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有什么高见么？”李选侍望着客印月站起来，她不知道这个胸有城府的女子，究竟会说出什么话来。
客印月走近李选侍两步，伸手放在她的肩头，“叫人最为绝望痛苦的，绝不是你直接将他推进深渊，而是先将他捧到云端，再……”客印月的忽然施力，重重将李选侍按倒在座位上，“再将他狠狠推下来，叫他粉身碎骨！”
李选侍想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
污秽昏暗的大牢之中，暗紫色的裙裾拂过落了漆的门槛，站在一间牢房之前，脱下身上所穿的玄色斗篷，露出整个身形。
李进忠惊愕抬头，“印月？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呢？”狱卒替客印月打开牢门，容她进去与李进忠暂时一叙，又嘱咐着不可拖延太久，这才拿着钥匙离去了。
李进忠暗暗有些得意，“是不是太子叫你来的？太子叫你来救我的是不是？”
客印月拂去牢中座椅上积攒的灰尘，坐下道：“你这特地冒出来认罪，就是为了赌一把，太子会不会在事后顾及你的好处，想办法再将你捞出来。如此，太子以后便会对你感恩戴德，他日太子登基，也必定会感念你的好处，你的地位，自然就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进忠嘴角微扬，“你都看穿了？”
“只是我还有个疑问，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你说就是。”
客印月道：“既然你一心要在太子面前邀功，为何不干脆说这纸偶是福王殿下指使你做的？如此若是扳倒福王，怕是太子对你更加感激了。”
“非也非也！”李进忠摆了摆手，“印月，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往后的态势谁都不知道，我又何必冒险去彻底得罪了福王与郑皇贵妃？若是一朝他们母子得势，还有我李进忠的活路么？更何况，谁都知道太子最宠爱的李选侍是郑家出来的，我得罪了郑家，往后在东宫，怕是李选侍也容不下我了。”
客印月静静听着，听到最后竟是忍不住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李进忠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你虽然分析透彻，胆敢冒险，却是高估了太子的心性。”客印月的面色忽而凝重起来，“太子根本没有想过当真要绸缪救你出来。所以你这些绸缪，其实都是白费了。”
李进忠有些难为情，“那你为何会来？难道不是太子叫你来的？”
“是我去找了太子，与他言清利弊，更是历数你的忠心。”客印月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她的眼睛轻轻垂下，望着自己的手指，淡淡道，“如此方是劝服了太子，出手留你性命。”
李进忠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
客印月抬起头来，笑道：“因为我觉得咱们是一样的人，心性相投，志同道合，假如咱们一道联手，往后怕是号令天下也非难事。你觉得呢？魏公公？”
李进忠眉头一皱，“魏公公？”
“不错。”客印月并没有叫错，就是魏公公，“我与太子商讨出的对策，便是偷龙转凤之计。以另一个人替换了你受死，你则回到东宫，留在皇长孙身边侍奉。自然你如今这个名字也不能用了，故而太子赐了你新名字——魏忠贤。”
得知自己不必丢掉性命，魏忠贤已是欢欣极了，更何况他本姓就是魏，李进忠是进宫后改的名字，如今能够换回本姓，更是喜上加喜。
往后，皇长孙身边便多了个随身侍奉的太监，魏忠贤。
到了入夏时节，皇后还是老样子，缠绵病榻不能起身，时日一久，宫中的人便也习以为常了。凡是宫务，皆是换了方向往翊坤宫来，向怿心禀告，大事都由着皇贵妃来定夺。
大伙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的郑皇贵妃，没有皇后之名，却有着皇后之实，再加上皇帝对她的宠爱数十年如一日的隆重，怿心在宫人心中的分量更是一日高过一日。
宫人暗中皆在议论，说是若是皇后薨逝，郑皇贵妃定然要被册立为皇后，到时候福王殿下成了嫡子，撤换太子也是必然的事了。
