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星在棉布胡同口下了出租车,何骥云远远地朝她挥手,他一直等在那儿。
“你在这儿站着干嘛?”嘉星感到奇怪,就算有事也可以在院子里坐着等啊。
“等你啊,你下班怎么跟程非凡走了?”何骥云担心地问。
两个人并肩朝70号院子的方向走去,叶嘉星叹了口气说:“别提了,那个宋承贤陷害我,跟我说什么公司员工聚会,好多人都会去,我去了才知道,他是在帮他老板约我!”
“约你?什么意思?”何骥云吃了一惊。
“嗯……”叶嘉星的表情也显示出她纷乱的心情。
“你是说他在追求你吗?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何骥云差点急火攻心。
“没有怎么样,只是,应付这种事会很累心,看来咱们要加快调查速度了,我只能尽量少跟他接触,但是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如果对谁有兴趣,肯定会调查那个人的背景,你说他要是看到我那份另类的证明材料……”
“你提供的那份材料显得你跟警察联系很紧密,所以我没把那个交给我报社的同事,而是为你量身打造了一份新的,跟你在2016年的真实履历相似,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那我就放心了,还是你想的周全!”进了院门,叶嘉星刚刚稍事放松了一下,又突然看见何骥云的胳膊上有很大一块乌青,“哎,你胳膊怎么了?”
“没什么事,就是搬货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了。”何骥云轻描淡写,可叶嘉星不经意间轻轻碰到了那伤处,他就疼得直冒汗。
“还说没事,去医院吧!”叶嘉星有些着急。
“这就是普通皮外伤,也没流血,去医院也没什么用,我买瓶药油擦擦就好了,没事!” 何骥云还在硬撑。
“你这是工伤啊!”
“别提了,我们那个主管不但不管我的伤,还给我派重活,干得稍微慢点,他态度就相当恶劣,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下班!”何骥云的脸上满是凄惨。
“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都是吸血鬼,你这么优秀的记者,老在这儿做粗重活怎么行,不管怎么说,你这是工伤,就算这儿不管,你们报社也应该负责!”叶嘉星愤愤不平。
对叶嘉星的话,何骥云只能付诸一笑,他在报社得之不易的事业编制已经被他放弃了,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眼前的嘉星,他也许并不能做什么,但他要保护她的决心,从答应她的那一刻起,就再没有改变过,而此时程非凡对叶嘉星的觊觎,更加令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叶嘉星突然想起了什么,跑进屋里,一会儿工夫,她拿了个瓶子出来,递给何骥云,说道:“奶奶这儿有红花油!”
何骥云打开红花油的瓶盖,因一股刺鼻的味道而不由得蹙起了眉,但想到这药油是嘉星给的,骥云的眉宇间又完全舒展开来。
骥云反手按揉伤患处实在有些不便,嘉星在旁边看着都着急,干脆亲自过去帮忙,可她并不知道如何使用红花油医治伤处,甚至把何骥云弄得更加疼痛,然而何骥云就是沉浸在嘉星的关心中无法自拔,这也许是一种精神吗啡吧。
“你饿了?”何骥云示意叶嘉星,她的肚子在咕咕叫。
“呃……呵呵。”因为之前的紧张劲还没散,要不是何骥云提醒,叶嘉星自己都没发觉。
“你不是吃饭了吗?”
“那种气氛,我怎么敢放开吃啊?你也……饿了?”叶嘉星也指了指何骥云同样发出响声的腹胃,“一直等我,你也没吃东西吧?我请你吃饭去吧!”
