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保与刘成原本守在门外，见此变故即刻便冲了进来，一时之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白苓也有些着急，“娘娘，李正妃的身子素来不好，会不会出什么事？”
庞保刘成便想抬了李正妃在怿心床榻之上安放，怿心却是起了小人之心，嫌恶道：“挪回碧琳馆还给潞王，本宫这是妖精窝，容不下这尊大佛！”
白苓奔到门口，看着庞保刘成抬着李正妃走了出去，急得直跳脚，“娘娘，奴婢还是担心，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办？”
“放心吧，她才不会那么容易死。”
白苓一跺脚，“死了也好！听她的混账话是要做些什么事情来报复娘娘呢！”
怿心失笑，“你这丫头，翻脸却是比翻书还快。这个李正妃，不过是个色厉内荏之辈，这样的话敢这般宣之于口，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这么久了，她若真有那个能耐，赵次妃还能安然无恙留在潞王府中么？”
白苓这才高兴了，“娘娘说的是。”
不多时，慈宁宫便来了人传话，说是要叫怿心即刻过去。
白苓亦步亦趋跟在怿心的轿子边儿，隔着轿帘子又忧心起来，“娘娘，你说太后娘娘这个时候叫咱们过去，是为了什么？”
怿心看着十指之上的蔻丹，“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那位李正妃的状告到了太后面前了。”
在慈宁门外下轿，白苓便跟在怿心身后进了慈宁宫。
果然一进门便看见了李正妃虚弱地伏在圈椅把手指上，声声哀泣控诉着怿心的咄咄逼人。
怿心甫一进宫门，李正妃的目光便急急投了过来，朝着上座的李太后与朱翊钧跪在了地上，“妾身求母后，求陛下做主，为妾身与常浚讨回公道！”
李太后眉心一拧，“你的事情哀家已经听过一遍了，这次的事情又和常浚有什么关系？”
“母后！您难道忘了么？她是害死常浚的凶手，如何能够逍遥法外？”
李太后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提它做什么？况且此事早有定论，常浚之死是那魏嬷嬷一手造成栽赃郑贵妃，郑贵妃含冤禁足，邠哀王甫生即死，还不够造孽么？”
“不！母后，邠哀王的死是报应！因为常浚就是郑贵妃害的，一定是她，她是个妖精！”李正妃眼中的火几乎要将怿心焚烧殆尽。
“那你说，郑贵妃为何要害死常浚？”
李正妃连连哼了两声，“那还用说么，自然是因为……”
“住口！”
朱翊钧的怒喝骤然爆发在殿中，“你身为潞王正妃，擅自于翊坤宫闹事晕厥，如今更是搅扰太后慈宁，还旧事重提意欲诬陷，此等品行如何能为潞王正妃？”
他朝外头一望，恰见朱翊镠过来，便伸手指住朱翊镠，“来得正好，写下休书，将这个女人遣回本家。”
朱翊镠尚且没有回过味来，“皇兄？你这是？”
李正妃忽然膝行着抱住了朱翊镠的双腿，哭得涕泗横流，“王爷，妾身身子骨不好，又已然失去了常浚，若让妾身再失去王爷，可叫妾身怎么活！”
李太后看得心烦，若然不是她当初怀着朱翊镠的时候与李正妃的母亲戏言约定定下亲事，如今也不会娶这样一个女人过门，不是病怏怏的，就是闹哄哄的。
终究在李太后心中，最为满意的潞王妃人选还是赵瑶迦。
李太后扶着瑚双的手往后殿走，“哀家管不得你们这一辈的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镠儿，下次进宫的时候把瑶迦带来，哀家挺想她的。”
朱翊镠站在怿心身侧，虽是看着地上的李正妃，余光里却满满都是怿心的身影。
他只低低道：“本王不会休你，回碧琳馆去罢。”
盛暑天热，又在外头走了一遭，站得久了怿心眼前便有些恍惚，伸手扶住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朱翊镠下意识想要去扶，又只得生生克制住，叫自己只作眼中不见。
朱翊钧将朱翊镠的神色动作一应看在眼里，却声色未动，只径自行至怿心身边，关切道：“头晕了？”
怿心轻倚在朱翊钧腰间，微微颔首道：“有了孩子总是这样的，臣妾已经习惯了。”
