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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宴无好宴 人无完人

由于西岭月及时抓住了刺客,簪花宴得以正常举办。七月初七一大早,各家名门淑媛的马车便停满了节度使府门前的大街,从马车规制、仆从人数、奴婢的美貌再到箱笼的数量,一个比一个有看头。

当然,也有提前得知消息的,打听到蒋家千金已经入府数日,深得节度使夫妇喜爱,便来做个样子敷衍了事。

其实她们早就到了润州,有些是父兄在李锜麾下为官,本身便住在此地;有些是外地的官员千金,在润州也都有私邸宅院。按照规矩,各家都在七月初七一早登门,由管家安排她们一一入住,晌午各自安顿,午后可互相串门子,亦可等待晚间入席。而在此之前,高夫人不会接受任何闺秀的拜见。

因着画缸之事,西岭月与李衡算是彻底闹掰了,便也没有重妆打扮。待到了晚间,有个极为标致的婢女前来相请,她很是随意地出了门,阿萝对此意见极大,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她所乘坐的肩舆在节度使府里转了四转,拐了五道,足足走了半炷香的工夫才停在后院的花园之中。西岭月下了肩舆走到垂花拱门前,远远便听到了丝竹之声,她递上名帖,报上名字,便有婢女将她引入园内。放眼望去,整个花园彩灯高挂,流光四溢,每十步设有一名婢女敛衽相迎,一直迎到湖边的小船旁。

西岭月恍然明白集会之地不在岸上,而是在湖中三座小岛之一——蓬莱岛上一处高耸的阁楼里。眼见天色不早,她也不敢再耽搁,连忙乘船入岛。她这才发现“簪花宴”之名从何而来——这一整座岛上竟都栽种着各式各样的秋菊,从中劈开一条通往阁楼的小径,所过之处菊色各异,竞相争艳,微风拂过,清香萦绕!

高夫人果真好心思!西岭月赞叹不已,顺着那小径走入阁楼,步入大厅。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金碧辉煌:汉白玉的地砖,镶金的紫檀木案几,四周墙壁皆由不具名的白色巨石堆砌而成,一排排刻着蝙蝠样式的灯座,烛火燃于其上,整个厅内亮如白昼。四根巨大的梁柱上也雕刻着不同的图案,皆是李锜先祖——淮安王李神通当年战场杀敌的英勇事迹。

再看厅内,席间都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足有三十余人,正在三三两两地交谈。西岭月算是来得晚的了,连忙在婢女的指引下入席,而她坐的位置也极为寻常,并不能看出是优待还是怠慢。她听着旁边的闺秀在谈论发饰,也插不上话,便百无聊赖地盯着桌案,又想了一遍今晚的计划。

她想着想着,忽听旁边有位闺秀唤她:“这位娘子,不知如何称呼?”

西岭月转头一看,只见一位穿着湛蓝绣锦襦裙的女子正看着她发问。

西岭月笑着回礼:“不敢当,我姓蒋,名韵仪,你可以唤我‘阿蒋’或‘三娘’。”

她话音落下,四周突然变得安静,所有闺秀齐刷刷地看过来。西岭月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颇为不自在地笑了笑,心中有些不解。难道自己提前过府的事情传了出去,让这些闺秀知道了?

正想着,方才的蓝衣女子已是掩面惊呼:“你就是蒋家三娘?替李仆射抓住刺客的那位?”

西岭月很是意外,不知这名声是如何传到外头的,只得笑回:“哪里哪里,我不过是……碰运气罢了。”

这下,所有闺秀似都来了兴趣,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向西岭月提问:

“快说说当日的情形如何。”

“三娘是如何抓到刺客的?”

“刺客真的化作一阵青烟了?”

……

西岭月一时呆住,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大家不是竞争对手吗?传说中的钩心斗角在哪里?怎么没有人讽刺自己?这一个个热情过了头是怎么回事?

她唯有笑着敷衍:“啊,这个……那个……哪里……我不过是略尽绵力……”

一群闺秀如此问了半晌,越问兴致越高,西岭月只得一一作答,只觉挤在人群之中分外不自在。突然间,一个眼生的女子跑了进来,不知是哪家带来的婢女大声喊道:“高夫人上岛了!”

