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大早您这是忙什么呢？”叶嘉星来到院子里，指着姑奶奶手里拿着的长竹竿问道。
“打枣啊，现在正是时候。”叶老太太一边说，一边精神头十足地举起竹竿。
叶嘉星抬头一看，可不是嘛，枣树上的果实已经到了收获的时节。她从姑奶奶手里接过长竿，亲自敲打着缀满枣子的树枝，不一会儿功夫，她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地上已经铺满了大枣，很快就没有立脚的地方了，如此漂亮的果子，要是不小心踩到就太可惜了。
“这会儿收枣，吃起来清脆，过些日子等枣都红透了，是会更甜，但就是有点太绵软了，那些我一般就晒成干枣。”叶老太太拾起落在地上的枣，归了包堆，装满了一个大脸盆，由于还没有完全熟透，所以这些饱满而莹润的果实，一面像南红玛瑙，另一面像和田碧玉，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叶嘉星刚刚把洗好的枣装在小盆子里，就听见何骥云跟叶老太太说话的声音。
“叶奶奶，您这是准备出门啊？”
“我和牵牵刚收的枣，我得给几个以前的老同事送一些过去，就不招呼你了，牵牵在屋里呢，待会儿你也尝尝那枣，还是脆的呢！”
叶老太太出门去了，嘉星把盛满红枣的小盆子递给何骥云，笑道：“你还真是会选时间，刚有好吃的，你就到了！”
一到院子里，叶嘉星就忍不住去关注她的那个“时间的裂缝”，虽然枝叶看上去还有些细嫩，但已经有连成一片的趋势了，矮树下面的花也都含苞待放，秘密花园已初见雏形。
嘉星前几天已经在里面安置了一个不大的石质台面作为桌子，这会儿又找来了几个藤编的小凳子，布置起来，她在院子里忙活，小猫就跟在她身后，但看起来对何骥云仍然不太友善，它一个傲娇的睥睨，使得何骥云不敢上前帮忙了，只得端着一盆枣尴尬地杵在原地。
大功告成，叶嘉星满意地审视着她的植物城堡，邀请何骥云坐在小凳子上品尝美味的鲜枣。
“环境真的很重要，你看，稍微这么一布置，这院子立马旧貌换新颜了！”枣很清甜，叶嘉星的笑也很清甜。
“要是城市设计也如此简单就好了，那么我们的大环境也会更好！”何骥云顺势感叹了一句。
“你还真是忧国忧民！城市建设需要考虑的方面太多了，任何一个草率的决定都可能是以后十年二十年都无法挽还的败笔。”
“作为都市，人口肯定会越来越多，那么肯定就需要扩大城市容量，或者兴建卫星城之类的，所以未来的北京是不是更大了？”何骥云问。
叶嘉星点点头表示肯定：“北京一直在扩大，五环都不算郊区了，而且已经不说什么七环、八环了，修建城际高铁，搞的是京津冀一体化，地方大了呢，就要发展，最能见钱……嗯……这么说不好，应该说是最能见GDP的是信息技术产业，一大群搞IT的‘码农’被圈在各个文化园里为互联网经济添砖加瓦。
“可是网上的经济，一个买了，另一个卖了，成就双倍GDP，但那钱只是个数字，你总得有支撑这些数字的实业吧，那么好了，最能显著推动GDP的实业是工业，但是一部分工厂为了追求经济利益最大化，对生产排放不采取合格的环保措施，造成了水、作物和空气的严重污染，而工厂既能提供就业，又能为本地GDP做贡献，所以监管部门的工作也存在阻力，污染也就不会停止……”
何骥云展现出很大的担忧：“源头的水再清澈，如果没有出水口，也是一汪死水，就算中央有政策，到了地方没人去执行，或者就算有人愿意去执行，也会遭遇巨大的阻力，可是最后为他们买单的还不是那些因环境问题而罹患疾病的普通人吗？日本的水俣病不就是个警醒世界的案例吗？为什么就没有人重视呢？人本身难道不应该比那些由人创造出来的外在财富重要的多吗？”
叶嘉星说道：“人本身是应该比外在财富重要，但前提是这个‘人’说的是自己，相较于‘别的人’，当然还是自己的财富更重要。水俣事件是挺震撼的，但是我觉得连日本自己都没有吸取教训，那样频繁地震的国家，还疯狂建造核电站，他们的核泄漏不仅污染了自己的土地，还污染了整个大洋，那可是核污染……”
猫咪跃上石质桌面，抱起一颗最是滚圆的大枣，嗅了嗅，然后啃了起来。
“核污染？是不是像那个切尔诺贝利一样？天呐，这日本人看着挺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的，日本的漫画和音乐也挺励志、感人的，可你说他们怎么干出来的净是些霍毁世界的事呢？”何骥云对于不可逆转的污染事件也感到很心塞。
“生物受到核辐射之后可能存在发生变异的风险，我觉着有的人思想也像受了辐射一样，其实他们那里的普通百姓也挺可怜的……”叶嘉星突然对桌子上的小猫发起了脾气，“哎，我说你是不是也要变异啊？”嘉星担心尖尖的枣核会被猫咪误吞下去，竭力和它争抢那颗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的枣。
