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星尽心地看护着院子里的植物,像当年的爸爸那样,帮助它们挨过这个凛冬。
陆正平的伤也渐渐地好了,不值班的时候,他会到棉布胡同70号报道,有时还会带来一些令人伤感的故事,毕竟,怀着欣喜走进派出所的,也实属罕见。
二月间,春运早早开始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和外来务工人员也纷纷向着家乡的方向启程了,京城里惟有多挂些火红的灯笼,添一些过年的气氛。
陆正平被安排在大年夜留守值班,和叶嘉星约好一起包饺子过年,又变成了没能实现的约定。不过派出所的小厨房也没歇着,让几位值班民警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也吃上了热腾腾的饺子。
“这饺子,绝了!”于志霄吃得很满足,他擦了擦嘴,看着一直不动筷子的陆正平,不解地问道:“陆师兄,你怎么不吃啊?”
还没等陆正平开口,抵御着寒风的那道门,突然开了,大家的视线全都集中到站在门口被冻得微微哆嗦的叶嘉星身上。
“你这傻丫头,这么冷的天,在家暖暖和和待着多好!”陆正平好似开启了瞬时移动功能,把叶嘉星从门口拉到暖气片旁边。
“这不是给你送饺子来了嘛!”叶嘉星举起手中的饭盒,很有成就感地笑了。
“我说陆师兄怎么放着小厨房做的这么好吃的饺子都不动筷呢,合着等着更香的呢!”于志霄也过来凑热闹,在场的其他几位民警都被他逗笑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很多人包饺子,就算不是三鲜馅的或者韭菜鸡蛋的,也会往馅里边添点韭菜提味,我哥对韭菜过敏,所以我就自己包了送过来。”叶嘉星跟于志霄解释。
“哦,你是陆师兄的妹妹啊,我以为是嫂子呢,差点乌龙了,快来坐吧,我给你倒点热水去。”于志霄格外热情地帮叶嘉星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又忙着去倒热水。
陆正平低声对正在殷勤倒水的于志霄说:“注意点分寸,别热情过头了啊!”
“那……到底是妹妹啊,还是嫂子啊?”于志霄有点懵。
“哪儿那么多问题,把水给我就行了。”陆正平似笑非笑,说完就回到了叶嘉星身边。
这时,嘉星已经把饭盒摆好,看见正平过来,马上递上筷子,然后捧着热水杯坐在旁边一脸幸福地看着他吃。
“唉,我还真是不会分个眉眼高低啊!”于志霄看着额头上仿佛写了“恩爱”二字的两个人,兀自感叹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对韭菜过敏啊?”陆正平边往嘴里塞饺子边问叶嘉星。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吃巧克力饼干,知道我不吃带生的肉和海鲜,知道我爱吃冰激凌,却吃不得一口冷饭,就连我喜欢门口的小猫你都知道……”叶嘉星一口气说了好多。
“头一回感觉过敏这事不那么讨厌了。”陆正平没有想到,这些过往的小事,一桩一件,叶嘉星都默默地记在心间。
“过敏当然讨厌啦,怎么净说些有的没的!”叶嘉星把水杯往桌上一放,瞪起眼睛抗议。
“我要见天儿给你讲治安管理处罚条例,那不得把你闷坏了啊……哎,你包了两种馅啊?”陆正平吃到另一种馅料的时候惊讶了一下。
“哪种好吃?”叶嘉星满怀期待地问。
“都好吃!比我上次调那馅强多了,只是太辛苦你了。”陆正平哪吃得出来是什么味道啊,此时他吃什么都是甜的。
“那有什么的,幸亏我来找你吧,过年要是吃不上饺子得多遗憾啊!”