一群闺秀立即停嘴,纷纷作鸟兽散。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众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又像方才那般轻声细语、揽袖而笑,若无其事地故作端庄。西岭月看得目瞪口呆,只觉这一趟来镇海简直不虚此行,领略到了江南淑女的独特气质。

相比之下,她们西川还真是落后闭塞。

西岭月正兀自感叹,屋外已经传来了一声通报:“夫人到!”

所有闺秀齐齐起身行礼,迎接高夫人步入正厅:“见过夫人。”

高夫人今日穿着隆重,在一位美貌女子的搀扶下走入正厅。她望着厅内一众风华正盛的名门淑媛,面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好,好,各位娘子不辞劳苦,为老身捧场,老身不胜荣光,都快坐下。”

一众闺秀纷纷道谢,重新落座。高夫人先是说了几句客套话:“老身举办这簪花宴的初衷,便是想将这小宴做出些名堂,好让天下人都知道江南女子的才貌!各位娘子均是江南淑女中顶尖的,也是老身第一批座上客,还望你们这三日里能彼此结交,尽兴赏玩,多留下一些好诗好句,将这簪花宴之名传出去,传得越远越好。”

此言一出,闺秀们均出言道谢,少不得恭维几句。

高夫人对她们的态度很是满意,又笑:“今日初见,先不急着开宴,诸位先报上身家姓名,彼此认识认识,如何?”

这一提议自然不会有人反对,高夫人便指着方才搀扶自己进门的女子先行介绍:“老身身边这一位,想必许多娘子进府时都见过了,乃老身的甥女,平卢淄青节度使的掌上明珠,闺名唤作‘忘真’。这几日也多亏了她帮忙筹备,这簪花宴才得以顺利举行。”

西岭月的视线已落在了那名姣美的女子身上,惊得几乎要站起来,双手死死攥着袖角。忘真!原来她就是李忘真!只见此女十七八岁的年纪,鬓如云扫、眉如远黛、清眸流盼、樱口丹唇,肌肤莹润似白璧,纤细的腰身裹着一袭水色罗裙,就那般挺直地站着,如同出水芙蓉,淡雅脱俗。这一刻,满室的烛火似都是为她而燃,映衬着她那无双的气质,令人心折。

这便是平卢淄青节度使的千金,亦是当地第一美女,有着与家世、样貌相匹配的才情,还备受父母宠爱,能够自择夫婿!西岭月低下头来,想着自己还算清秀的样貌,相比之下,自己就像个没长大的女娃娃,而李忘真已然出落成了楚楚动人的适婚女子。

突然之间,她真切地感受到“相形见绌”四个字的含义,也切肤地体会到了李衡的自卑。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她学不来的气质,那是一种真正属于大家闺秀的气韵,只一个站姿便表现得淋漓尽致,让她卑微到尘埃之中。

她来镇海时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李忘真是名不副实,她父亲才会硬逼着那人做女婿,甚至连家世都不考虑了。然而今日终于见到李忘真本人,她不得不承认,李忘真与那人很般配。

一时间,西岭月颇受打击,一颗心像是被人重重敲打着,难受到了极点。再后来,厅内众人说了什么她都听不到了,只默默盯着桌案黯然神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萝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衣袖:“三娘,该你介绍了。”

介绍?介绍什么?西岭月愣了一愣,才忆起高夫人让每个人都介绍自己,她只得收敛心神站起来,盈盈行礼道:“润州蒋韵仪,家父蒋丰乃前朝中大夫,如今已致仕多年。”

众位闺秀方才已经知道了她是谁,此刻均朝她微微一笑,客气了几句,唯独高夫人下首的李忘真怔怔地望着她,面上有些惊疑之色。西岭月不知她在看什么,转念一想,她大约也是听说自己查出了刺客一事,这才好奇打量,于是也没将李忘真的目光放在心上,款款落座。

