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后,传旨六宫的并非仅一道晋封季妃的旨意,馨祥宫里也发出一封母后皇太后的懿旨,大概意思是圣母皇太后凤体违和,燕城别宫无人理事惟恐旁生枝节,特排遣端靖皇贵太妃离京赴燕城协助圣母皇太后管理各事。
此事本无不妥,要璋瑢离开的理由也极其妥当,可随着这道懿旨传遍六宫的还有叫人瞠目结舌的谣传,说端靖太妃离宫是迫不得已,太后因其德行操守有违后宫体制才编排了原因赶她走。
德行操守有违后宫体制那已经是客气的说法,不客气的就是淫乱后宫,这个罪名轻则赐白绫自缢,重则可牵连家人族人一并入罪。况且能在后宫里走动的男人无非皇帝、太医、侍卫,而端靖太妃不是肯病之人回宫以来并没怎么传唤太医,反而勤于在裕乾宫出入的人正是九五之尊的乾熙帝,另有那次在皇城东边的水晶宫之约也不胫而走,于是璋瑢临离开皇宫,身上竟背负起这样一个不堪的罪过。
她一个寡居的太妃媚惑皇帝,那得罪的就是乾熙朝后庭所有的女人。
旁人与端靖太妃交往不深,不过交头接耳私下议论,但受她多番提点帮助的钱韵芯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且这段日子常与太妃相处,钱韵芯就是再糊涂也不会把璋瑢看成是妖媚淫乱之人。
可当她火急火燎冲到裕乾宫时,却只得到璋瑢一句,“钱妃还是这样,熟悉你的人永远能猜得到你什么时候会做什么事情。只盼你一生荣耀歹人近不得你身,不然他日遭人暗算,你可能还会把别人当恩人。”
钱韵芯反问:“难道娘娘会是暗算臣妾,而臣妾又把你当恩人的人么?”
璋瑢心中一暖,她很欣慰于除了茜宇还会有人将自己当挚友来看待,也许茜宇不仅仅是让自己帮助了这个冲动而可爱的钱妃,更是让自己由心地去结交了一个朋友,再次体味一下单纯的情感所带来的快乐。
“不要管那些流言蜚语,这个世界又有谁不被旁人在背后说的?”璋瑢伸手将钱韵芯拉在身旁坐下,温和而淡定地笑道,“我记得最早认识你时,你就对哀家讲,最不在意的就是别人说什么。怎么这一刻,你反忘记了?”
钱韵芯美目一垂,有些凄然道:“可是您要走了,若当真风风光光地走也罢,可此刻宫里传的那是什么话?枉臣妾手上握着权力,却揪不出几个来拔了她们的皮给您解恨。”
“啧啧啧!”璋瑢忍俊不禁,抚着钱韵芯的手笑道,“真真厉害的主,哀家能有钱妃的信任足矣。那些闲言碎语就让它去吧,本没什么事情的,可你一闹,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更叫人笑话了。清者自清,况且我也要走了,出了皇宫凭他说到天上去,哀家也听不见了。”
钱韵芯恹恹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一切太突然了,怎么太后忽然就要您走了?没听见什么风声说圣母皇太后身体不好啊!”
璋瑢轻轻一叹,“这自然才有的消息,若等满城皆知,岂不是耽误事情么?听闻皇帝这些日子朝务紧得很,生母不适他一定焦心,哀家去了有人好照应,他才能放心。钱妃不必替哀家抱不平,多想想你的皇上。记得我说过的话,凡是多为你的皇上想一想,就什么也不值得计较了。”
钱韵芯颔首肯定,又看了璋瑢半晌,方怯怯地开口道:“您放心,臣妾头一个信您不是那样的人,您若再有回宫的日子,臣妾定叫这宫里上上下下的人不敢对您说一个‘不’字。”
很少随意波动情绪的璋瑢这一刻突然鼻尖酸得要引泪,可是心里却一点也不痛,还有一股子甜蜜的幸福感。她已经不记得除了茜宇外还有谁这样真心地待过自己了,这份信任是钱韵芯由心而生的,是世上多少金钱也换不来的。原来真诚地对待一个人,真的能换回等同的回报,而这种感觉,是这般美好。
“谢谢你!”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只是璋瑢自己也不清楚,这份友情究竟是自己争取的,还是茜宇给她的。好在,这已经不重要了。
钱韵芯正要开口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男童的声音,旋即便见臻璃一边哭着一边跑了回来,他仿佛是一路从书房跑回来的,饶是微寒的气候,孩子竟满头的汗水又涨红了一张笑脸。
“母妃,他们说你要走了?你又要走了?”臻璃已忘却了礼节,不顾钱韵芯在一边径直扑到了璋瑢面前哭着问,“上回您走了好久好久,这一次您又要去多久?带璃儿一起走,璃儿跟您一起走。”
看着儿子哭得梨花带雨连喘气都困难,璋瑢的心都要被揉碎了。她自然知道那些流言蜚语怎么突然冒出来的,更清楚茜宇为什么要自己走,只是真正离开了皇宫才有可能从父亲那儿拿到证据,可是别人不知道,臻璃更不可能明白。在儿子的眼里,就是母亲又要走了。
璋瑢心里很清楚,若不是自己诓骗了张文琴跟着她回来了,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儿子了。那一次离别本该有的结果是永别,可这一次明知道自己若无意外还能回来,为何面对儿子的哭泣,竟会那么无措。
“母妃你不要走好不好?璃儿喜欢这里,这里有哥哥有杰宸,这里好热闹,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我们不要走。”臻璃依旧大哭,没有节制得大哭。
“傻孩子,母妃回去燕城照顾你大皇兄的母后啊!待她身体好了,母妃就回来了啊!”璋瑢能做的仅仅是安抚儿子,可是越这么做她自己越放不下。
“不要不要不要!”臻璃大哭,“你不要走,璃儿不要跟你分开,你不要走。”
见儿子依旧痴缠,璋瑢心中大痛,她舍不得,她真的舍不得。她不记得当初自己怎么会那么轻松地就抛下儿子跟着赫臻离开燕城,那个时候的自己为了赫臻什么都能放下,可是今天她做不到,她不能否认自己对于儿子的不舍,甚至这一次离开她极有可能在父亲的帮助下找到那个“没死”的赫臻,可她此刻竟丝毫没有欲望。
也许,真的放下了,也许自己对赫臻真的不抱任何幻想了,从此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就是儿子。
“母妃……你不要走!”臻璃扑在璋瑢的怀里大哭,弱小的身子一下下抽搐着,看得璋瑢潸然泪下,却只能轻抚儿子的背脊,一声声安慰他。
钱韵芯早已忍不住,红着眼睛对璋瑢道:“臣妾去求一求皇太后,或许有比您更合适的人去燕城,未必要内命妇,宫外那么多闲养的命妇,也该有她们报效朝廷的时候,您……”
然未等璋瑢开口婉拒,馨祥宫的小春子已和文杏不期而至,进门见这情景,之后的话不禁说得满怀歉意,“太后娘娘说您明日启程今日定有好些东西要预备,要奴才此刻来拿六小皇叔的衣服物件先搬去馨祥宫,您不在宫里的日子六小皇叔暂且在馨祥宫住着好方便太后太妃照顾。既然此刻小皇叔在,不如也让奴才一并请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