怿心低眸一笑，“陛下也别去难为他了。”
且说这沈令誉，自打轩媁出生之后，便取代了陆之章的地位，再度侍奉在了翊坤宫。如今他身上担负着怿心与许德妃二人的安康，而陆之章那里，则是负责李敬嫔与常顺妃。
陆之章对着沈令誉惯常没有好脸子看，却又碍着怿心的面子不敢做得太过火。
那一日，沈令誉正与张明一同在太医院的庭院之中，检查摆放在竹编里暴晒的草药，陆之章恰是要去咸福宫为常顺妃诊治，经过沈令誉身边的时候，便听得张明在与沈令誉说郑皇贵妃云云。
陆之章忍不住就停下了步子，讥讽道：“沈院判对皇贵妃娘娘还真是用心啊，时刻不忘挂在嘴上！”
沈令誉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反驳道：“陆院使言重了，下官的嘴没有这么好的定力，挂不起皇贵妃娘娘这样大的一个人。”
“沈院判巧舌如簧，不去说书真是屈才了。”陆之章狠狠瞪了沈令誉一眼，这才拎着药箱出了太医院的门。
张明的手肘碰了碰沈令誉，“你往后这日子可得当心点，陆之章胸怀太小，容不下人。”
沈令誉手中的草药一扔，不屑一顾，“他算老几？”
张明指着他，无奈道：“沈令誉，你就狂吧你，迟早要吃苦头！我看你是一点儿都不懂为官之道。陆之章是你顶头上司，你这么和他对立，往后还有你好日子过吗？”
“他折腾了半天，就是因为不服气我如今侍奉翊坤宫。他真要有这个本事，当初皇贵妃生产那日，也就不会被我夺了功劳。”沈令誉满脸都是对着陆之章的瞧不上，“只知生气却不知争气的主儿，有这工夫挤兑我，倒不如多看两本医术，当他个名副其实的院使。”
“你……”张明知道再怎么说也没用，沈令誉这个性子比驴还倔，也就懒得再劝了。
陆之章走进咸福宫之时，李敬嫔正在等着他，看他一脸愤然的模样，李敬嫔不免失笑，“陆院使这是怎么了？”
陆之章尴尬地笑了笑，“微臣管教不周，底下的人仗势轻狂，微臣方才斥责了几句，未能及时收敛情绪，叫敬嫔娘娘见笑了。”
“沈院判跟着郑皇贵妃，自然是风光无限好。”李敬嫔看着陆之章，沈令誉软硬不吃，她就不信陆之章也有这样的定力，“只是陆院使，总不会觉得侍奉咸福宫，是委屈了你吧？”
“微臣不敢！”陆之章有些惶恐，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停顿了许久，未曾听得李敬嫔说话，生怕惹怒了这位圣宠优渥的娘娘，连忙又补了一句，“微臣愿意为敬嫔娘娘所驱，成为娘娘的马前卒！”
“陆院使这话真心？”
既然如今沈令誉是跟定了郑皇贵妃了，那么他陆之章自然是要另找大树乘凉的。
而此时整个后宫，除了郑皇贵妃，就是眼前这位李敬嫔最为风光，陆之章此刻巴不能跪下狠狠叩上几个响头，掏心掏肺道：“微臣断无半句虚言！”
“常顺妃这疯病……”
陆之章把话听了一半，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他自当常顺妃无宠，对于常顺妃的病从不上心，李敬嫔这般开口，陆之章下意识便觉得是来兴师问罪的，忙不迭应声回话：“敬嫔娘娘放心，微臣一定竭尽全力，治好顺妃娘娘的病！”
“不——”李敬嫔刻意拖长了尾音，“本宫不是要陆院使治好常顺妃的病。”
陆之章愕然抬头，“那……娘娘的意思是？”
李敬嫔的食指轻轻点在椅子把手上，一下一下，随着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漾开。
三月三上巳女儿节，恰好又是轩媁与轩姬的生辰，朱翊钧便着令在宫后苑东南角的绛雪轩中搭了戏台子，由着陈矩安排了林家班进宫唱戏。
此次是朱翊钧与怿心的女儿生辰，除了宫中妃嫔子女，朱翊钧更是特地下诏请了郑氏一家入宫相聚。
戏台上锣鼓喧天，唱着一场极为热闹的哪吒闹海。
崔文升递过戏折子给朱翊钧，“陛下，林班主来问，下一场点什么戏。”
朱翊钧随手便给了一旁的怿心，“你来点，想看什么说就是。”
怿心翻也没有翻开，只笑着道：“臣妾想点《西厢记》。”
“崔……”朱翊钧正要叫崔文升将怿心点的戏报下去，怿心却抓住了朱翊钧的手，“慢！”
“怎么了？”
怿心扳过朱翊钧的脑袋，凑到他耳边道：“臣妾要陛下唱给臣妾听。”
“什么？”朱翊钧大惊，“朕不会唱戏……再说了，哪有皇帝上台唱戏的道理？”
怿心见朱翊钧不应许，难免便有些失望，又坐正了身子看着戏台上的这出戏，只低眉道：“是臣妾莽撞了。”
