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的作者萧红,尽管只活了31岁,她却是民国时期四大才女之一。24岁时,以中篇小说《生死场》一举成名,扣开了文学的大门。对于萧红的作品,记得在学生时代,我们学习过一篇散文《火烧云》。对那篇课文,从文章结构上,从语言特征上,老师讲得眉飞色舞,只是,那时的我们不知道,作者萧红是那么一位才华横溢的女子
电影《黄金时代》,就是描写萧红短暂而传奇的一生。作为一部有些类似“传记”的电影,导演许鞍华和编剧李樯用严谨得有些苛刻的手法,搭配汤唯展现的民国气质,将萧红展现在大银幕上。不少人是从这部电影开始了解和认识萧红这位被称作“民国第一苦命女子”的。
前年,我在书店里无意间翻看到一本萧红的《呼兰河传》,浏览了几页,一下子就有了兴趣,爱不释手,当即买下。回到工地上细细品读,这才是真正的一位了不起的才女,在她的笔下,民国的小镇和风土人情,像一幅幅画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她写的是小说,读来有着散文的味道,有着一种高度的真实感,这不光靠技巧完成的,而是一种非凡的才华。就像莫泊桑在《羊脂球》中所写的羊脂球这个妓女一样,文章结尾写道:“羊脂球一直在哭,有时候在两节歌声的中间,黑夜里送出一声呜咽,那是她没能忍住的一声悲啼。”似乎这事就发生在我们眼前,发生在读者身边,这人就在目光所及之内。她的表情,我们能清晰可见,她的哭声,我们能清晰可闻,《呼兰河传》中的描述也是如此感同身受,身临其境。
“一进了院,正房五间,厢房三间,一律是青红砖瓦房,窗明几净,空气特别新鲜,花盆一盆一盆地摆在花架上,石柱子、金百合、马蛇菜、九月菊都一齐开了……小车子装潢得特别漂亮,车轮子都是银色的,车前边的帘子是半掩半卷的,使人得以看到里边去。车里边是红彤彤的铺着大红的褥子,赶车的坐在车沿上,满脸是笑,得意洋洋。”
别误会,这不是人间的情景,是彩铺店为逝去者准备的,“看热闹的人,人人说好,个个称赞。穷人们看了这个竟觉得活着还没有死了好。”
“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那鼓声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个迷路的人在夜里诉说着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着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爱的母亲送着她的儿子远行。又好像是生离死别,万分地难舍。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萧红在《呼兰河传》中塑造的人物,总是有一种辛酸的场景,一种悲苦的命运。再如那个小团圆媳妇,就是胡家的一个童养媳。仅仅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成天乐呵呵地笑。可胡家觉得她不稳重,没有一个当儿媳的样子,想给她来个下马威。总是无端地打她,左邻右舍也支持胡家的行为,都说应该打。胡家就越打越凶,时间也越打越长,一到夜里,凄惨的哭声就会划破夜空,很远都听得见。
小团圆媳妇被折磨得生了病,胡家听了跳大神的话,决定给小团圆媳妇用开水洗澡。可以想象,开水淋到身上的那一刻,小姑娘是如何撕心裂肺地哀嚎。那是一种不忍目睹的残忍,更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无知。
洗澡时,很多人来看热闹,只见她被滚烫的水烫了三次,居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几天后终于死去了。一个还不懂事的女孩,就被愚昧的人们折磨而死,读来让人心碎的同时,也反映那个时代男尊女卑的现实。作为别人的儿媳,不管你是年龄大小,在男方家里,都没有你当家作主的权利。这是萧红对现实社会的一种呐喊?还是反衬她自己悲苦命运的一曲挽歌?