不多时,闺秀们便都介绍完了,高夫人这才宣布开席。婢女们端着玉盘珍馐鱼贯而入,乐声也在此时响起,舞姬们随之入内,摆着身段盈盈起舞。一时间厅内乐舞融融,衣香鬓影应接不暇。

正当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之时,一名歌姬从舞姬之中缓缓跃出,甩着衣袖唱起歌来: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此歌此舞,据说是镇海节度使府上一景,诗也早已名满江南。作诗之人正是眼前这歌妓,名唤“杜秋”,乃李锜的家婢,江南的风流子弟慕其才名,都唤她一声“秋娘”。

她这首诗也是含义独特,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及时行乐之意,有人说是男女之间表达爱意,也有人说是劝君珍惜年华,努力奋进……正因众说纷纭,文人雅士们每当集会时都要拿出来争执一番,便让这首诗声名大噪,甚至传到了长安。

西岭月也对这首诗异常熟悉。十六岁时,她头一次向那人表露心迹,便是抄写了这首诗送给他,而他也回赠她一枝桃花。本以为两人青梅竹马,彼此又心意相许,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然而一转眼,他即将另娶佳人……

西岭月越想越是闷闷不乐,接下来的几支歌舞都没有观赏。岂料歌唱完舞跳完,高夫人突然说道:“方才的歌舞,众家娘子都看到了,这簪花宴的第一簪,便是请各位从这些歌舞中任选一曲,作一篇赋。”

一声莺笑传来,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开口逢迎:“夫人眼界高,您府上这簪花宴,竟有当年滕王阁集会的风范呢!”

“是啊是啊,”她邻座的闺秀也笑着附和,“当年王子安一篇《滕王阁序》技惊四座,也不知在座的姐姐妹妹谁有如此才华,能再作一篇《簪花宴序》呢?”

“只怕这序写得太好,我们都不敢动笔了呢!”

“咦?说起来咱们也是在楼阁上集会,真是巧合啊!”

一时间,座上名门淑女笑语连篇,竟都能赋上几句《滕王阁序》中的佳句。这边厢有人提起“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那边厢便有人诵出“雄州雾列,俊采星驰”。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几乎要将整篇《滕王阁序》背下来,气氛也实打实变得热闹了。

西岭月听得无趣,抬眸扫向高夫人,却见她面无表情,似乎没什么兴致。

奇怪,这么应景的文章,高夫人为何没反应?而且她明明记得李锜的书房里就挂着一整篇的《滕王阁序》。西岭月正想着,只听一名闺秀半开玩笑地接话道:“说来说去,作赋又有何难,可若是拔得头筹,夫人有什么奖赏吗?”

这一问,终是让高夫人的脸上有了些笑容:“自然有奖赏。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簪花宴均要一一比试。这第一簪是作赋,古赋也好,骈赋也可,不拘什么。若是得了头名,老身会从满园的秋菊之中采一朵独品相赠;往后还有七场比试,每一场获胜者皆有奖赏。待八场比试过后,诸位将与老身一同评出这簪花宴的魁首,老身自有厚礼相赠。”她话到此处,高声朝外喊道,“来人。”

十六名仆从应声入内,分成八人一组,平抬着两个高约五尺、宽约一尺半的物件进门,其上均搭着一块红绸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见众人好奇,高夫人遂指着它笑道:“这对屏风乃上月新造,还不曾有人见过,老身打算送给今次簪花宴的魁首。”

她边说边示意仆从揭开红绸,众人只觉眼前金光一闪,皆是低呼出声——这竟然是两扇用黄金打造的屏风,真可谓大手笔!而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两扇屏风上还刻着一层精致的浮雕:

第一扇雕的是一男一女坐在一处精致的高台上合奏,男吹箫、女吹笙,远处凤凰喧鸣,白云围绕;第二扇雕的还是一男一女,男乘龙、女乘凤,比翼双飞翱翔天际。

在座的闺阁千金们均饱读诗书,自然知道这两扇屏风上的画是出自一个著名的典故“萧史弄玉”:

