恩情隆宠,让不知情的人羡慕不已。
可是这殷勤的眷顾和恩宠,却是一把无形的匕首,它们每一次降临玉林宫,都是在季洁的心上重重地割剜,痛得她撕心裂肺。
悠儿来到季洁的屋子时,她正就着紫兰的手喝药,不知是否知道皇后将至,她已换了一件桃红的夹袄,内里是粉色的绸衫长裙,这鲜艳娇嫩的颜色,将并病怏怏的季洁衬出好几分精神。
“皇后娘娘金安,臣妾身子软弱,无力起身,不能给您行礼了。”季洁将心中恐惧深深掩藏起,在脸上堆出恭敬的神色,跪坐在床榻上向悠儿叩首。
悠儿在大梨花木椅上坐下,耀眼的凤袍铺展开,广袖上两朵硕大的牡丹显示着她皇后无上的地位和威严。
“不必那么客气。”悠儿的笑并不由心,好似应付一般,“只因昨日季妃说身体好多了想重新协理后庭之事,所以本宫今日特来看看你的身子到底怎样了。二来,也为季老将军的仙逝代各宫向你道一声慰问。”
季洁欠身含笑:“要娘娘费心了。只是关于协理之权,娘娘昨日说的话臣妾记下了。眼下必安心保养身子,不做别的想。”
悠儿纤白的手指一扬,示意宫女内侍统统下去,随即才理着袖口闲闲道:“有些事情当着奴才的面不好讲,因这协理一事早晚是你季妃的责任,所以本宫不得不提醒你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