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和痛苦,有时只在一瞬之间,陆正平瞪着眼望着病房里的天花板,他怕一闭上眼睛,泪水就会溢出来笑话他。牵牵是个聪明而又坚强的姑娘,她会有自己美好的未来,而双腿残废的自己,别说回警队了,就连照顾自己都成问题。
一种绝望,深深地笼罩着陆正平。
“正平,怎么了这是?”陆正平无法抑制的眼泪,被刚巧进来的高俊杰撞见了,“我刚才碰见牵牵了,刚要过去打招呼,没想到她哭着跑出去了。”
“可能是我说话重了点。”陆正平擦了擦眼角,有气无力地说。
“你跟她说什么了?不会是拒绝人家了吧?”
“那也是为她好。”陆正平连连叹息。
“我随口说的,你真拒绝她了?为什么呀?”高俊杰惊讶不已。
“她还这么年轻,我不能拖累她,我的腿……”陆正平无比的消沉。
“什么拖累?你的腿怎么了?”
“没有知觉,估计是废了!”
高俊杰听完陆正平的话,愣了两秒,随后便开始哈哈大笑,笑得险些岔了气。
正平面无表情地看着笑容浮夸的高俊杰,直到笑声逐渐小了,他才说:“你在这儿前仰后合地晃,晃得我头都晕了,我的悲剧就那么可乐吗?”
“你自己就给自己诊断了,醒了也没问问大夫啊?我告诉你真相吧,你腿里扎了好些木刺,需要做几个小手术,你当时冻僵了,加上疲劳过度,再加上轻微脑震荡,所以昏睡过去了,医生怕你手术过程中突然醒了乱动,可能麻药打得有点多,你现在捏捏,是不是有点麻?”
“还真像你说的,有点麻!”陆正平捏了捏腿,心情瞬间雨转晴了,“好久以前有一次我来处理伤口,麻药的量不够,医生跟我说下次还给我,看来他们说话还挺算数的!”
高俊杰忍不住又大笑了一阵,边笑边说:“你知道吗,这医生诊断和仪器诊断,就是人证和物证,别自己吓自己,刚才我一进来,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既然这样,我去帮你把心上人追回来吧!”
“哎,别去!”陆正平又开始顾虑重重,“这次没事,不代表下次也没事,咱们这高危职业,还是别坑人了吧。我还没说你呢,我受伤的事是你告诉牵牵的吧?”
“对啊,她拜托我的,说你这边要是有什么情况,让我及时告诉她。你说高危职业,那战争年代的战士不比咱们高危啊,不也都拖家带口的吗?谁还因为干个工作就做好孤独终老的准备了!要我说啊,你跟牵牵走不到一起,不是因为你的职业,而是因为你这人太一根筋,总把自己往死里逼,你说就你那水性,还下水救人呢!”
“对了,你提醒我了,最后那嫌疑人没事吧?”
“他能有什么事啊,我跟你说,愣警察遇上蠢嫌犯——这事准能上新闻,他逃跑往冰面上蹿,你想现在这天儿那冰能冻得瓷实吗?果不其然,掉冰窟窿里了吧。你呢,想都不想也往水里跳。哎唷,大冷的天,想想都冻得慌!结果他到了水里还拘捕呐,这一折腾可倒好,他没什么事,你差点淹死,救援队员要是再晚来一分钟,我估计你就得做水鬼了。”高俊杰把他的好兄弟好一顿揶揄。
“说的就跟你在边上看着似的……他掉进水里就喊救命,虽说是嫌疑人吧,但我能眼睁睁看他淹死吗?再说我水性也没那么差,谁想到他给我使拌儿啊,再加上冷,很快就晕了,这次确实是捡回一条命!”
“哎,我怎么感觉那小子是故意的呢?放着那么大地方他不跑,费那么老大劲,跨过护栏,也要上冰,喊完救命,还对你下狠手,这不对劲,你回头得把这些情况汇报一下!咱还是说眼巴前儿吧,牵牵的事,你打算怎么着?难得人家都主动表白了,当心过了这村没这店!”
“牵牵……我再好好想想吧,在一起也未必是好事,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的,警情永远是第一位,其他的多重要都得往后排,越亲的人越没办法重视,如果不能好好照顾她,那不就是耽误她吗?”