除夕这晚,警情虽然不多,可这一顿饺子还是分成两次才吃完,最后几个已经凉透了,陆正平拿开水烫了烫,塞进嘴里,比美味更加味美。
远处有烟花被放飞在夜空中,一瞬间的光亮,留下的是满天的硫烟,不知道是要扮靓夜空还是染污夜空,叶嘉星忧郁地望着窗外,如星光那般天然的美好都不见了踪影。直到陆正平又一次出警回来推开门的时候,她才绽放了笑容,岁月静好比轰轰烈烈更值得珍惜,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年,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正月里,难得有一天假期,陆正平准备带叶嘉星出去散散心。
“今天初七,要不要去逛庙会?最后一天了。”陆正平询问叶嘉星的意见。
“那就去地坛吧!”叶嘉星记起刚来北京的那年春节,父亲就带着她去地坛逛了庙会,想来,也正是这年初七。
从地坛西门气派的大牌楼走进去,嘉星感觉这里并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好玩,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好糊弄,不过就算这样,也比长大之后,渐渐沦为“人多、东西贵”的代名词的庙会要好太多了,光是少了乌泱乌泱的人群就已经值得庆幸了。
广厚街上还是有些拥挤的,他们跟着人流缓慢地向前移动。
很像在约会啊!嘉星的心里又开始小鹿乱撞,不过怎么感觉好像少点什么似的……她扭头一看,哥哥呢?凭空消失在人山人海里了。
她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忽然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这个你准爱吃吧?”正平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支糖葫芦。
叶嘉星想到欠缺的是什么了,旁边经过的年轻男女都是手牵着手的,可陆正平一点要牵她手的意思都没有,她也没那么厚脸皮主动去拉正平,只好作罢,但她实在不想哥哥再次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了,无奈只好开启了聊天模式。
她开心地咬了一口红红的糖衣山楂,问道:“哥哥,你都逛过哪些个庙会啊?”
“四九城里的,基本都去过吧,我小时候啊,爷爷带着我绕世界转,长大之后都不记得有庙会这么个茬儿了。爷爷跟我说,他们那个年代逛庙会,都会去西庙,可是你瞅护国寺,现在就只剩下小吃店和一个不让进的金刚殿了。”陆正平不无遗憾地说。
“那会儿的庙会肯定跟现在的大不一样吧?”
“爷爷说,现在的庙会都是有样子,没灵魂,他那会儿的庙会,每个月都有,吃的使的用的自不必说,小到针头线脑,大到古玩字画,什么都能找见,还有不少手艺人,打铁的、焗碗的、擦铜器的、做衣裳的、纳鞋底的、扎绢花的,要说娱乐,更是有唱戏、说书、拉洋片,相声、杂耍、变戏法,好玩的不得了。我爷爷和奶奶这么两个阶级、立场完全不同的人,当初就是在庙会上认识的。”
陆正平相声贯口一样的描述,在叶嘉星的脑海中勾画出了一个全能的百货公司和浪漫的游乐场,然而他说的那些,多半都已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消失在大众的消费项目里了,而那时庙会上的人,也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哥,你看这个!”叶嘉星在一个泥塑摊位前停了下来。
“这兔儿爷都是中秋请回家,现在不是时候吧?”陆正平说。
“我看你那阳台上就摆着一位,孤零零的,搁那净落土了,我想再请个兔儿奶奶回去陪着他,你说好不好?”
嘉星说的那位兔儿爷是小时候的某个八月十五,爷爷送给正平的,照旧例,中秋过后,这尊泥像就会被摔个粉碎,可他没下得去手,悄悄地把他的兔儿爷藏在了阳台的角落里,月月年年匆匆而逝,儿时的记忆也已经离他远去,然而嘉星的话,仍然深深地触动了他。
在众多精美的彩塑中,他们选了一尊面容勾画得最细腻的,嘉星小心翼翼地把装着兔儿奶奶的盒子捧在手里。
经过热闹的方泽坛,他们来到了一处人流相对少一些的围墙外面,这是一个红墙金瓦围成的院落,里面的皇祗室,是明清时皇家的地神庙,供奉的是“皇地祗神”,祭祀时神位会被请到方泽坛上祭拜。皇室凋零之后,这里被改造成了地坛文物陈列室,不过这天并不对外开放,虽然大门开着,但禁止游客入内,他们也就只能向里面张望一下。
“这是座庙吧?”叶嘉星向陆正平求证。
“啊,算是吧。”
“那我们来祈愿吧!”叶嘉星小心地把手里捧着的红色锦缎盒子放在了脚边的地上,兴奋地搓起手来。
“呃……我是警察,信仰唯物主义……”
“就一次,当是陪我,好吗?”嘉星恳切地望着正平。
“嗯……”
叶嘉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地许下愿望,哥哥的工作有时候会遇到危险,我愿他每每逢凶化吉。
陆正平看着叶嘉星虔敬的模样,心里一动,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在心里说了一句话:丫头,希望有那么一天,即便我作为警察,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把你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