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听见了朱翊钧的声音，李敬嫔用了大力气，方是强撑着睁开了眼睛，朝着朱翊钧低低呼唤，“陛下……”
朱翊钧闻声而去，握住李敬嫔的手在榻边坐了。昨日他陪着怿心不曾前来，心里对着李敬嫔终究还是含了几分愧疚的，“敬嫔，你怎么样？如何会突然得了伤寒？”
如何会突然得了伤寒？
这个问题没有人比李敬嫔自己更加清楚！
那些茶水……她叫苟利从宫外弄进来的水，一份儿送进了长春宫被昀儿喝了，另一份儿本该是被朱常洛饮下的，谁知道最后阴差阳错，朱常洛半点儿事儿都没有，反倒是她自己自受其害。
李敬嫔的眼眶一点点湿润起来，一双眼睛像是两个泉眼，汩汩往外冒着眼泪，她抓着朱翊钧的手，泣道：“昨夜臣妾怕得很，也疼得很，陛下怎么一直不曾过来？”
“昀儿有恙，皇贵妃神思倦怠，朕自然是要陪着皇贵妃的。”朱翊钧的拇指摩挲着李敬嫔的手背，“你一贯是个懂事的，总不会与朕计较这些。”
李敬嫔渐渐收了泪，略一侧首，便见怿心站在了一旁。
怿心倒是没有去看李敬嫔，只是望着奶娘怀中抱着的六皇子，未有言语。
李敬嫔的呼吸深深一抖，手指甲直接抠住了朱翊钧的手，她心头冷笑，虚弱道：“陛下，臣妾是喝了送来的一盏茶水之后，方是起了高热动了胎气，臣妾……臣妾怕是……”
“茶水？你喝过什么茶水？”
景阳宫中用具皆是同一个样式，所以那盏茶送来的时候，李敬嫔想也不曾想过这个便会是送给朱常洛饮用的那一套。而如今她自己得了伤寒，那么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便是朱常洛将这盏茶水送了回来。
李敬嫔的目光伸向殿中圆桌，看着那套茶具，“便是此刻摆在桌上的。”
此刻陆之章正守在外面，李敬嫔既如此说了，朱翊钧自然要查证，即刻唤了陆之章进殿求证。陆之章仔细验过一番，方是笃定地下了结论，“回陛下的话，此水乃是伤寒疫区之中的水，若是常人饮用此水，必会患上伤寒之症。”
“水……”怿心一惊，掀开茶壶的盖子看了看，“宫中森严，后宫妃嫔更是久居深宫，如何会接触到伤寒疫区中的水呢？总不至于是天上下来的吧？”
朱翊钧站起身子，甩开怿心手上握着的茶壶盖，“别碰这些东西，仔细着自己的身子。”他将怿心的双手合在掌心，这才重又问李敬嫔，“这茶水是谁拿来的？你可还记得么？”
“左不过是这景阳宫中的宫女，臣妾当真记得不太真切了。”李敬嫔扶一扶自己的额头，懊恼地叹了口气。
怿心轻笑一声，“既然是景阳宫的人，那边请恭妃将景阳宫中所有的宫女都叫来，给敬嫔认一认，左不过是昨日的事情，敬嫔总不会忘了人的长相。”
王恭妃不敢怠慢，急忙叫景阳宫中当差的所有宫人都进了西偏殿，由李敬嫔指认。
李敬嫔的视线从站成一溜的宫女身上一一扫过，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轻声却肯定：“陛下，是她……”
“什么？！”这会儿轮到王恭妃惊愕了，她是景阳宫的主人，自然知晓其中的人事安排，这个宫女是时常侍奉常洛那边茶水的，李敬嫔这般指认，难免会连累了常洛。
朱翊钧眉心拧起，“恭妃，你这么惊吓做什么？怎么？此事与你相关？”
“不……”王恭妃心头狂跳，“臣妾对此事一无所知。”
朱翊钧也不愿意多搭理王恭妃，只是问那宫女，“谁叫你把这个送来给敬嫔的？”
那宫女十分战战兢兢，扑地禀道：“回陛下的话，是大皇子叫奴婢拿来的！”
王恭妃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绝望地闭上眼睛，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事儿，到底还是牵连到了常洛身上了。
朱翊钧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今年容得他出阁读书已经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如今他竟又与这样的事情牵连到了一处，叫朱翊钧如何能够忍耐，当即怒从心起，“叫常洛过来！”
常洛来的时候仍旧是一头雾水，他正和李叶蓁在一处读书，忽然闻得朱翊钧的传召，便带着李叶蓁一道过来了。
常洛进来便发觉了此刻殿中的异样，拘谨着行礼，“儿臣见过父皇、母妃，皇贵妃。”
朱翊钧也不叫免礼，只指着那套茶具，“这是你叫人送来给敬嫔的？”
常洛也不否认，“回父皇的话，是儿臣叫人送来的。”
“那你知不知道，这里头的水，人喝了，会得伤寒？！”
“伤寒？”常洛可谓是一头雾水，“这水里……这……儿臣不知啊！”
朱翊钧面上阴郁之色更甚，“你叫人送来的水，是伤寒疫区中的水，你还要告诉朕，你一点儿都不知道么？”