从警校开始,十年左右的时间,警情是第一使命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里,以他的个性,只要国徽还顶在帽檐上,他最爱的人永远都不能排在第一位,还没跟牵牵在一起,他就已经为这一点感到内疚了,所以他经常自我催眠,牵牵的离开也许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呢?
“你还真把她当女儿啦?人家用你照顾啊?老陆,我终于洞悉到你的弱点了,遇到感情的事,你就没有平时那种果敢了,变得婆婆妈妈的,等过两天有别人替你照顾她了,我看你还能不能嘴硬!算了,不说你了,我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高俊杰叹了口气。
“对了,俊杰,你在刑侦那边应该已经分配了吧?”正平不想再讨论牵牵的事,便岔开了话题。
“拜你的乌鸦嘴所赐,分配到经侦了……”高俊杰先是阴沉地看着陆正平,转而露出笑容,“不过没关系,经济方面的案子以前接触的少,这是我学习的机会,大案要案哪个不是错综复杂的呢,多学点没坏处……咳咳,不说这个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所里的几个兄弟,包括所长都在这陪着你做完手术才走,所长还亲自给你爸妈打了电话,他们听说你受伤了,正赶过来呢。”
“所长也是的,告诉他们干嘛?我跟他们没得聊。”陆正平面露难色。
“那有得聊的不是让你气走了嘛,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跟自己爹妈见个面有什么好为难的?当然啦,不常见面,一见面就这么躺着,是会有小小的尴尬,不过也还是可以克服的嘛。看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我先撤了啊,有事call我,我不一定接!”
高俊杰带着一脸的坏笑离开不久,陆正平的父母就到了。
“正平啊,你这伤得够重的呀!”陆心遥把一篮子水果放在病床边的桌子上。
“你们怎么来了?我没事,顶多也就是在这儿住两天。”陆正平尽量把情况往好了说。
“都住院了,还说没事,所长打电话说的也不清楚,给妈吓得不行,马上就赶过来了!”白秀清心有余悸。
陆心遥起了个话头:“听说你是为了追捕一个罪犯……”
“未经审判的犯罪分子,统称犯罪嫌疑人。”陆正平纠正道。
“他是不是故意的?”
“您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们基层小案子这么感兴趣了?”正平反问道。
“你小子最会顶嘴!当老爸的关心你两句,还错了?”陆心遥虽然气,但他确实没怎么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心里有愧,也发不出什么火。
“咱们别说这个了,来,吃个苹果,以后平平安安的!”白秀清适时地递过来一个苹果,岔开不愉快的话题,“哎,正平啊,你这算工伤吧,你们所里有没有什么表示啊?”
“表示我可以休息几天,不用上班了。”正平把苹果放了回去,又靠回了床头的枕头上。
“你这也老大不小的了,有没有女朋友啊?”白秀清见儿子不理睬,于是,换了个话题。
“没有。”
“要不,妈给你介绍一个,保证你满意!”
“不用。”陆正平果断拒绝。
“以前不觉得,但看到你伤成这样,我觉得你还是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
“找女朋友就是让人家照顾我的吗?人家凭什么呀?”陆正平很反感地说。
“正平,别骗我们了,你有女朋友了吧?至少也有心仪的对象了,妈妈看人不会有错的。”白秀清隐约在陆正平的表情里,看到了想要的答案,假意肯定,实则试探。
“您看出什么来了?摆明就是在诈供。”
“要是真的交往了朋友,就带给我们看看,”陆心遥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当然,我们不会有诸多意见,只是图个安心。我知道你对我们有很多不满,但我们总归是你的父母,希望咱们以后能建立正常的沟通吧。”
“到底是老干部,讲起话来都带着领导的风范。好,您说的我记住了。天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等我出院了,再去看你们。”陆正平终于说了句礼貌的话,但也开始送客了。
“那行,我们先走了,给你买的水果,多吃点啊!”白秀清临走仍在叮嘱着。
这人呐,岁数越大,往往越看重亲情。一辈子没重视过儿子的事,现在这迟来的关心,人家也未必愿意领这个情啊!多年累积的隔阂不可能于一夕消除,但只要有心,架一座桥同样可以逾越天堑。
这样想,陆心遥的心里痛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