朱翊钧见怿心不高兴，犹豫片刻，又拍了拍怿心的手背。
怿心微微撅起嘴，失望地看向朱翊钧，也不说话，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是在问：“什么事？”
朱翊钧掩饰着咳嗽了一声，斜着身子慢慢凑到怿心身边，语不传六耳，“你要朕走上戏台去唱，着实是不行的，不过……朕可以带你往后台走一遭，陪你扮一回崔莺莺与张生。”
怿心对于朱翊钧的这个回答万分讶异，经不住愣了神，怔了半晌，这才笑逐颜开，“陛下说真的么？”
朱翊钧正了正面色，是不想叫旁人看出来蛛丝马迹，“怎么样？去不去？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既然是陛下亲口提议的，可不准食言。”怿心开心地像是个孩子一般，站起身拉过朱翊钧的手就要往后台去。
朱翊钧任由她拖着走，忍不住嗔笑道：“这么多年了，你的玩心还是一样重，不过扮个戏角罢了，何至于这样高兴？也不怕常洵与昀儿笑话你么？”
“常洵与昀儿都在一处玩儿呢，哪里有这个工夫来管我。”
朱翊钧勾过怿心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身侧，“朕想问你，为什么偏偏想扮《西厢记》？”
“张生与崔莺莺，历经坎坷，终得以携手一生，白头到老，臣妾羡慕他们。”
“何必羡慕旁人？”朱翊钧捏了捏怿心的鼻子，“有朕与你携手一生，白头到老，你还不满足么？”
“不满足。”怿心扣上朱翊钧的手，毫不避讳地与他牵手而行，“除非陛下兑现了来世与臣妾二人并竹寻泉，和云种树的誓言，臣妾才能满足。”
“你可真是顶难伺候一个主儿！”
如此一路说笑，很快便到了后台，林家班的班主林均捷见帝妃二人亲临后台，一下子惊得六神无主，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草民给陛下，皇贵妃娘娘请安，陛下娘娘万安！”
朱翊钧和颜悦色道：“林班主免礼，不必慌张，朕与皇贵妃前来，不过是想过一过戏瘾罢了。”
朱翊钧如此一说，林均捷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算是放回了肚子里，“还望陛下明示，草民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也不是什么大事，皇贵妃兴之所至，便想借了你们戏班子的后台，穿了张生与崔莺莺的戏服过个瘾。”
“小事小事！”林均捷侧身扬手请二人入内，“陛下、娘娘，请随草民过来。”
尚且坐在戏台子下看戏的李敬嫔，一直不动声色地关注着朱翊钧与怿心的方向，见二人牵手离去，又特地叫南琴跟上前去打探了一番，这才知道他们是去了戏班后台。
“不在更好……”李敬嫔看着远处几个一起玩耍的孩子，尤其是昀儿与晗儿最为扎眼，两个小家伙同一天出生，身量长相都十分相似，今儿又是一模一样的衣着打扮，都是一身红衣裳，当真与双生子一般无二了。
来往随侍的宫女见李敬嫔身边的一盏茶凉了，赶忙便又奉上了一盏冒着热气的新茶。
李敬嫔掀开茶盖儿，手指顺着茶盏边缘滑了一圈，手中捏着的帕子便往茶水里伸了伸。
过了片刻，李敬嫔才将湿了一块儿的帕子塞到了南琴手中，南琴又飞快地纳进了袖子里。
李敬嫔端着茶走到常顺妃身边，掀开茶盖奉到常顺妃面前，露出了满脸的真诚，“顺妃娘娘，你的茶凉了，喝这个。”
常顺妃盯着李敬嫔愣了愣，木然空洞的眼睛慢慢在李敬嫔脸上聚焦，她害怕别人听见似的，故意小声：“你前几天说，我今天可以见到我的儿子，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没有。”李敬嫔将手里的茶又递过几分，“顺妃娘娘把这个喝了，再按照我跟你说的那样做，您的孩子，就会回到您身边了。”
常顺妃接过茶盏，一点点喝下了那盏热茶。
昀儿与晗儿两个妹妹在一处，常洵到底是紧着昀儿这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的，昀儿活泼好动，常洵也就忍不住引着她四处跑。
昀儿又禁不起哥哥的逗弄，常洵一拍手，她便会迈着尚且不稳健的小步子，咯咯笑着去追哥哥。一时间玩得兴起，不知不觉也就走得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