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眠掰着手指头开始回忆起来,“我从前在家时,曾经听说过在蜀地有一种八宝茶,这八宝茶要先放冰糖为底,再放罗汉果,然后加入花旗参、甘草、枸杞子、红枣、葡萄干,之后用茉莉花茶盖住这些配料,最后再放上两朵菊花,这样泡出来的茶有滋阴润肺、清嗓利喉之功效。”
兰姐儿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我从前觉得名烟姑娘吃茶已经很讲究了,想不到你比姑娘更讲究些。“
夏眠眠见名烟有些探究地看过来,赶紧解释道,“我是个厨子,这些东西自然懂得多些,要不我现在就给姑娘泡一壶八宝茶来尝尝?”
名烟在不提及魏王府的时候,还是很好讲话的,她她对这八宝茶十分感兴趣,立刻点了头。
她抬眼看向兰姐儿,“你去取她刚刚说的东西来。”
夏眠眠不等兰姐儿动作,先站了起来,笑道,“还是我跟她一起去吧,这些配料听着简单,但若是食材挑得不够好,味道就不对了。”
这话说完,夏眠眠有些紧张,她偷偷抬手在衣摆上蹭了蹭掌心的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名烟。
名烟倒一点儿也没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只是她歪头思考片刻后,仍是摇了摇头,“不过泡个茶,用不着那么麻烦,好一点坏一点的,我没那么讲究,你就留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夏眠眠没能趁机离开这儿,心中略有些遗憾的叹一声,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这么简单就能出去,倒也没有太过沮丧。
于是她迅速调整了心情,笑着回答道,“我叫夏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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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兰姐儿出去后,名烟招手让夏眠眠坐下来。
“夏眠眠。”名烟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轻点了点头,然后笑起来,“你这名字好听,一听就觉得暖暖的,不过你既然要跟在我身边做丫鬟,这个名字自然是不能用了,你姓夏,那我便叫你晴儿如何?”
说完她也不等夏眠眠答应,起身走到一旁的红木书桌前,取了一张洒金的薛涛笺,提笔写下了“晴儿”二字,然后将这张薛涛笺递给夏眠眠。
“喏,就是这两个字。”
夏眠眠一愣,忍不住有些失笑,这名烟竟是把她当成大字不识之人了。
她道了声谢接过来细细一看,纸上的字倒是写得极好,一笔簪花小楷,一看就是认真练过的。
见夏眠眠表情淡然,并不十分惊喜,名烟倒是有些惊奇,“你竟是认字的?”
夏眠眠抿唇一笑,“幼时家中还算殷实,学过一阵千字文、三字经之类的,后来学厨时常常要抄写菜谱,所以是认得字的,只是写得没有名烟姑娘你这样好。”
听夏眠眠这么说,名烟怔怔看着那张薛涛笺,叹了一声,“当年在闺阁中时,我这笔字在那些姐妹中那是数一数二的,在京城也颇有才名,我娘为了替我扬名,每次要宴请各家太太小姐时,也总让我来写请帖,那些太太们个个都对我赞不绝口,没想到……”
她越说越觉得有些伤感,眉目之间复又带了些愤恨之色。
夏眠眠在一旁瞧着,突然想起来,原来名烟的事儿她竟是听说过的。
当年她才八九岁的样子,有一天突然听她爹在桌上跟她娘聊天,说是安王谋逆,被贬为庶人,而兵部尚书和他狼狈为奸、通敌卖国,被判了凌迟,家中女眷也都被送入教坊司,兵部尚书的妻子听到这消息当天就自尽了。她娘听了有些不忍,还颇为兵部尚书家的女眷难过了一番。不过当时她年纪小,这种事情也只是随便一听,很快便抛之脑后了,想不到竟能在这儿遇上故事里的主人公。
她抬头看这一脸愤世嫉俗的名烟,心中微叹,好好一个尚书千金,落到这样的田地,也真是可悲,只是她这样一提到魏王府便像是失了神志一般,实在有些可怜,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化解一二。
名烟自怜身世了一阵子,抬头见夏眠眠目光中带了几分同情,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不必这么看着我。”
说完她转而问起了夏眠眠关于魏王府的事情来,夏眠眠不敢照实了说,便挑挑拣拣,只说跟着李娘子学厨的事情。
名烟一开始是想打探顾琰的事情,后来发现夏眠眠一问三不知,倒是把厨房里的事情讲得极为有趣,便也认真听了起来。
只是听了约莫半刻钟,她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夏眠眠,厉声道,“你在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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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眠眠不妨名烟突然发难,不由有些反应不过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