又一个就是跳大神的镜头,“跳大神,大半是天黑跳起,只要一打起鼓来,就男女老幼,都往这跳神的人家跑,若是夏天,就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还有些女人,拉着孩子,抱着孩子,哭天叫地地从墙头上跳过来,跳过来看跳神的。跳到半夜时分,要送神归山了,那时候,那鼓打得分外地响,大神也唱得分外地好听;邻居左右,十家二十家的人家都听得到,使人听了起着一种悲凉的情绪,二神嘴里唱,大仙家回山了,要慢慢地走,要慢慢地行。”
读着这些文字,就让我想起童年时代,我们那儿也有类似的场景,人们把跳神的“巫婆”亲切地喊妈、叫娘,称婆婆、叫奶奶,比喊自己的亲人还亲切、温存,着实让人可笑。萧红在描写这些场景时,如行云流水,毫不费力,就如她一直生活在那种环境中。
《呼兰河传》更像一部自传,萧红就是闭上双眼,也能看见自己出生小城的每条街道,每个商店的招牌,每条路旁的树木,自家的每间屋子每个摆设,当然还有那些人那些事,她对这些太熟悉了,并在这些事物上寄予了深厚的情感。看来,在虚构的世界里,写好自己熟悉的东西,更是一种真实的美。
这样一位出色的才女,她自己真实的人生如何,命运怎样?我喜欢关注名著背后的故事,喜欢关注才女,尤其是才女们的恋爱状态,感情生活,婚姻家庭。俗话说,爱情是女人的全部。这句话从古到今,变化不大,就算如今,女人可以自食其力,可以赚钱,可以养家,但爱情仍然是女人人生中的主旋律。
作为多情的才女,萧红和同时代的美女阮玲玉差不多,都命运多舛,都遇人不淑,都敢爱敢恨。只是,阮玲玉做得更绝,以自杀的方式解脱感情的纠纷,企图让对方愧疚一辈子。萧红在感情上更为勇敢、坚强,只是,让人想不明白,那么优秀的才女,为何总是遭到不同男友的抛弃?
萧红和第一个男友汪恩甲,两人的感情也是分分合合,起起落落。十几岁时,父亲将萧红许配给了一位小学教师汪恩甲,或许父亲认为当教师的虽不会大富大贵,也能衣食无忧,过着平淡的日子。萧红起初对他并无反感,两人经常书信往来,汪恩甲有富家子弟的没落气息,接触愈多她愈增不满,想退婚去北平念高中,父亲坚决反对。最疼爱她的祖父已经去世,父女关系僵冷、对立,萧红以抽烟、喝酒排遣苦闷,性情变得喜怒无常。
那时,她和表哥陆哲舜青梅竹马,关系不错,情窦初开的少女,喜欢上了如小白脸一样帅气的表哥。等对方去了北平念大学,萧红悄悄离家出走,与表哥相聚,进入北平高中部就读,这样,可以和表哥朝夕相处,甚至耳鬓厮磨。
可是,表哥早有家室,两人的这一举动,在民国时代,如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在老家引起轩然大波,让人不敢相信,不可理喻,是一个天大的新闻。造成两家都不给生活费用,无形的压力,像一座大山一样向两位年轻人的头上压过来,让两人不堪重负,生活举步维艰。
加上北平的冬天异常寒冷,单薄的衣服也不能保持身上的体温。这时,感情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残酷现实的折磨。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站在北平呼啸的寒风中,冻得面无表情,瑟瑟发抖。风,掀起他俩的衣角;风,吹乱了两人的思绪。陆哲舜渐生悔意,用呆滞的目光,望着可怜的表妹,欲言又止。他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两人关系开始冷淡,寒假只得回到家里。
父亲怕女儿夜长梦多,到时闹得满城风雨,不可收拾,也会让自己颜面扫地,于是把萧红软禁起来。可以想象,正值青春年华的她,心中一定是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悲伤,难过,生不如死。假期结束前,她与家人周旋,假装同意与汪恩甲结婚,要置办嫁妆,得以去往哈尔滨,趁人不备,再次溜走抵达北平。汪恩甲一气之下,追往北平,萧红身上已没什么钱了,只得跟他回老家呼兰。家人将她安置在距离县城二十多公里的乡下庄园,严密监视,直到10月初,她才伺机跑掉。
走投无路的萧红,无奈之下去找汪恩甲,但汪氏家族已对她深恶痛绝,他俩遂同居于哈尔滨东兴顺旅馆。她曾经那么嫌弃汪恩甲抽鸦片,如今已是心灰意冷,两人一起吞云吐雾,在不尽人意的生活和爱情上,只有用鸦片麻醉自己的神经。后来,汪兄要求两人分手,她回到继母的娘家,汪恩甲曾去找她。此后,她去法院告汪兄代弟休妻,法庭上,汪恩甲却临阵倒戈,表示自己选择离婚。
法院当场判他们离婚,这结局大出意外,萧红怒不可遏地冲出法院,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街头呼啸而过,横冲直撞。只是,肚子饿了,她还得又回旅馆。汪恩甲追来道歉、解释,年轻气盛的他,拥着萧红,一番甜言蜜语,一番柔情蜜意,一次又一次用手指抚弄着她的长发,用手心拭去脸颊的热泪。这时,她的感情一片空白,最缺的就是情爱,只要汪说对她好,她的气很快消除了,两人又同居在一起。
