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禁足，下人们却是可以从角门出去的，再加上怿心怀着身孕，请太医是常事，自是没人敢阻拦。
陆太医很快就到了，搭脉一诊便知怿心是动了胎气，边收拾物件边嘱咐：“娘娘，您近日心绪不好，今日情绪波动又大，又摔了一跤，这对腹中的孩子都是极为不利的，您可万不能再这般，否则会有滑胎之忧。”
怿心整个人都没精神，恹恹道：“有劳你，本宫知道了。”
她呆坐了一天，除了陆太医新开的一碗保胎药外，什么都没有吃过。
白苓劝她，她也着实想听，却实在是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去。
直至夜里，翊坤宫的大门忽然开了，奶声奶气的咿呀声钻进怿心耳朵里，叫她眼中寂灭的光芒一点点亮了起来。
抬眸一望，便见朱翊钧抱着轩姝走了进来。怿心一把接过轩姝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像是失而复得的世间至宝一般，“姝儿，姝儿……”
“姝儿在皇后那儿哭了一整日，怎么哄也哄不住，连德嫔也不成，朕甚至叫许贵人来试过，全都束手无策，只好将她给你送回翊坤宫来。”
许贵人？不，她是哄得住轩姝的，怿心见识过许贵人的这个能力，心里对她油然生出几分感念来。
折腾了一日，轩姝也是累极了的，回到怿心怀中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采霜抱过轩姝回偏殿去睡，一时间，殿中便只剩下了怿心与朱翊钧二人。
朱翊钧沉着面色，“常浚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怿心哧一声笑了出来，别过头道：“陛下，其实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何必又来问臣妾呢？若您坚信臣妾是无辜的，臣妾如今也不会被禁足在翊坤宫，还差点失去姝儿。”
“朕在问你，这件事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朕！”
四目相对之下，怿心中气十足地回答他：“我没有！我说我没有！你相信吗？！”
朱翊钧却偏过头去，再度避开了怿心的目光。
瞧，他还是不相信的。
怿心清楚朱翊钧心里是怎么想的，正如他当初册她为淑嫔的那一日，他问她：“你要成为朕的妃嫔，是为了报复潞王？”
如今证据确凿，表明了常浚因她而死，岂不是正应验了当初的这句话，在朱翊钧看来，当下就是她为了报复潞王而杀了常浚。
怿心怔怔落下眼泪，“陛下，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您今天会杀了我么？”
她的眼泪从面颊滑下，落在了朱翊钧心上，他迟疑着：“朕......”
真是自取其辱，怿心摇着头转过身去，“不，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朱翊钧还想说些什么，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出口，他盯着怿心落寞的背影看了许久，最后却只是道：“姝儿朕允你亲自带着，不会再有人把她带走了。”
他转身离去，随着他走出翊坤宫，翊坤宫的正门徐徐合上，在这紫禁城中隔绝划分出一方寂寂如雪的天地来。
乾清宫门外，一人茕茕孑立于此等待着，他见朱翊钧的圣驾逦迤而来，急忙上前拱手揖礼，“皇兄，臣弟有要事要说。”
朱翊钧手一挥，便叫了随行銮驾退下，“此时除了常浚的丧事，还有什么是要事？”
“常浚已然入殓，丧仪之事有人负责。”朱翊镠面上透着淡淡的焦急，“只是皇兄，常浚夭亡，臣弟以为是天命不佑，而非郑贵妃刻意为之。”
“哦？”朱翊钧打量着眼前的亲弟弟，“你凭什么下此论断？”
朱翊镠解释道：“郑贵妃与常浚无冤无仇，她谋害常浚，实在是说不过去。”
朱翊钧牢牢盯着朱翊镠，冷声反诘：“无冤无仇么？”
朱翊镠听出了朱翊钧话中的弦外之音，不禁从身体深处漫出一层寒意来，凉津津的浮在身上，惊愕道：“皇兄……”
“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你以为锦衣卫与东厂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他一早便知道了，既如此，朱翊镠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直言不讳道：“皇兄，郑贵妃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去害常浚的。”