正在怔忪之间,就听名烟继续道,“你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虽然说是给人做厨娘,那也是清清白白,被卖进这种地方,怎么一点儿也不害怕?”而且听你说起来,你明明很喜欢在魏王府的生活,现在有人来救你,你怎么能这么平静的答应我的要求?不对,这不对……”
名烟越说脑子越清明,她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俯身盯着夏眠眠。
方才她听到魏王府三个字,再一想到夏眠眠可能是那顾琰的什么人,情绪立刻就失控了,现在细细想来,夏眠眠的反应非常诡异,一点儿也不合逻辑。
夏眠眠仰头和她对视着,觉得手心额上冒出来一层细细的汗珠,后背快被汗浸透了,她到底还是太幼稚了,名烟在这红袖阁中见多识广,心眼比她要多得多,方才是不够冷静才被她蒙蔽住,这会儿事情败露,她不知道名烟会怎样对她。
屋里一时陷入寂静之中,只有屋角漏刻的滴答声。
桌上的茄皮紫釉狮耳琴炉里点着琼瑶香粉,缕缕青烟在二人之间摇曳,隔着郁馥的香气,夏眠眠恍惚间觉得听见了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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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张黄花梨雕花鸟束腰炕桌,麝月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小炕桌那边的男子的怒火所吞噬,她战战兢兢伏倒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
顾琰目光森冷的看着眼前炕桌上的三张卖身契,虽然知道这并不关眼前这三名女子的事,但心里头仍然有一团压不住的火。
方才他答应了麝月的要求,并且为了让她们安心,他立刻让齐帅找丽姨来给她们三人赎了身,这个叫麝月的女子果然也信守诺言,将她今日在后院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然而在说到关押夏眠眠的地点是柴房时,齐帅懊恼地叹了口气。
齐帅说柴房他去看过了,没有人,夏眠眠应当是被转移了,逼问麝月还知不知道其他的信息,这让麝月着实有些慌张。
“公子,实在不是小女子欺骗您,按丽姨以往的做事习惯,这位夏姑娘应该就在柴房里才对,除非……”
说到这儿,麝月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说下去。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齐鸣急了,也不等顾琰开口,急急问道,“除非什么?”
麝月抬眸看一眼顾琰,有点儿不大敢说。
顾琰皱眉冷声道,“看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我不会因此而怪罪你。”
麝月听了这话,定了定神,壮着胆子继续道,“除非有客人现在就看中了她,不过这个可能性非常小,丽姨也很少冒这样的险,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丽姨察觉到了几位公子的身份,所以才会这样做。”
听了麝月的话,顾琰和齐帅对视一眼,二人都有些着急。
齐帅突然瞳孔微缩,惊呼道,“是属下疏忽了,方才给丽姨的那锭银子上有府上的暗记,她见多识广,或许是认得的,恐怕是因为这个才让她起了疑心。”
顾琰狠狠瞪他一眼,迅速站起了身,“顾不得这么多了,立刻回府召集人马,将这红袖阁围了,我就不信那老鸨敢不交人。”
齐帅赶紧拦在他面前,急促道,“这样对夏姑娘没有好处,容属下再想想办法,将功补过。”
顾琰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多耽误一刻,眠眠就多一分危险,你等得,本王等不得!”
齐鸣也站起身推了齐帅一把,急促道,“王爷让你去你就快去啊。”
“王爷,这样和您直接叫人过来围了红袖阁又有什么区别呢?那老鸨就算猜到我们的身份,也一定想不到竟是王爷您亲自来了,她一定以为我们在这里查探一番没有收获就会回去了,所以现在顶多是将夏姑娘在这红袖阁里转移一下,她现在一定还是安全的。”
听了齐帅的劝谏,顾琰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今天有点儿反常,竟然有些失去理智了,可心中还是异常焦躁,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冷声道,“本王就再信你一次,你仔细回想一下,刚才出去探查时有没有什么疏漏?”
“这红袖阁上下我都查过了,连那个丽姨房里我都去看过了,可都没有找到……”
“名烟姑娘那儿,公子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