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枝一再的殷切邀请,让何骥云和叶嘉星也不好意思再作推拒,餐桌上,很多花和叶子都入菜做成了美味佳肴。
“上有蓝天,下有花海,王大哥,您这可能是最惬意的工作了!”何骥云不禁感叹道。
“环境确实是不错,但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那件事让我至今都胆战心惊啊!”王庆枝摇了摇头。
“对了,王大哥,当年到底是什么事,对您有那么大的影响啊?”叶嘉星拾起了之前的话题。
“我一直啊,就是做这行的,以前是以玫瑰花为主,我育苗技术好,又以诚待客,所以口碑一直不错,当年我的老客户都叫我‘玫瑰王’。”
王庆枝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放下手中的筷子继续说:“两年前,有一家做香水的外资企业想用我培育的玫瑰花进行深加工,如果合作成功,这将是一个持久的大单,很多同行都很眼热,更有一些心存不良的人搞起了恶性竞争,他们直接找到那家香水企业,污蔑我的花虚有其表,是因为打了药才看起来鲜亮,花期短,花瓣品质不好。
“那家香水企业是首次在国内寻找合作伙伴,所以很慎重,一个人说我的花不好,他们可能没有轻信,但是挤兑我的这几个同行联合起来,在各个地方,甚至在媒体上散播我和花圃的谣言,客户们纷纷不再跟我签合同了,我的生意一落千丈。
“你知道,做生意的,最注重的就是商誉,商誉要是没了,你的这摊活儿也就支不起来了。唉,我辛辛苦苦经营那么多年,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流言蜚语给击垮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因为这个,我差点想不开做了傻事。幸亏有小何,在我心里,他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呐!”
“瞧您说的,换了别人也会那样做的!”何骥云推让着王庆枝的感谢。
“要是别人也像你一样,我就不会想不开了!当时污蔑我的人就是找了一家媒体,把我的花作为反面典型报道,其它的媒体未经核实,却也纷纷转载,其实他们毫无根据,而我竟百口莫辩,就算后来打赢了官司,也没有渠道让别人知道真相,我也想过花点钱找人做个正面的报道,扭转形象,但是媒体除了因为法院判决,象征性地做了一小段更正声明之外,都不愿再碰此事。
“直到小何来我的花圃做采访,他没有像其他的记者那样,道听途说,带着已有的主观偏见,而是仔细到花田里去考察,带样品找人检验,那段时间,他每天都来,给花拍照片,认真做记录,到其它的花圃了解情况,再跟我家的花圃做比对。他忙了好长时间,最终写了一篇特别详实的报导,帮我重新树立了商誉,还指出了我管理上的不足之处。
“我太感谢你了小何,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听说你当时也是顶着报社的压力,执意刊登了那篇报道,还差点连累你被停职,我真是过意不去呀!”
“我答应帮你调查清楚,就一定会做到的,如果连这样简单明了的事实都无法刊出,我还做记者干什么?”何骥云认真地说。
有的时候,一个人做了一件自己认为很普通的事,而这件事对另一个人的影响却可能惠及整个人生。叶嘉星对何骥云又有了更深的了解,她很敬佩那些尊重自己的职业的人,此刻她赞赏的眼光,让何骥云的脸有些发烫。
吃完饭,王庆枝提出开车带他们回城,何骥云和叶嘉星觉得已经太麻烦这位王大哥了,所以一直婉拒。
“你们自己回去倒是无妨,可是这么多花和树苗你们也搬不动啊!”王庆枝带他们走到苗圃外围的路边,工作人员已经把搭配好的植株装在车上了。
何骥云把王庆枝拉到一边,悄悄地把钞票塞给他:“王大哥,今天真是谢谢您!这是购买这些植物的费用,您拿着。”
“哎,小何,你这是干什么,你对我的大恩,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现在帮这点小忙,你还要跟我客气!”王庆枝皱着眉头,不肯收钱。
“我给您的也不多,您就当给我友情价了,这大热天的,您亲自陪着我们选苗,耐心给我们讲解,还请我们吃饭,这些已经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了!”何骥云诚恳地说。
“你还是当年那个记者,做任何事都不计回报。”王庆枝推脱不过,只好收下,摇摇头说,“不过,有一点我看出来了,你对这个小叶姑娘可有点不太一样,提醒你一句,有些想法要勇于表达出来!行了,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就让我的司机送你们回去吧。”
回城的车刚开出没多远,叶嘉星就十分懊恼地说:“哎呀,还没付钱呢!这些花木的价格肯定不低,刚才王大哥让我检查植株的品种,我就在那傻看,完全忘了这事……现在也只好让司机师傅帮忙捎回去了!”
