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平的家真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地方,淘淘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他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天真烂漫。精神上的放松、饮食上的调养,再穿上正平给他买的新衣服,淘淘的样子较刚来时有了很大的改观。
根据盗窃团伙嫌疑人招认的地址,短短一周的时间,警方就找到了淘淘的父母,他们风尘仆仆地连夜赶到北京,接他们的宝贝儿子回家。
正平和嘉星在派出所门口送别,淘淘被父母抱走了,直到看不清人影,淘淘那双泛着泪光的大眼睛仍然回望着哥哥、姐姐的方向。
数日相处,姐弟俩已然形影不离,此时突然的分别,让嘉星的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她不由得低声轻泣。正平只能尽量说些宽慰的话:“淘淘在他父母身边会健康快乐地长大……”
“那淘淘当初怎么就会丢了呢?”虽然有这样的疑问,但不管怎么说,叶嘉星也觉得淘淘回归自己的家庭是幸福的,并不是每个离开了家的孩子都能够再顺利地回去,比如她。
这个凌晨,他们从派出所往家的方向走着,嘉星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挽着正平的胳膊,默默地流着泪。陆正平看着前面的路,并不说什么,只是走得很慢,慢到他可以清楚地记住路灯的亮度和晚风的温度。
淘淘回家的事激发了叶嘉星找寻自己家人的热忱,这天,她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胡同,经过一个又一个提笼架鸟怡然散步的老大爷和载着游客飞奔的人力车,一直走到后海边上。
水面安静地荡漾着,映出碧蓝的长空,几个人悠闲地握着鱼竿,在“禁止垂钓”的标志牌旁边坐成一排,水草在紧挨堤岸的地方连成一片,焕发着浓郁的绿色,岸边的柳丝柔软地垂下来,伴着蝉鸣的韵律,随风轻摇。
看着微波潋滟的水面,叶嘉星感到既陌生又熟悉。
一个年轻人拿着相机拍摄后海的夏日风光,可能是太专注于相机的小小视窗,而没有留意到扶着石栏发呆的叶嘉星,一不小心碰到了她,手一滑差点把相机掉进深深的潭水里。
“好险,好险!”年轻人后怕地拍了拍胸口,把相机塞进包里放好,才算安心。
叶嘉星本来被吓了一跳,看到年轻人对相机如此上心的模样,她不由得笑了出来。
年轻人定了定神,准备向被撞到的人道歉,他抬起头,又愣住了,他记得这个面容,没有了先前的愁云惨雾,他只看到美目巧笑。
年轻人近乎开心地大呼:“哎,是你!我认得你。”
“你说你认识我?你确定你认识我吗?”叶嘉星吃惊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年轻人觉得有些奇怪,说道:“你忘了?那天你从院子里冲出来撞到我,还说我的手机型号老,可是我的手机明明是新买的啊。”
“什么手机?你到底是在哪里见到我的?”叶嘉星被这个年轻人绕得有点晕。
“棉布胡同啊,你不记得了啊?”年轻人以为这个女孩可能已经把他忘了,不免有些失望。
“你说的胡同在哪儿啊?从这儿怎么过去?”叶嘉星急着问。
“不远,我带你去吧!”年轻人又积极起来。
叶嘉星大喜过望,道了谢,便跟着年轻人朝着棉布胡同的方向走去。
路上,年轻人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自我介绍:“我叫何骥云,是晚报的编辑兼记者。我们报准备新增设一个专栏,所以我最近常来什刹海附近,寻找一些老北京的故事。
“那天看你从一座老院子里出来,还想问问你家院子有没有什么故事呢,结果你理都没理我就走了。可你现在又说不记得院子的位置了,看来你也不是那院子的主人,但是,凭借我记者的直觉,你跟那个院子肯定还是有渊源的……”
何骥云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叶嘉星却很沉默,现在她的内心是澎湃的,虽然眼前这个人只是在路上偶遇的,而并不是真正认识她的人,但他提供的线索却极有可能让她找到自己的家。
棉布胡同到了,70号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露出里面光秃秃的庭院和朱漆木门上方的“春色满园”四个字。
叶嘉星记忆的海洋里,仿佛刮起了龙卷风,高速转动的气旋掀起亿万张图片在她的心头翻涌,她的眼睛来不及眨动,想看清每一个飞速驶过的影子,好把它们串连成有逻辑的影像。
她看到了一座有花有树的院子,里面有她,还有爸爸,她看到了爸爸惨死在她的身边,她看到了凶手狰狞的笑脸,她看到了自己跨进了不同的世界……记忆回来了,悲伤,也跟着回来了。