1932年5月,他们在旅馆赊欠的食宿费已达四百多元,房东要钱。萧红已怀孕数月,最需要人照顾之时,汪恩甲对她说,回去拿些钱来。萧红高兴地给夫君送上一个香吻,并站在旅馆的窗前目送夫君远去的背影。谁知汪这一走成了“赵巧送灯台,一去永不来”。
已有五个多月身孕的萧红陷入绝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旅馆老板将她赶到简陋、阴暗的储藏室,一股刺鼻的霉味,时时折磨着她的嗅觉,房东天天催她要钱。7月上旬,听说旅馆老板已经找好妓院,要卖她抵债,萧红急中生智,投书《国际协报》求助。这时的她,无论谁对她伸出援手,她都会跟着谁。萧军知道她的处境,心急火燎,送了几册书过去看望她,并警告房东不要胡作非为,不要为非作歹。
可是,那些欠账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萧军一时也拿不出来,只得想办法四处筹钱。真是应验了那句古话,“天无绝人之路”。上天有眼,松花江决堤,洪水泛滥市区,水淹进了旅馆的屋子,房东忙前忙后,顾不上监视萧红了。萧军租了一条小船,来到了旅馆的窗外,在捎公的帮助下,萧红屏住呼吸,胸中有千万只小驴在乱撞,她扫视了一眼如垃圾房的屋子,顾不得穿鞋,光着脚丫,挺着大肚子,翻过窗台,扶着栏杆,跳上小船。
艄公摇着橹,小船像一条鱼儿,轻轻摆动着身子,很快离开了旅馆。她这才抬起头来,微微地张开嘴,轻轻地舒了口气。一股带着香味的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间照在小船上,一群蝴蝶伴着小船欢飞着,天空是那么明朗,空气是如此新鲜,萧红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喜悦。她按照萧军留下的地址,到裴馨园家暂住。为了感谢萧军的英雄救美之恩,萧红以身相许,两人同居在一起,那一年,她才21岁,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
不久,萧红住进医院分娩,孩子生下后因无力抚养而送人。出院后,两人住进道里新城大街的欧罗巴旅馆,开始共同生活。因没有固定收入,二人仅靠萧军当家庭教师和借债勉强度日。从两人的结合来看,萧红是被房东软禁于东兴顺旅馆,没有人生自由,这时的恋爱当然比较草率,没有经济来源,精神状态又差。萧军又是有家室的人,加之他大男子主义严重,这在两人爱情的花园里,犹如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两年后的1934年,“两萧”流亡至青岛,萧红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中篇小说《生死场》。此书1935年出版,使萧红在30年代的民国文坛上崭露头角。
然而,有着大男子主义思想的萧军,不是在背后默默支持妻子的文学事业,而是心中愤愤不平。这么一个有才华的妻子,要是萧军好好地对她,爱她,珍惜她,爱情也不会以悲剧告终。萧军除了打她以外,便是婚外恋,与上海学生陈涓玩暧昧关系。
1936年7月,为摆脱精神上的苦闷,萧红收拾行李,独自一人东渡日本,同年年末返回上海。抗战爆发后即辗转汉口、临汾、西安、重庆等地。1938年8月,在爱情的花园里,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了,萧红与萧军离异,各奔东西。这时的萧红,没有好好休整自己的身体,打扫自己心灵的尘埃,而是飞蛾扑火般投入下一段感情。
是不是天才的作家都是如此,其鲜活的文字,需要感情的滋润,需要爱情的滋养,一旦空白,就写不出文字来?萧红再次以一个孕妇的身份投入端木蕻良的怀抱。在感情方面,不少才女时刻离不开异性,到底是性格使然?还是文学创作需要感情的滋润?难道他们就是这样,在现实生活中七颠八倒,在虚构的世界里才不会弄错一根哪怕纤细的神经?
是的,也许没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感情的滋润下,萧红写下了不朽名著《呼兰河传》。此书再现了东北小城卑琐平凡的生活与民众得过且过的精神状态,正如萧红在书中结尾所言:“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这是民国文化土壤上,开出的一朵粉红色的玫瑰,鲜艳夺目,迎风招展。被茅盾称为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俗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读了呼兰河传,我更觉得,现实中的萧红,衣着破烂,食不果腹,感情上一波三折,就像她书中的不少人物一样,是民国中的一个实实在在的苦命才女。也正如她自己所发出的感慨: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