“别担心,我已经付过了。”何骥云气定神闲地说道。
“多少钱?我回去之后还给你。”
“这是王大哥的商业机密,我可不能告诉你。”何骥云歪着头,笑着说。
“什么呀,你快告诉我,要不然我怎么还你钱啊?”叶嘉星说得很认真,她从父亲那继承的习惯是还别人钱要还整数,四不舍、五入,只多不少,就连还钱给陆正平也坚决秉承了这一优良传统。
“这个花园我也有份参与,而且院子是叶奶奶的,怎么算这钱也不用你来出,再说,你那点工资除了要撑过这个月,你作为一个白领,难道不需要买一些高档正装来撑门面吗?”
何骥云轻轻松松地把理由说了个遍,叶嘉星还真说不过他。
这个何骥云啊,虽然平时嘻嘻哈哈的,实际上却心细如尘,不像我,一点儿也不沉稳,也不知道把魂魄落在哪里了……好吧,就算知道落在哪里也取不回来,靠这样的我,怎么对付程非凡呢?幸亏有个八卦……哦不,应该是正义凛然的记者来做卧底!真希望能快点查出什么名堂来,庆功宴我请客,全部工资都拿出来酬谢他,总够有诚意了吧!
“工资……对了,差点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叶嘉星突然说。
“什么事啊?”何骥云被吓了一跳。
“是这样的,我小时候来北京之后,资助了一个山区的小朋友,”叶嘉星降低了音量,“现在由于我的原因,资助的时间错后了,这一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但我总不能让这个孩子一直得不到帮助啊,所以我想等发了工资就给他寄点钱过去,结果发了工资之后,好多东西要买,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不管怎么说,明天一定得抽个时间去趟邮储。”
“可是你知道那个孩子的地址吗?”
“以前每次的汇款单都是我亲自写的,连着写了十多年,能不记得吗?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助之手,你会觉得浑身说不出的得劲,比到庙里开光的效果好多了!但我爸也时常提醒我,帮助别人的最终目的不是让自己痛快,而是要让你帮助的人痛快,所以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让别人认为你有优越感,伤害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
“牵牵,你——心地真好。”何骥云倾慕地看着叶嘉星。
“我这算什么呀,你都芳香四溢了!”叶嘉星笑着说。
“啊?什么?”何骥云没领会嘉星的意思。
“予人玫瑰,手有余香,你拯救了一个玫瑰园,还不是芳香四溢吗?”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回到棉布胡同,汽车想拐进胡同里面还是比较费劲的,所以只能暂时停在胡同口,叶嘉星和何骥云问街坊借了个手推车,分几趟把花木运回院子。
“这拿的都是什么呀?有花有草的。”叶老太太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这阵势,很是惊讶。
“奶奶,我们打算给这个院子装扮一下。”叶嘉星回答。
“对,您就甭管了,都交给我们了!”何骥云接着说,“牵牵,最后一趟了,我自己去吧,你先歇一下。”
等何骥云把司机送走,再回到院子的时候,叶嘉星已经在墙角的空地上开始为移栽做准备了。
“你这就开始了,也太有效率了吧!”何骥云把树苗放下,也过去帮忙。
“虽然是带土移植,还是要尽快把它们栽种好,还有王大哥给的营养肥料,也要施在土里,改善土壤的质量,这样存活率才会高。”叶嘉星边忙活着边解释。