经过几个回合，猫咪的小爪终于败下阵来，委屈地跑开了，叶嘉星笑着摇摇头，为了这个淘气的小东西，她已经把家里所有带尖角的东西都藏起来了。
直到猫咪找了个地方伸伸懒腰，开始享受日光浴，叶嘉星才放心下来，接着对何骥云说：“跟新闻联播最后十分钟相比，咱们这些生活在新闻中段十分钟里的人真的已经很幸福了。各个历史时期之间都有一道看不见的界限，就像生物的进化一样，除非基因突变，否则无法超越时代，没有根基的空想再美好也只是海市蜃楼。
“我小时候那会儿——也就是现在，还有更早一些的时候，国家治政的中心思想是经济发展、经济稳健发展、经济全面发展，政策高歌猛进，企业家斗志昂扬，民众群情高涨，你在这种氛围下谈环境，就好比……”
“就好比在文化革命时期谈文化！”何骥云接了一句。
“对，盲目的脱贫和不顾一切的建设不是一时冲动，追求富裕的生活是一种信仰，直到经济腾飞之后，大家才发现环境已经糟透了，出门之前都得佩戴好防毒面具一样的口罩，再高喊一声‘为人民服雾’给自己壮胆！
“好在经济利益也以特定的角度拉扯人们对环境的重视，你想啊，房价高代表成本高，投资者望而却步，空气差代表不宜居，人才也都会选择环境更好的地方，这种倒逼的产业结构转型是一种无奈，不过也最见成效，科技的进步会越来越清楚地告诉人们，经济和环境，并不是矛盾的存在。”叶嘉星在2016年的时候，也是天天出门戴口罩，日日祈盼北方冷空气的到来。
何骥云听了叶嘉星形象的描述，也有很深的感触：“我觉得社会就像一个巨大的关系场，不知为何，明明面对的是共同的利益，可很多人却不约而同地变身成了旁观者，于是就产生了另一种效应，每个人都在等待别人做出改变，并且如果在别人没有正面的改变之前，自己先做出改变的话，还会有一种吃亏的感觉，所以情况很难得以真正的改观。
“社会要想进步，只有从上到下的变革，教育就是一种最深入的变革，我所说的教育，不是指普通的文化课教育，在考试中考得多高的分数，以后可以做多么体面的工作，而是通过教育，将正确的价值体系植根于幼小的思想中，为国家蓄存能量。就像咱们栽树一样，除了需要育种、选苗，浇水、施肥、除草、温度、光照，一个条件也不能少，政府的政策也要跟得上，应该多学一些发达国家或地区的先进经验，少走弯路。”
“要问学习先进经验有没有用？答案肯定是有用，但大都被用在事后，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事情就算提前预知也根本没用，自个儿真撞在南墙上才能知道什么是疼，你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听得进去不惑之年的人生哲理，那也着实是强人所难。
“其实只要病了还知道吃药，社会就有希望。这希望就落在你们这一代人身上啦，十五年后，你们这个年龄的人正是社会的中流砥柱，你们的价值观将影响整个社会若干年的发展动向，你们那代人多努力，我们这代人才能少奋斗啊，为了我们，就辛苦你们啦！”叶嘉星俏皮地对何骥云双手握拳行礼。
“听你这么说，我肩上的担子又沉了不少啊！”何骥云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那可不是嘛，爱因斯坦的肩上有整个宇宙呢！‘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
何骥云若有所思地低声说：“不跟宇宙比较，社会已经让人显得异常渺小了，人能做很多事，又仿佛做不了什么，就像牵线木偶一样在社会的舞台上比划着，思想是多么重要，有了思想，就不再是木偶，然而就算是有了思想，仍然有那根线牵着，其结果又与其它的牵线木偶有何分别呢？”
他理解那些想做实事、却每遇掣肘的人，他采访过一些这样的人，他也知道难度在哪里，可是以他的能力却不足以把这样的事实完全展现出来，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些牵线布偶中的一员呢？
何骥云看看那棵老枣树粗壮的树干，从一粒种籽埋进土壤，到人们吃到这清甜的果实，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他豁然开朗，世事皆需行之以诚，持之以恒，如嘉星所说，十五年后更加自由、更加宽广和更加有思想的舆论环境，是现在的他和像他一样的人不轻言放弃的结果，那时，他的理想才能得以实现，与嘉星的畅叙使他更加坚信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