相传弄玉是秦穆公的女儿,喜好音律,擅长吹笙。有一晚她望月吹笙,引来一位名叫萧史的男子吹箫合奏,两人情投意合,遂结为夫妻。婚后两人恩爱有加,秦穆公专程为他们建造了一个高台以供夫妻合奏,因两人合奏出的乐声悠扬能引来凤凰鸣叫,故起名曰“凤凰台”。

终有一日,萧史、弄玉两人合奏的乐声引来了龙与凤驻足,萧史遂乘龙,弄玉乘凤,夫妻两人白日飞升成仙。后世便用此典故寓意夫妻和美、恩爱成双。

显然,第一扇屏风上雕刻的就是萧史、弄玉在凤凰台上合奏的情形;第二扇屏风上雕刻的是两人白日飞仙的景况。且不论在黄金屏风上雕琢画作的奢侈,不知要舍弃多少废料,单单看这两幅画的精细程度,就连龙的鳞片、凤的羽毛都栩栩如生,众人更是忍不住惊叹。

既然这黄金屏风是一对,刻的又是这样一个典故,可见是送给未来儿媳的。众闺秀也都明白,若是得了这簪花宴的魁首,便是世子妃之选,这两扇屏风就算是下定了。如此看来,这屏风上的画倒真是应景之至。

闺秀们见了这两扇屏风,对魁首宝座均是跃跃欲试,唯独西岭月没这个心思。她已经被世子“嫌弃”了,还凑什么热闹?再说她今晚还有重要计划,并不想在此事上费功夫。

她正打算找个借口退出,此时忽见一个仆从悄悄走到高夫人身边说了句话。高夫人随即看向西岭月,笑道:“蒋娘子,世子有要事找你,你去瞧瞧。”

此言一出,西岭月再次受到全场瞩目,毕竟李衡来找她的时机如此凑巧,不由得让人误会。闺秀们望着西岭月的眼神各异,有暧昧调侃的,自然也有失望的,但多数人想起她查出刺客的壮举,都钦佩她的智谋,暗道这个人选也算服众。

西岭月被一干人打量着,尴尬之余又觉得奇怪,事到如今,李衡还能有什么事找她?可她到底不能驳了堂堂世子的面子,只得起身回道:“夫人、诸位娘子,容韵仪暂且失陪。”言罢她便随那仆从一并离开阁楼,阿萝跟上。

西岭月本以为李衡已经上了蓬莱岛,岂料那仆从却请她乘船上岸,到了岸上又改乘肩舆,如此折腾许久,竟然去了李衡的内院!正主就在内院前厅外站着,神色幽幽地望着她。

西岭月下了肩舆,朝他敛衽行礼:“不知世子有何要事?”

李衡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阿萝,没有说话。

西岭月立刻命道:“阿萝,你先回客院等我。”

“是。”阿萝什么话都没多问,径直离开。

李衡见她走远,这才开口问道:“簪花宴如何?”

西岭月自然不能说不好:“挺有意思,各家娘子都很友好。”

李衡又问:“以你的眼光看,有没有才貌出众的女子?”

“很多!”

李衡显然不信,嗤笑一声:“这簪花宴才开席多久?你顶多只看见‘貌’,哪里能看见‘才’?”

又开始较真了!西岭月大感无奈,也没有耐性与他迂回:“世子到底想说什么?”

李衡似乎难以启齿,沉默许久才道:“昨夜我想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娶你。”

“啊?”西岭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左右我要娶妻,那便娶个最聪明的。”

“啊!”

“难得你对我如此上心,又是买画又是演戏。”

“啊?!”

“怎么,这不是如你所愿?”

“啊……”西岭月瞠目结舌,说不出一个字来,事情的发展已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怎么只会‘啊’?难道你不开心,不感动,不喜极而泣?”李衡接连笑问。

眼下西岭月只觉得欲哭无泪:“我是开心、感动、喜极而泣……但世子啊,你为何如此想不开,非要在我这一棵树上吊死?”

李衡低笑:“对,我就是喜欢你这棵树。怎么,难道我配不上你?”

