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叔今年六十岁了,张二婶也已五十出头了。老两口恩恩爱爱地过了大半辈子,美中不足地就是没留下儿女。有时,张二叔喝酒过了量,总愿拿张二婶开涮:“你这块破盐碱地,怎么就没长出个苗来?”张二婶也不示弱:“你也别光说我,瞅你那瞎苞米种儿吧,种什么样的地里也不会长出苗来的!”老两口说归说,闹归闹,过后照样恩爱有加,生活的挺滋润。
五年前的一天,张二叔上山溜他下的兔套儿时,在树洞里捡到一只小熊,刚睁眼睛。可能是它母亲被偷猎者捕获,或者是把它遗弃了,小熊嗷嗷地叫着找奶吃。张二叔脱掉外衣,把小黑熊兜回家。恰巧他家的老母猪生崽,一群猪崽正在母猪的腹下拱奶吃。张二叔的眼睛一亮,何不让熊崽也吃母猪的奶?他决定一试。熊崽被他放在猪崽的中间便本能地吃起猪奶来。或者是母性的慈爱,或者是母猪根本没认出熊崽来,它真的把熊崽当作自己的崽子,任凭熊崽咕嘟嘟地把小肚子吃得滚圆。就这样,熊崽成了张二叔家的一员了,跟屁虫般的围着张二叔老两口的身前身后转。老两口也把它视为己出,闲来无事就给它挠痒痒,梳理它身上的毛,还给它起了个漂亮的名字——熊姑娘。老两口一天到晚熊姑娘长、熊姑娘短地叫得甜,熊姑娘也似乎听懂了对它的爱称,哼哼叽叽地答应着,成了老两口的“尾巴”。
一来二去熊姑娘长大了,天天跟张二叔上山溜兔套儿,乐此不疲。夏天实在太短暂,转眼又到了十月,山里下了第一场雪。一天,张二叔又领着熊姑娘上山溜兔套儿,突然它一阵嘶叫,张二叔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啊!一群野狼追上来了。近些年来,国家把狼列为二级保护动物,所以野狼得以和张二叔“和平共处”,经常看见这些家伙成群结队地在张二叔溜兔套儿的附近游荡。有时甚至把他和熊姑娘团团围住,几个小时不肯散去。好在它们平时并不缺少食物,对人没有恶意,再加上有熊姑娘“保驾”,群狼也不敢对张二叔轻举妄动。可今天张二叔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这群狼足有二十多只,个个体型硕大,尖耳直立,眼露凶光。细瞧,它们的肚皮都贴到了一起,显然是饥饿已极,要拿张二叔和他的熊姑娘裹腹了。张二叔想,来者不善啊,咱惹不起还躲得起,忙加快脚步,边疾走边呼唤熊姑娘。熊姑娘似乎也看出了事态的严重,紧随着张二叔的身后疾行,边走边回头轻轻地吼着,向狼群示威。可狼群并没买它的账,仍不远不近地在后面跟着。
前面就是清水河了,挡住了张二叔的去路。群狼从后面涌上来,未等张二叔缓过神来,只见熊姑娘嗖地蹿到张二叔的眼前,身体直立,示意张二叔趴在它身上过河。张二叔刚趴上它的背,熊姑娘便长嘶一声冲进了河里。与一般人的想象相反,熊姑娘的游泳技术很高超,如鱼得水。张二叔想,只要能顺利地游到对岸,就什么也不怕了。可张二叔回头看时,只见狼群一阵怪嗥后也纷纷跳下了河,向他和熊姑娘追来。河水灌进张二叔的棉胶鞋,冰凉刺骨。游到中流,水流异常湍急,熊姑娘一下子被横着冲下去十几米。无论它怎样努力也无法径直游向对岸了,只能顺流而下。张二叔趴在它的背上心已提到嗓子眼儿。
突然,张二叔发现上游冲下来一片浮冰,大的似锅盖,小的也有脸盆大小,没容他反应过来,一大块浮冰朝他拦腰撞去。他只觉得身子仿佛从中间断开了,一下子栽入冰河中。张二叔的游泳技术很差,只会简单的狗刨,当时就吓得六神无主,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只剩下喝水的份儿了。冰凉的河水冲进他的胃里,灌得他不停地打嗝儿,很快便晕头转向了。溺水的人见到什么抓什么,而且还死抓住不放。张二叔紧紧抓住熊姑娘背上的长鬃不松手,任凭河水魔鬼般地撕扯着他,蹂躏着他,把他往地狱里拽,他仍死死地抓住熊姑娘背上的长鬃不放。