叶嘉星推断,自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重返过去,这也许是一次机会,如果她能在某种程度上改变未来,可能将意味着她的爸爸不会无辜遇害了。这个想法,稀释了她心中的痛苦。
何骥云在这个奇怪女孩的脸上,看到了美好、伤痛和仇恨,而定格在最后的,是希望,他被叶嘉星变化莫测的表情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天我撞到你,今天你又撞了我,算是扯平了。哎,对了,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有了希望和勇气,叶嘉星终于恢复了常态。
“何——骥云。”何骥云立马掏出自己的记者证。
“绝尘之骥、从龙之云,你的名字还挺龙马精神的嘛!”叶嘉星戏谑道。
“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解读!”何骥云似乎又来了精神。
叶嘉星笑笑说:“那就祝你这匹宝马,早日长出翅膀来,直冲云霄!”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就完了?你不进院子看看?唉,每次都这样,话也不说清楚就走。”何骥云忙从包里掏出相机,但只来得及拍下叶嘉星的背影,他有些遗憾地把相机从眼前移开,自言自语:“长出翅膀直冲云霄……嗯,有想法!”
太多的情感一下子倾注在心头,嘉星觉得头晕目眩,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什刹海派出所附近。
“你怎么来了?”陆正平刚巧下班,远远地看见叶嘉星,便快步跑了过来。
“哥哥……”
这因习惯而顺嘴叫出的两个字,让叶嘉星不禁有些难为情,她平素最受不了肉麻的韩剧式“欧巴”称呼,但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此时再称他陆警官,会显得生分,而像高俊杰那样叫他正平,又不够敬重,思来想去,还是“哥哥”最为合适,反正也叫了这么久,大家都习惯了。
失忆期间貌似做了好多丢脸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形象还能不能挽回了……嘉星大致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除了过于幼稚了些,还好并没有犯什么大错误,万幸,万幸!
派出所前面一条街的便道内侧有一段青砖墙,上面爬满了爬山虎和牵牛花藤。
一朵牵牛花从路边的花藤上缓缓落下,叶嘉星蹲下拾起,盛夏本不是落花的季节,一朵花在这不该掉落的时候掉落,让她有些感伤,命运让她离开自己的家,就像轻轻地带走这朵花,她不禁对着花沉思良久。
“丫头,怎么了?”陆正平觉得叶嘉星有些反常。
“不如……给我取个名字吧!”叶嘉星提议,她考虑到既然自己穿越了时空,应该有一个新的身份。
“失忆女侠?”陆正平开她玩笑。
叶嘉星被气得笑了出来:“拜托,又不是拍古装片!我现在每天都出来,如果有人问起我的名字,我总不能每次都跟人家解释我失忆了吧。你就不能给我起个正式点的名字吗?”
陆正平愣了一会,像在自言自语地说:“我来起名字?”
嘉星看到正平的表情,也能理解他,淘淘就是个例子,感情多深厚也好,该离别的时候,也不会多停留,所以现在取不取名字,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加深分离时的不舍。
想到这里,叶嘉星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也不用……”
“叫牵牵吧!怎么样?”叶嘉星还没说完,陆正平就开了口。
“牵牵?”嘉星不解地看着正平。
陆正平指了指她手中拿着的牵牛花,嘉星惊喜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突然又问:“可是只有名,没有姓,也不成啊,姓千太少见了,也就是千颂伊吧……”
“什么送一?”陆正平没有听清。
“哦,我是在想我姓什么好,要不然,我就姓叶吧!”叶嘉星赶忙掩饰。
“为什么是叶呢?”陆正平追问。
叶嘉星心想:我本来就姓叶,可是就这么直接提到自己来自未来,会有人相信吗?至少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
她看了看旁边的花藤,叹了口气说:“唉,这朵牵牛花,要是有叶子牵着,就不会落下来,也就不会离开家了……”
“嗯,叶牵牵,很好听。”听到叶嘉星伤感的语调,陆正平能够理解她有家难回、举目无亲的处境。
叶嘉星看着牵牛花,陆正平看着她,心中暗暗想着:如果我是叶子,一定不会让你掉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