朱翊钧只觉可笑，“在你眼里，她比你的亲生儿子都重要？”
“常浚已死，人死不能复生，可臣弟不希望因此连累无辜之人，这也会损了常浚的功德。”
“可笑！”朱翊钧袍袖一挥，抬脚便跨进了乾清门，“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都指向她，你凭什么断定她的无辜？”
朱翊镠追上前来，拦在朱翊钧面前，“皇兄！她现在是你的郑贵妃，她当初能替你挡下张顺嫔的匕首，她的为人你当了解的。”
“哈哈！”朱翊钧的笑比今夜的风更凉薄，“朕如何不了解？四弟，她当初参选淑女进宫，是为了你！是为了报复你！如今常浚为何而死，你明白了么？”
朱翊镠金冠之后垂下的天青色飘带被夜风扬起，疏疏飘到身前来，他骨节分明的手将飘带扔回身后，大步流星跨出乾清门，“皇兄，你会后悔的。”
数日之后，轩姝有些小小的咳嗽，白苓便受了怿心的吩咐，自角门出去往太医院取枇杷露过来。白苓办事素来迅捷稳妥，此次倒是去了许久才回来。怿心听见脚步声，抱着轩姝便问：“今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有人莲步姗姗，抬手打了碧玉珠帘进来，“怿心，是我来了。”
怿心看着一身宫女装扮的李德嫔，惊愕道：“桑若？”
李德嫔取出枇杷露，坐到怿心身边，一勺勺喂着轩姝吃下去，她眼眶微红，“我在外面快急得发疯了，皇上不肯见我，皇后娘娘又束手无策。我真是求告无门，只好借了白苓的身份进来看看你。”
李德嫔从怿心手中接过轩姝，“来，给我抱吧，白苓说你这胎象可是不稳得很，别老是累着自己。”
“我也不想，只是一闲下来满脑子便都是胡思乱想，倒不如成日价儿的看着这丫头，她什么也不懂，总是乐呵呵的，看着她我也好分一分心神。”
“那你是没瞧见那一日的坤宁宫，姝儿哪有半分欢乐的模样，哭得几乎要厥过去，便是我也哄不住，直至许贵人来了才稍好些，可到底还是不行的。终究太后还是心疼孙女，只好放了姝儿回来。”
李德嫔叹息着，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怿心，那朱常浚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怿心苦笑着自嘲，“我也不得其法，当真是人在宫中坐，祸从天上来，莫名其妙便背了这样大的一个黑锅，还背得我猝不及防。”
李德嫔揣测着，“会不会是那赵次妃知道了你与潞王的往事，对你心怀怨恨，这才以朱常浚的死嫁祸于你？”
怿心不以为然，“连李正妃都应该不知道，何况她这个后入府的次妃了。再说，即便她知道了，我如今已是皇上的贵妃，她这般害我又有何意义？”
李德嫔连声称是，“我便是在想这个问题。那赵次妃与你无冤无仇，相见也不过寥寥数面，她为何要砌词造假陷害于你？”
她沉吟着，“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人陷害你，除非......”
“除非是受人指使或是胁迫。”怿心摩挲着衣裳袖口的缠枝莲花绣纹，“尚衣监......我忽然想起，那日有人指证我从尚衣监一个得了麻疹的小太监处给那衣裳沾染上了麻疹脓毒，你若有法子，不如替我去尚衣监问一问。”
“我去找陈矩帮忙，我即刻就去！”李德嫔放下轩姝，仔细嘱咐怿心，“你可要好好的，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情，平白遂了那些阴险小人的意。”
怿心眸中是深切的感激，“桑若，多谢你。”
李德嫔又寻个由头出了门，急忙回了长春宫换回了嫔位的服制装束，正走在前往乾清宫的路上时，恰巧遇见陈矩迎面而来。
“陈公公！你留步，本宫有些话想要问一问公公。”
陈矩在李德嫔面前站定，皱着眉头叹气，“德嫔娘娘，奴婢知道您要问什么。这次郑贵妃的事情，奴婢绞尽脑汁着实也是不知该如何相帮。”
李德嫔道：“陈公公，本宫不是要来为难你的，本宫只问你，尚衣监是不是有个小太监也得了麻疹？此人现在何处，本宫有话要去问他。”
陈矩摇摇头，“德嫔娘娘所说的那个小太监，奴婢也去尚衣监看了，病得尚且神志未清，不过有太医偶尔照拂，应该能保住命。”
“有太医照拂？”李德嫔微微颦眉，“这小太监竟有这样大的面子。”
“说是恭妃娘娘偶然听闻此事，念及宫女太监命薄无依，心生怜意，这才指了个太医来照顾。”陈矩尚且当着司礼监的差事，忙得不可开交，“德嫔娘娘暂且宽心，有奴婢在，郑贵妃处的一应吃穿用度都不会有短的。”
李德嫔也知陈矩此次着实是力有不逮，便也不欲为难于他，只含笑道：“劳陈公公照应，本宫先替郑贵妃谢过公公了。”
看着陈矩快步离去，金月小声问道：“娘娘，咱们现在怎么办？”
李德嫔眸光渐渐缩紧，“去碧琳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