“朕带你回翊坤宫。”朱翊钧揽着怿心走出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盯着朱翊镠，看了许久，他的视线才缓缓下移，看向了抽抽搭搭的李正妃，“好自为之。”
李正妃躲在朱翊镠身边瑟缩了几下，颤颤悠悠道：“妾身知道了。”
万历十四年的新年刚过，怿心便趁着春节的喜气在正月初五的时候为朱翊钧产下一子。
怿心从来不曾在朱翊钧面上见到过这样的喜色，比当初生下轩姝之时更甚，名字是他早就拟好的，唤作朱常洵，取“洵”字洵美诚实之意。
连怿心也觉得这个孩子是最有福气的，不像轩姝与常漵在腹中之时，总是九死一生的遭际，常漵更是甫生即夭折。
去年九月之时，王荣妃的三公主朱轩妫也因病夭亡，常洵在朱翊钧眼中，便显得愈加珍贵起来。
朱翊钧总是抱着常洵笑着对怿心说，“这是常漵回来了，是朕的常漵回来了！”
每每此时，怿心总是劝他，“陛下，常洵是常洵，他不是常漵，您若是将他当作常漵的替代，对常洵不公平的。”
“朕管不得这样许多，怿心，你可知道朕有多高兴么？不论是常漵也好，常洵也好，都是朕与你的孩子，朕要将朕拥有的一切都给他，整个大明江山，朕也要尽数付与常洵！”
怀着常洵的时候，怿心总是没有过于在意朱翊钧的这些话，她总以为他的话是说来逗她开心作不得数的，却不曾想过他真的对常洵动了国本之念。
怿心不想扫朱翊钧的兴，却也不想叫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这样早便陷进风口浪尖，只好试探着对朱翊钧道：“陛下，常洵非嫡非长，如何担得起大明江山？”
朱翊钧得了常洵正是开怀，对于怿心的话倒是不甚介怀，只道：“朕无嫡子，至于长么……”
话说到一半，他却不说下去了，只淡淡笑着摇头。
“可见是臣妾来得不巧，陛下与贵妃娘娘在说体己话呢。”
康嫔许拂云从外头走进来，朝着朱翊钧与怿心便福了个身。
“哪里不巧？朕看你是来得正好。”朱翊钧将常洵交到奶娘手里，唤了陈矩进来，和颜悦色道，“晓谕六宫，晋贵妃郑氏为皇贵妃，康嫔许氏为德妃，三月春暖大地之时行册封礼。”
许德妃大喜过望，一时连谢恩也不记得，待得陈矩出了翊坤宫前往司礼监拟旨，这才直愣愣朝着朱翊钧跪了下来，“陛下，臣妾无才无德，如何能够担得起德妃之位？”
“何必妄自菲薄？”朱翊钧指一指怿心，“你只瞧着郑皇贵妃便是，这些名位上的东西，她素来是照单全收从不推辞的。”
许德妃低着头，“陛下，郑皇贵妃为陛下诞育三位皇嗣，得封皇贵妃名副其实，可臣妾于皇嗣之上一无所出，实实不敢承受妃位。”
朱翊钧的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朕说是你的便是你的，担不担得起朕有自己的考量，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臣妾谢陛下恩典。”许德妃螓首微昂，眉眼含笑望着高座的朱翊钧，眼波澹澹自他身上流过，连怿心看着都不免微微偏过了头。
“朕看你与皇贵妃素有交情，姝儿也总说喜欢你。皇贵妃从前便是德妃，如今朕把这名位给你，也是愿你往后一如往昔，扶持皇贵妃。”
一颗心像是被塞进了冰桶里，彻骨寒凉顿时蔓延全身，许德妃禁不住一个哆嗦，笑意便僵在了脸上。
微微颤抖的嘴角，像是凝着一朵霜花，许德妃微微咬着贝齿，强自叫自己的笑意柔和起来，“陛下苦心，臣妾省得了。”
许德妃站起身来，深深看了怿心一眼，这才含笑说着“臣妾告退”走出了翊坤宫。
含素见许德妃神色有异，忙扶住了她的手，“娘娘，陈矩公公方才说皇上封了娘娘为德妃，这是大喜事，您怎么瞧着好像不高兴？”
许德妃走在悠长的宫道之上，目光伸得远远的，却好似望不到底。
“喜事？”许德妃自嘲一笑，“是翊坤宫的喜事，是钟粹宫的喜事，却不是我许拂云的喜事。”
含素不解，“娘娘？”
许德妃深吸一口气，强行按下眼眶中的泪意，“没事儿，走吧。”
回到东六宫的地界，恰见王恭妃带着常洛与轩嫄迎面走过来。
许德妃心中有事，一时不察便未曾注意到王恭妃。
王恭妃却不高兴，“康嫔如今这谱儿是越发大了，见到本宫连礼数也忘了。”
含素上前一步扶住了许德妃的手，主子晋位，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情，含素便也生了几分傲气，向着王恭妃欠了欠身道：“恭妃娘娘，我家德妃娘娘与您名位想当，原不必与您行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