“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世子。”西岭月是真的急了,往日的伶牙俐齿似乎都不管用,想了半晌,才道,“其实在这件事上,世子过于钻牛角尖了。”

“什么意思?”李衡不大明白。

西岭月斟酌着话语,诚恳地说道:“世上女子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气宇轩昂、一表人才?您让裴将军假扮成您,各家千金见了他自然要生出误会,芳心暗许。即便是您自己,难道看见美丽的女子不会动心?这些都是人之本性,您并不能因此下定论,断言她们是肤浅之人。我倒觉得您出的这个主意才是肤浅,是下下之策。”

“你说什么?”李衡脸色一沉。

生气了?那便让他更生气吧!西岭月这般心想,更加直言不讳:“夫人举办簪花宴原本是桩美谈,闺秀们与您提前相见也没什么,彼此大大方方的,也更容易情投意合。倒是您耍了这样一个手段,将所有人都否决了,还将错误怪到她们头上,未免有失公允,更失了男子气概。”

“我不过是打了个小算盘,您就这般生气,难道您算计她们,她们不生气?此事早晚会被拆穿,届时让她们知道堂堂世子找表兄来假扮自己,她们怎么看您?只会觉得您既小气又自卑,既多疑又狭隘,想必也不肯再嫁您了。”西岭月一边说一边摊手,“这下可好,您对她们有偏见,她们也对您有偏见,原本能成就的好姻缘,偏偏让您这一个计策给搅黄了,得不偿失。”

她每说一句,李衡的脸色就越发沉一分,到最后已是面色铁青。西岭月心道:生气吧,快生气啊!赶紧对我发一通脾气,然后将我彻底“抛弃”!

可李衡偏偏忍住了,不仅没有发火,反而认真地反思片刻,消了火气:“你说得没错,是我太狭隘了。我让表兄假扮我,其实与你买画演戏没什么两样。昨日……我也不该对你生气。”

怎么又扯到这件事上来了?西岭月哭笑不得,急忙否认:“不不不,这不一样。各家千金是不知情上了您的当,可我是知情的,且还主动算计,相比之下,她们是单纯无辜,而我是……是狡猾投机!”

“人无完人。”李衡此刻已经想通了,“你算计我,也是为了能嫁给我,细想来我反而觉得……很开心。”

苍天哪,你为何如此待我!西岭月此刻只想仰天长问,同时也发现李衡心意已定,自己无力改变。于是她瞬间做出一个决定——等今晚办完了那件事,便让裴行立掩护自己开溜!

既有了主意,西岭月也不再慌张,勉强镇定下来,笑回:“您开心就好,我也……很荣幸。”言罢她望了望天色,“世子您看,这簪花宴还没完,我想……”

李衡以为她想回去继续参加,便道:“的确,你是该回去了。”

“不不不,”西岭月摆手,“我是说,我今晚觉得不舒服,那簪花宴……我也应付不来,想先回去歇息了。”

李衡面色温柔地看着她,不假思索地点头:“也好,左右你已经出来了,她们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你就不必再回去了。”

西岭月却还是有些顾虑:“倘若夫人问起来……”

“我会告诉母亲,是我把你绊住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西岭月这才放下心,连忙向李衡行礼道谢,在仆从的引领下离开书房。

她重新坐上肩舆返回住处,这般行了一阵,大约距小客院还有一里地,她让仆从停下了肩舆:“今夜夜色甚好,我想走着回去,你们先退下吧。”

几个抬肩舆的仆从彼此看了看,有些迟疑:“娘子恕罪,世子命我等护送您回去。”

西岭月刻意掩面而笑:“你们怕什么,不过是几百步而已,我坐了一整日,想走走还不行?”

几个仆从都是李衡身边的人,自然晓得西岭月在主子心中的分量,也都不敢得罪她,只得领命告退。

西岭月假意朝前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望去,眼见仆从们已经走远,她便转了个弯绕过前门,径直来到小客院的后门。裴行立早已在此等候良久,见她姗姗来迟,不禁蹙眉:“怎么来得如此晚?”

“别提了,”西岭月叹了口气,“我被世子绊住了,他……他还说要娶我!”