“这么一天下来,你也快成专家了,来吧,这棵冬青先入土吧。”何骥云搬动着地上的植株。
“冬青、冬青,冬天也保持着绿色,真是执着。”叶嘉星扶住何骥云放在土坑里的冬青。
“冬青的花语是生命,很切题啊。”何骥云有感而发。
“冬青有花吗?”叶嘉星疑惑地问。
“没有花哪来的果实呢?”何骥云反问。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还真的有花,只是它的花不太明显,跟叶子差不多的样子。”叶嘉星也很感慨,“还真的是生命啊,平凡,却坚强地存在着。”
何骥云抬起头,看见叶嘉星精巧的侧脸镶嵌在被夕阳烧红的云霞里,他发觉自己对叶嘉星那颗感情的种子早已悄然种下,并长出了坚实的枝干和低调的花蕾。他突然想起王庆枝的话,“有些想法要勇于表达出来”。
正在酝酿自己的花蕾何时绽放的何骥云,看见叶嘉星的脸上蹭到了一点泥土,想帮她擦干净,手刚伸出去,却又收了回来,因为自己手上的土更多。何骥云第一次体会到害羞的感觉,手心出了很多汗,土也变成了泥,酝酿了半天,他准备再说点什么。
“我还知道,栀子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何骥云一边把栀子树放进一个硕大的瓷花盆里,一边心怀忐忑地说。
“永恒的爱……”叶嘉星重复着,“爸爸最喜欢那棵栀子树了,他对妈妈的爱、对我的爱,真的是像极了栀子花,白得圣洁,让人心怀感念。”
“除了你爸爸,还会有别人给你永恒的爱……”何骥云把话题引向了一个失败的冷场,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叶嘉星以为何骥云的话只是普通的安慰,并没有在意,她接着说:“这几棵灌木都栽好了,别忘了把你那些死不了……哦不,是金丝杜鹃的种子也撒在土里面。”
“那个也要种吗?”
“为什么不种?”叶嘉星又露出了笑容,“这种花虽然常见,但在阳光下也是很艳丽的,我小学的时候,学校花坛里满是这个,看着很亲切。”
刚刚在这里安家的小猫也跑过来凑热闹,绕着新栽的矮树,满意地发出“喵喵”的叫声。
“牵牵,小何,累了一天了,快来吃饭吧!”叶老太太过来叫他们吃饭的时候,被这两个粘着泥土的面孔逗笑了,也被这两个孩子短时间内打造出来的花园给吸引了,“这个——你们俩也太厉害了,这花,这树,真漂亮啊!”
“奶奶,您看,这几棵小树围出一个小花园,以后啊,我们就在这儿听您讲故事!”叶嘉星欣喜地计划着,看着奶奶开心的样子,这一天的疲劳全都值得了。
新亮的枝叶映衬着夕阳的余晖,像罩上了一层神圣的光晕,一阵清风吹来,新栽的矮树轻轻地摆动着,好似轻柔地诉说着什么。叶嘉星回过头,看了看风在枝叶上留下的痕迹,父亲仿佛还站在那里,笑着朝她挥手。
活泼的小猫和满园的花木,生机勃勃,把这个家撑满了,憨憨的老枣树也有了陪伴,萧条、疏落的院子仿佛一下子换了一个频道。
叶嘉星完成了一件对自己和姑奶奶来说都很重要的事,这个夜晚,她睡得很安稳,头痛的症状也没有再找上她。
与嘉星正相反,叶老太太竟睡不着了,突如其来的热闹,让她不禁热泪盈眶,家里沉寂了几十年,她都快忘记了在为着什么熬着日子,两个年轻人的到来把她的生活从全面的干枯中解救出来。看来牵牵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也已经把这个姑娘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她终于又有了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