“这个时间了,饭店都闭餐了吧?”何骥云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宵夜啊!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大排档呢,你等会儿啊,我去跟奶奶说一声,跟你出去,她应该放心的。”
何骥云带着叶嘉星坐在一家露天大排档的椅子上,周围的灯光组成了一个明亮的框架,在夜幕下,犹如一个小小的城邦。
“这家店挺干净的,你看看想吃什么?”何骥云把菜单推到叶嘉星面前。
“哇,这么长的菜单,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叶嘉星对着像论文一样长的菜单发出感叹。
“你和谁?”何骥云听不懂叶嘉星的话。
“和你呀!”叶嘉星粲然一笑,何骥云当然是她的小伙伴了,但何骥云没能理解,还引发了一阵莫名的心慌。“这都是烧烤什么的,容易致癌吧?”对吃的东西,叶嘉星的讲究还是挺多的。
“你没吃过烧烤啊?”何骥云有些惊讶。
“没有,我一般都在家里吃,有一次露营本来是准备烧烤的,结果赶上大暴雨,还是没吃上。”
“你这……没有青春!”何骥云笑她。
“青春不是拼搏、热血,还有不服输的精神吗?原来大排档可以和这些划上等号啊,那我还真是错过不少呢!”
知道叶嘉星惯用反讽,何骥云可不想把难得的相聚变成辩论赛,于是火速推荐了另一个选择:“这家的砂锅也挺好的,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你点吧!我要稍微素一点的就行。”实在是饿了,叶嘉星接受了何骥云的建议,她又指了指另外几个餐桌旁放着的啤酒箱,玩笑道:“你不准备来瓶啤酒,一醉方休?”
“我可不喜欢喝酒,喝得晕乎乎挺没意思的,世界瞬息万变,生命如此短暂,咱们来畅谈理想吧!你有什么愿望吗?”在大排档的环境下,何骥云的情怀出来找他了。
“那肯定是改变历史,改变命运,打倒大反派,迎接新生活呀!”叶嘉星说得毫不含糊。
“你说那个是既定方针,咱们现在已经在努力的路上了,说个别的愿望!”
“那就是——世界和平。”叶嘉星一本正经地说。
正说着,大排档的伙计端上来两个热气腾腾的砂锅煲。
“秋老虎当道,这个大砂锅光是看着,就有种蒸桑拿的即视感啊!”眼前全是热气,叶嘉星感到无从下筷。
“好像也是……但是很好吃啊……”何骥云吹开了阻挡他视线的热气。
“嗯,果然是——舌尖上的大排档啊!”叶嘉星尝了一口之后,发出了感叹,“哎,你那个怎么好像不太一样呢?那是丸子和腊肠吧?”
“唔,对啊,你不是要素一点的嘛,所以不一样……要不然我们换,你吃我这个?”
“呃……”叶嘉星举着筷子犹豫了两秒钟,“算了,我都已经吃了,还换什么。”
“没关系啊……”
“真的不用,你愣着干什么,快吃吧。”
如果对面坐着的是陆正平,她也许会把两个砂锅都据为己有,再另给他点一份,嘉星心想,那大概是唯一一个她能够不加修饰地展现顽皮、任性那一面的人了。
这时,摊档前的电视里,播放着9.11恐怖袭击的新闻。
“这不是真的吧……”何骥云手中的筷子不小心掉在了桌面上,他很震惊。
“是真的,然后布什政府就宣布对阿富汗发动军事进攻了,这次的战争,到2014年底才结束。”对叶嘉星来说,这已经不是新闻了,但再看当时的场面,仍觉震撼。
“这……感觉好像珍珠港事件!不身临其境根本感受不到,原来无情的战火依然存在。”如果还在报社,何骥云这时候一定在为此专题忙碌不停,很多想法、很多感触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汇集成了稿子,他却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再是记者了,无可奈何地多了几分失落感。
“这些都是人类主动制造的惨剧,还有更多难以避免的劫难,2003年的非典,世界性的大瘟疫,成千上万的人病倒、死去,还有地震、海啸,避之不及的死亡阴影和支离破碎的家园,与自然的战争,人类更是单薄而无助……”
叶嘉星想起小学时曾对自己有过很大帮助的班主任,就是在非典中过世的,她的心里难受起来,还有因癌症离她而去的妈妈,生命脆弱的一面原来早就展现在眼前,只是她当时还小,记忆越遥远,伤心的滋味也就越淡。
“你那个世界和平的心愿……算了,另说一个愿望吧!”这个夜晚太过沉重,何骥云希望能聊个开心一点的话题。
“那可能就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吧!”说起愿望,生日烛光后面的那个亲切的面孔、那些令人愉悦的甜美时光,又浮上了叶嘉星的心头。