“还要娶你?”裴行立显然也没想到,面露一丝讶然,“那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开溜!”西岭月跺了跺脚,“过了今晚我就走,你能帮我安排吗?”

裴行立点头:“可以,明晚此时,还在此处约见。”

“好。”西岭月也不多说废话,朝他伸手,“东西呢?”

裴行立遂将一个包袱递给她:“夜行衣、铠甲,还有你要的烟弹、迷香、腰牌等物。剩下的东西我也藏好了。”

西岭月接过包袱,言简意赅:“多谢。”

见她已经打开包袱准备换装,裴行立目露担心:“你真的要去?”

“当然,我可不能助纣为虐!”西岭月左右看了看,见角落里有一棵大树,便径直走到树后,口中不忘说道,“你回避,我要换装了。”

其实裴行立根本不会偷看,但他还是做了一个君子该做的事,转过身去背对大树。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西岭月在换夜行衣,裴行立仍旧为她担心,再次出言相劝:“太危险了,我们另想办法不行吗?”

身后没有人应答,片刻后,西岭月换上夜行衣走了出来,又将襦裙藏在一旁的花丛之中,边藏边回:“放心,若是我被抓住,绝不会将你供出来。”

“若是你被抓住,我会想法子救你。”裴行立见她忙个不停,顿了顿又道,“眼下看来,世子也不会袖手旁观。”

西岭月好似没听见一般,又从包袱里拎出铠甲,询问:“这玩意怎么穿?”

裴行立无奈,将铠甲腰间的搭扣解开,指导她如何穿戴。

西岭月直接将铠甲套在夜行衣外头,再戴上头盔和佩刀,最后说道:“多谢裴将军帮我,你是个好人。”

裴行立见她一副沉稳模样,没有半分紧张,直觉不可思议:“你一个女孩子,怎敢如此大胆?”

“这不是有你吗?”西岭月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行立也知自己劝不动她,便将最后两样东西给她——一张节度使府的地图,还有一张侍卫的排班换班表。

以防万一,西岭月只收下了地图,而将换班表记在心中,掏出火折子烧掉了。纸灰随着夜风轻轻飘动,飞散而去,就像裴行立难以出口的某些话语,零落成灰随风消散。

他唯有叮嘱道:“记住,若是遇险便发信弹给我,”他指着包袱中的某样物件,“这是烟弹,这是信弹,别搞混了。”

西岭月认真地看了一遍:“我记下了。”

裴行立也没再多说,将她带到营房附近,指引她如何混进巡逻的队伍之中。西岭月早已等不及了,听他说完便拔腿要往营房里蹿,一只脚刚迈出去,右手却突然被他拉住。

温热的触感从西岭月手上传来,她直愣愣地抬头看他:“还有事吗?”

“没事,”裴行立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专注,“认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

“我叫西岭月,”她毫不隐瞒,“西岭雪山的西岭,月色缭绕的月。”

“蜀人?”

“算是吧!”

毕竟杜甫杜工部那句“窗含西岭千秋雪”早已天下闻名,世人皆知西岭雪山在川蜀。

可西岭月感到很茫然,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她是个孤儿,尚在襁褓之中便被父母抛在了西岭雪山脚下,是义父将她捡了回去。因为捡到她时正值中秋,圆月皎洁,义父便为她起名“西岭月”,还将这一日定为她的生辰。

遇上义父,或许已将她这辈子的好运气全用完了,因此她后来一再坎坷:先是义母病故,再是义父家道中落、心上人又要另娶……而她年年前往西岭雪山,也始终没有寻到一丝生身父母的消息,直至如今,沦落飘零。

西岭月突然有些难过,连忙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裴将军,今夜我若是……若是回不来,麻烦你想法子……把我葬在西岭雪山脚下。”

裴行立没有回应,只是再次握紧她的手:“既然知道危险,你为何非去不可?”

西岭月沉默片刻,神色突然变得黯然:“你可曾犯过什么错,却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了?”