他心里明白,只要不撒手就不会离开人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张二叔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的全身完全麻木了,手脚不听使唤。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知道是熊姑娘把他拖上了岸,他的手上还紧握着熊姑娘的一撮鬃毛,连血带肉地被撕了下来。熊姑娘一直在用舌头轻轻地舔张二叔的脸,见他醒了竟高兴得手舞足蹈,又挥掌又晃头,还哼哼地叫着。张二叔明白了熊姑娘的意思,它是想让他爬到它背上,要背他回家。可是张二叔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他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爬起来。只听张二叔喃喃地说:“熊姑娘,去吧,快回家找人,先别管我了。”熊姑娘似乎听懂了张二叔的话,在用力地摇头,它那黑亮的小眼睛里闪着泪光。当时的气温是零下二十度左右。张二叔的衣服已被冻成一层冰的铠甲,在雪地上躺不了多久就得被活活冻死。熊姑娘在附近跑了几圈儿,又回到张二叔的身边,用嘴咬住了他背后的衣服,用两只前掌把他抱起来,迈着艰难的步子蹒跚地往家走。张二叔明白了,熊姑娘想把他抱回家去。张二叔被熊姑娘的举动深深地震颤着,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成双成对地往下掉。
熊姑娘不知疲倦地叼着张二叔后背的衣服,始终用两只前掌艰难地抱着张二叔的腰,生怕冻得半死的张二叔半路上死掉。可这里距张二叔的家至少有几十公里,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呢?又走了很长时间,熊姑娘终于把他放下了。张二叔看到熊姑娘的嘴角淌着血,牙齿都被鲜血染红了。再往旁边看,热气弥漫,像起了大雾。原来熊姑娘把张二叔抱到一个温泉旁,泉眼喷出半米高的水柱,形成一个方圆四、五十米的水湖。熊姑娘进去试了试,有一米多深,便转回身来把冻得半死的张二叔抛进温泉里。水温有五十度左右,张二叔的周身如冰块一样迅速地融化着,不一会儿,他的四肢都有知觉了,能活动了,便伸出手来召唤熊姑娘也进来冲个热水澡。熊姑娘见张二叔缓了过来喜出望外,扑通一声也跳进温泉里,趴在泉水里尽情地戏着水,还搂住张二叔的脖子呜咽着,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张二叔这才看清熊姑娘也受了伤,浑身被巨大的冰块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它刚才一定于风浪进行过一场生死的较量。那风浪肯定会把那狼群冲得无影无踪的。张二叔这才想起去年开春时他曾领着熊姑娘来过这里洗过热水澡,没想到它竟记住了。如果没有这温泉,张二叔是死是活真还没法儿说呢。又歇了很长时间,张二叔恢复了体力,便拧干衣服,领着熊姑娘回到了家里。
张二婶盼星星盼月亮般地终于盼回来张二叔和他们的熊姑娘。一看张二叔浑身湿漉漉的样子就猜出他和熊姑娘一定遭遇了不测。张二叔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奇特的经历,张二婶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她才缓过神来,抱着熊姑娘不撒手,喃喃地说:“熊姑娘,我的千金,我的宝贝,俺老两口子这辈子算离不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