李太后闻听这样的消息，躺在慈宁宫的床榻上勃然大怒，虚浮的手颤颤巍巍打落了瑚双端来的汤药，怒道：“皇后和哀家还在呢！郑氏便要忍不住执掌后宫了！她算什么？区区一个皇贵妃，也配执掌凤印么？”
瑚双急得团团转，忙替李太后抚着胸口，念了一句佛道：“太后！您千万别动怒。您如今是最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何必去管这些烦心事呢？”
“哀家如何能够不管？”李太后气急攻心，连连呛咳起来，伏在瑚双身上久久缓不过劲儿，半晌，方是又道，“这后宫怕是要成了郑氏的天下了！”
瑚双长叹一声，“太后，您这连月来，时常梦魇，胸闷心悸。您可千万别再操心了，太医说了，您若是情绪起伏太大，对身子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哇！”
李太后抓着瑚双的手背，“瑚双，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心里清楚。”她低头看着自己松弛褶皱的皮肤，“哀家这次，怕是不中用了。”
“太后……”瑚双的话中带着哭腔，“太后您别这么说，您听奴婢的，别去管后宫的事了，好好养着身子，这才是您该做的。”
李太后摇头，“不，瑚双。只要哀家在一日，这大明朱氏的祖制，哀家就要维护一日。郑氏想要凭借着钧儿对她的宠爱违背祖制，哀家哪能容她？”
“太后？”
瑚双还想再劝，李太后已经用她虚弱的声音下了号令，“去，去翊坤宫叫郑皇贵妃过来，说是哀家病榻缠绵，需要她这个皇贵妃亲自前来侍疾。”
太后的懿旨，怿心自然不敢不从，忙便放下了手中的事务，漏夜往慈宁宫去。
行路至半，正遇上朱翊钧乘着肩舆过来，他坐在上头问：“这么晚了上哪儿去？朕正要来看你。”
“太后来了旨意，要臣妾往慈宁宫去侍疾。”怿心昂起头看着肩舆上的丈夫，“这本是应该的，也是臣妾怠慢了，这些日子都不曾前去侍疾。”
“不是有瑚双照顾着么？”朱翊钧并不想怿心过去，“太后瞧见你，怕又要给你找茬了。”
“只是太后亲自叫了瑚双来找臣妾过去，臣妾若是不去，自然说不过去的。”怿心温然一笑，“不会有什么事的，陛下放心就是。”
朱翊钧踌躇了片刻，到底还是不放心，朝着肩舆的扶手拍打两记，示意抬肩舆的太监放下。朱翊钧下了肩舆，走到怿心身边，“朕与你同去。”
怿心扶住朱翊钧，“陛下还是乘轿辇，您的脚不好，如今更是越发严重了，还是少走路为妙。”
朱翊钧却不愿意，“难不成朕往后便是要被人抬着才能行动了么？朕不打紧，走个路而已。又不是刚出娘胎的奶娃娃，走路都不会了。”他看着怿心担忧的神色，又生怕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忙缓和了口气，“朕还能背你呢，你信不信？要不要上来试试？”
“这个时候了，还有时间贫。”怿心嗔着瞪他，也不等候，抬脚先行往慈宁宫去了。
进内殿之时，李太后眼见怿心与朱翊钧同来，心头微寒，曾几何时，自己的儿子心里，全是这个女人了？似乎自打她出现之后，他心中便是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没有了。
“哀家如今要见皇帝一面当真是不容易，还得借着郑皇贵妃的光才行。”
朱翊钧顾念李太后身子不好，也不予争辩，温顺道：“儿子与怿心一同来为母后侍疾。”
宫女将一碗新的汤药端了进来。
“给本宫就是。”
怿心接过药碗在手，叫了宫女退下，走到李太后榻边，正要坐下喂她服药。李太后却是睨着怿心，冷冷道：“郑皇贵妃打算坐到哀家床上来么？”
怿心有些难为情，只好依言退了两步，屈膝跪在床边踏板上，高高举起手臂，侍奉李太后用药。
李太后就着怿心的手喝了大半碗，又是喝不下去。怿心便又捏了一枚蜜饯来供李太后渡去口中苦味，李太后含在口中，待得甜味渐渐蔓延开，她的眉头才渐渐舒展了。
“原来郑皇贵妃伺候人的功夫这般好，难怪三十年了，皇帝对你，还是像着了魔一样。”
怿心不愿去和一个病榻中风烛残年的老人争辩什么，便只是不痛不痒道：“太后说笑了。”
李太后肃然正色，“这一句，你可以当哀家是在说笑，可此时哀家要与你说的，绝不是在开玩笑。”
怿心不卑不亢，“太后有话，直说就是，臣妾洗耳恭听。”
李太后缓缓舒开一口气，心中料想着自己说出这些话时怿心会有的反应，她轻轻开口：“哀家问你，常洵也二十八了，封王已有十三年，封地也早便定下，缘何至今还不前往洛阳之国就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