此言甫罢,她没再给裴行立开口的机会,朝他嫣然一笑,转身跑进了巡逻队的营房之中。

望着她义无反顾的背影,裴行立眼中的忧色越来越浓,夜风忽过,他不禁打了个寒战,预料到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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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末年,权宦当道,东林横行,内忧外患,如何能掌控群臣?如何能灭绝乱匪?如何能清除外患?在宅男刘健附身崇祯之后,能不能改变这无可挽回的一切?
  • 地质儿女

    地质儿女

    一群刚从学校毕业的年青人,怀着一颗报效国家的热心走上工作岗位,完成了领导交给他们的重要任务。得到嘉奖和鼓励。然而正当他们意气风发的时候,困难也接踵而至,面对困难他们将会如何抉择……
  • 冷王的绝宠医妻

    冷王的绝宠医妻

    她,慕小小,二十一世纪的医学天才,为了逃婚穿越成了一无是处的废材。孰不知,丑颜之下是绝色,呆傻背后是智慧。当一切褪去,剩下的只有光芒万丈,凤惊天下。而剥开这层外衣的男人,早已失了心,乱了神,将她捧在了手心
  • 午夜我还在等

    午夜我还在等

    华桅泠从没想过会再次看见他。久别重逢,说不激动是假的,只是一别一年前的她,她的痛,又有谁能理解。他依旧是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可是她不说,就没有人知道她的温柔都给了他,剩下的,不过一具空壳罢了。当樱花再次落下,谁的血刺痛了谁的心,谁的泪,淌过了谁的脸?
  • 公园记

    公园记

    回想起来,男人跟秀兰的相识还就是在公园里。男人那一回是偶然去公园里找一株花草的,男人从外地回到这座城市之后一直住在唯一的亲人姐姐家里。姐姐从街道一所工厂退休后闲在家里,姐姐是靠自己很少的一些积蓄维持家境,但尽管如此姐姐也没有嫌弃她这个没有收入的弟弟吃喝在家里,男人便从内心里感激姐姐,他很听姐姐的话,可以说是唯姐姐的马首是瞻,话说白了就是姐姐说什么是什么,姐姐唯一惦记的就是让他每天都去街道找领导谈工作安置的事,拿姐姐的话说,一个大男人总没有工作闲在家里哪成啊。男人便每天早上吃过早饭后就出门去胡同口的街道办候着那个戴眼镜的陈主任,央求他给自己安置工作。
  • 一种美味

    一种美味

    《冰心奖获奖作家精品书系》是一套由获奖名家倾情打造的,写给中国少年儿童的小小说文集。所选作品在注重文学性和可读性的同时,更注重作品的价值取向。本丛书既可作为青年一代文学素养训练的读本,又可作为学生作文写作的范文,是通往语文课堂的“直达快车”。《一种美味》是冰心奖获奖作家的获奖作品集,精选了“微型小说之父”刘国芳,冰心奖、金麻雀奖的获奖作家王培静,连续三届获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作品年度评选一等奖,并有多篇佳作被收入中学教材的曹德权等作家的作品。作品构思精巧而又不失生活常态,情节多变离奇却不荒诞,情理之中多见心灵震撼之笔,又都带有发人深省的思想内涵。一种美味,是留存在嘴角的香甜,是生发于心的喜悦,是映在泪水中的幸福。如雪中的舞者,用轮椅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曲线;又如睡在上铺的女孩,无视非议,用善良温暖人心。
  • 情深,不知归处!

    情深,不知归处!

    在这个世上,拥有美貌的女人,通常都得不到幸福。这,是一个诅咒。一个被当做替身的女人用自己斑斑血泪所下的诅咒。……林梦为了爱冷枭,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入了尘埃。冷枭为了追逐记忆里那抹虚幻的倩影,将林梦伤得体无完肤。当满腔深情寻不到归处时,血与泪,彻底摧毁了两个在罪孽里挣扎沉沦的男女。放手,是唯一的生路。可,刚烈的女人,却选择了最为残酷的方式了结。“冷枭,我敬你。”举杯遥望,毒药穿肠而过。以生命为赌,是解脱,还是报复?当爱成殇,悲与痛,又该何以流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