“跟喜欢的……牵牵,你有喜欢的人了?”何骥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自然,他当然能猜到叶嘉星所说的心上人是谁,看来,想象中的开心话题,彻底离他远去了。
“当你是好朋友才告诉你的,不许笑话我!”骥云的表情怎么装也不自然,嘉星误以为他是在憋笑,有点难为情,因为刚才的话多半是脱口而出的,“现在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前途未卜,而且,你也知道,我当下没有心情想这些,至于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叶嘉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程非凡的罪证,如果完成了这个她给自己设定的任务之后,仍然留在这个时空的话,她该不该去找陆正平呢?面对迷乱的时空概念,她也很矛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跳跃时间的轨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个时间节点出现才是最合理的。
有人会想,这个女孩有心上人了,那她遇到困难就去找她心上人好了,我就别凑热闹了;有人会想,这个女孩有心上人了,但是现在她遇到困难,并没有去找她的心上人,那么在这个时候帮助她的人,也许就有机会成为她的心上人……要么马上丢弃,要么将要得到。
何骥云从来都不是这样功利的人,工作如是,感情亦如是。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他,在这种时刻也会感到烦闷,他企图骗自己,却又骗不了自己,他真的很烦闷,感情越深想得到的就越多,他不敢说自己从未渴望过得到叶嘉星的爱情,明明自己才是她在这个时空中最先遇到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她会爱上别人呢?
骥云是一个磊落的人,可他偏偏只能偷偷地爱着那个人,一个他无法停止去爱的人。他的眼神,不敢泄露内心的秘密,她的情感,是他想而又不敢触碰的世界。
“老板,来瓶啤酒!”何骥云突然不想要那么清醒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不喜欢喝酒吗?”叶嘉星感到奇怪。
“偶尔喝点也好……”要是再不轻微地麻醉一下自己,何骥云的心脏可能会难以负荷突如其来的冲击。在喜欢的人面前,装作只是普通朋友,没有比这更折磨人心的了。
远远的,传来了《流星花园》的主题曲,“不准你难过,替你摆平寂寞,梦想的重量全部都交给我……”
一杯啤酒下肚,何骥云看着叶嘉星,心想:是不是不求回报、默默的爱,才是真正的爱呢?不知道,但我真的爱她,既然跟她待在一起就已经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了,又何必事事都只求结局呢?就算痛苦,就算折磨,我又怎能退却?
“这首歌现在很流行啊?”这是叶嘉星儿时在街上常听到的歌曲。
“是啊,这个电视剧很受欢迎。你喜欢什么歌?我找给你听,那个Walkman,别让它闲着。”何骥云说。
“我可是九零后,我平时听的歌,现在还都只是以灵感的形式存在呢,嗯,让我想想你们七零后有什么喜闻乐见的……对了,我爸喜欢听陈百强的歌,还挺怀旧的吧,听过那首《偏偏喜欢你》吗?‘偏偏’两个字,有一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感觉。我给你来两句,你感受一下。”
叶嘉星清了清嗓子,来了一段:“‘爱已是负累,相爱似受罪,心底如今满苦泪,旧日情如醉,此刻怕再追……’呵呵,勉勉强强还在调儿上吧?”叶嘉星的歌声引来了大排档里其他顾客讶异的目光。
“那首《眼泪为你流》,不更是一种情有独钟吗?‘眼泪在心里流,此际怎么开口,前事在心里飘浮,情意令人太难受……’”
“你唱得很好听,怎么不唱了?”
何骥云的嗓音确实不错,可他唱不下去了,他眼前的灯光变成了星芒,是因为微醺吗?还是歌中的眼泪流进了他的心里,旋而又从眼中流淌出来?
“不记得歌词了……”何骥云仰头喝下了最后一口啤酒。
不想沉醉,却再难醒来,汝之一笑,胜却世间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