“这……”常洛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如今事态的严重了，他连忙道，“不不不，儿臣从未出过宫，哪里能拿到疫区的水，这个是昨日叶蓁拿来给儿臣的，儿臣当时不想喝，又怕浪费，这才叫了宫女把这个端来给敬嫔娘娘的，儿臣并无他心！”
李叶蓁俯首拜倒，“陛下，大皇子说的是，是臣女将茶水拿去给大皇子的。这茶水，是恭妃娘娘给臣女的，臣女以为，恭妃娘娘也不会知道这水是疫区的水，否则，岂不是害了大皇子么？”
“嗬……”李敬嫔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南琴见状赶紧来扶，李敬嫔借力躺在南琴怀中，冷脸道，“不会是恭妃娘娘，也不会是大皇子，可这茶水接手的人之中，还有你李叶蓁……”
“姑姑……”李叶蓁大惊失色，“您是叶蓁的亲姑姑，叶蓁怎么会害您？”
“若不是大皇子不想喝，叫人送了给我，那么如今病倒的，怕就是大皇子了。”李敬嫔冷冷嗤笑，“叶蓁，究竟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李叶蓁被李敬嫔的话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姑姑，您在说什么？叶蓁……叶蓁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我自然知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不过十三岁，哪里会有这般歹毒的心肠，何况……大皇子一向看中你，你又岂会有害他的心思。”李敬嫔的目光时不时从怿心身上瞥过，“叶蓁，你是个好姑娘，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的？”
“姑姑？”李叶蓁整个人都怔住了，站在那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怿心的心思一贯是最为清明的，李敬嫔话中所指她已然悉数明了。
李叶蓁虽是李敬嫔的亲侄女，然而数年来养在郑府，如今在宫中多年，又是怿心与李德嫔对她照顾得多，李叶蓁与她这个亲姑姑倒是渐渐的生分了不少。
李叶蓁在外人看来，是郑府出身，与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李叶蓁身陷谋害大皇子的嫌疑之中，那么旁人自然不免揣测，是郑氏一族指使李叶蓁所为了。
李敬嫔嘴角微微一勾，“叶蓁，你前阵子，出宫去做什么了？”
“我出宫去给御药房帮忙……”李叶蓁只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没有把疫区的水带回来，也没有想要给大皇子喝。”
“当真是精彩纷呈！”李太后从殿外跨进来，语意不善，“哀家本想来看看哀家的小孙儿，却不想听见了这样一场好戏！”
见李太后前来，殿中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忙不迭都朝着她见礼。
李太后话中透着寒意，“都起来吧！”她的眸光锁住怿心，“郑皇贵妃，你跪着！”
朱翊钧不悦，“母后……你……”
李太后横过朱翊钧一眼，“她如今没有身孕，跪不坏人的。皇帝别这般大惊小怪。”
怿心抬起头，朝着朱翊钧摇头笑笑，表示她没事。怿心这般的表现落在李太后眼里，愈加觉得她轻浮不自重，话也更加重了几分，“方才的话，哀家都听见了，郑皇贵妃，你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么？”
“解释什么？”怿心坦然对上李太后的眼睛，“臣妾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何须解释？”
“好！”李太后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碗盏动荡，“那哀家问你，昀儿好端端的，如何就突然得了伤寒？”
“此事臣妾也惑然不解，许是天灾，又或者是……”
李太后冷笑着接口，“又或者是报应不爽，你叫李叶蓁出宫取水，本意欲以此水谋害常洛，却不曾料到被昀儿误饮，先染上了伤寒，命在旦夕。这本已是上天予你的警告，哪知你混不在意，蛇蝎之心未改，仍旧想依法炮制害常洛性命，结果却险些害了敬嫔母子！郑皇贵妃！哀家说得可对？”
怿心只觉可笑，这些年来，李太后明里暗里的打压她，给她受的气还算少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连辩也懒得去辩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
李太后皱起眉头，“郑皇贵妃，你这是承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