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星回到陆正平的家,打开灯,柔和的光,映出他们过往的画面,她突然想起电视机旁边的柜子里面有酒,正平为她过生日的时候,只喝了一点,恍惚中,她又看到了那个挺拔的背影,又听到了那悦耳的琴声。
电视柜上,兔儿爷和兔儿奶奶还在那里静静地守护着彼此,叶嘉星看着那个曾经被摔成碎片,又被陆正平精心粘好的泥像,心中又涌入不少悲冷:为什么躺在病床上承受痛苦的人不是我呢?我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时空,都是我害了他……
嘉星打开柜子,取出那瓶红酒,酒瓶下面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给牵牵”,她打开信封,默默地读着那封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的信。
“遗书,死后遗留下来的书信,我把它称为,为了遗忘而留下的书信,为什么会写这封信呢?说实话,我们的警种不算是最危险的,但人生总是变幻无常,警队里的一个师兄,白天还和我们有说有笑,晚上值班,就在任务中牺牲了,相隔几个小时,一个人就从温暖变得冰冷,从那以后,我也做好了准备。
其实人生,不论长短,重要的是不留下遗憾,我的遗憾就是你走的那天没有挽留你,我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无法确定别人是否能让你安全、快乐,你涉世未深,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好事,但也要时刻保持警醒。
本来想说,任何时候,我都是你最可靠的港湾,但想来可笑,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代表我已经不在了,不知道你会再这样无亲无故的漂泊多久,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我攒了一点钱,在这张银行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拿去用吧,这次不用再想着还给我了。
你的到来,让这个家里又有了那样温暖的空气,总是想靠近你,不知道这是不是爱,假如你也爱我,我是说假如,那我就真的舍不得死了,不过既然事实无法改变,那就忘了我吧。这是我们最后的对话,尽管只有我一个人在说。”
遗书,又是遗书,只不过,这是一份真正的遗书。
信的结尾贴着叶嘉星从2016年带来的卡通创可贴,上面的那只小熊,仍在憨憨地笑着。用过了也没舍得扔掉,感情难道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吗?
我写了一张可笑的纸条,你就还一张让人伤心的信给我吗?这是报复吧?哥哥,你还真是严厉啊……
信封里有一张银行卡,想必就是信中提到的那张,柜子里还摆着一个小药瓶,是陆正平治疗失眠时服用的安定药片,嘉星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把柜子里的几样东西都装在包里,踏着夜色,出了门。
她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问道:“您要去哪啊?”
“绕着北京城转一圈吧。”叶嘉星勉强开口回答。
业已成为北京地标的鸟巢、水立方、央视大楼,此时连地基都还没有呢,人民大会堂西侧的国家大剧院也才刚刚开工建设,不过崇文门的哈德门饭店却还在,城市的夜景与未来的日子,就像两张底稿相同,而画风不同的明信片。
世事变迁,在岁月的长河里,十五年的时光不值一提,而人的一生中,又有多少个十五年呢?
在棉布胡同前面,出租车停下了,叶嘉星走进她最熟悉的院子里,那些矮树因为惧怕寒冷而畏缩着,正如她惧怕命运。
她又一次坐在“时间的裂缝”里,倒了一些红酒在茶碗里,仰头一饮而尽,想起那时的味道,不敢听正平温柔的话,可现在无论她有多想听,耳边也只有风的声音。
狠心的厉风没有体现出丝毫的怜悯,无情地吹乱了她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正平送的发绳,她一直都戴在手腕上,现在,她用这根发绳把头发绑好,又倒了一茶碗的酒。
回顾自己回到2001年之后的事,她刚来的时候,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每一步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成想事事皆悔恨,每每泪水决堤,在人生的前二十三年里,她从未认识到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愚笨。
悲伤令她窒息,她想好好的睡一觉,最好一觉醒来,一切都变好了,或者她把一切都忘了。
安定药片也许是个好选择,她倒出几片,放进嘴里,用茶碗里的酒送服下去,她还想再吃一些,忽地,一个轻巧的影子,噌噌两下窜上石桌,打翻了小药瓶。
“你不希望我睡着吗?可是我好累,好想一直睡下去,不是说‘事大如天醉亦休’吗?”叶嘉星抱着她的猫,放声大哭,哭得毫无顾忌,哭得伤心欲绝。
哭着哭着,她真的睡着了,在梦中,她通过了一道裂缝,走进一片星海,每一颗星星都是那样的璀璨,在这些星星中,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从容和恬淡。
难道我也是其中一颗星星吗?她想。
“星儿!”叶嘉星听到一声遥远而又熟悉的呼唤,她转身看到了父亲。
“爸爸,别忘了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不许迟到哦!”叶嘉星笑着对父亲撒娇。
“我的宝贝女儿,你真的把一切都忘记了吗?”父亲离她很近,但声音却格外遥远。
“我……我想不起来了,好像有很伤心的事。”嘉星循着心中的影子努力回想,但影子仍然只是影子。
“星儿,你看,”爸爸指着星海对女儿说,“天上的星星,有的已经几亿岁了,在漫无边际的黑暗空间里,那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孤单的旅行,在宇宙中,相遇、拥抱意味着粉碎和消逝。它们有的发出光,有的反射光,有的接受着光,这也许就是它们爱的方式。”
“我想,星云是个例外吧,”女儿笑着反驳,“不同的物质紧紧相拥,也许还会诞生出新的恒星,在浩瀚的夜空里,这是多么温暖的故事啊。”
“每颗星都有自己的故事,没有人能永远陪伴你,爸爸也是,但在爸爸的眼中,你永远都是夜空中最美的那颗星。”
父亲说完,便消失了,叶嘉星还没来得及再拥抱他一次,星空就变得空荡荡了。
阳光鞭挞在脸上,火辣辣的,额头的汗不停地滴落,这是夏天的温度,叶嘉星醒来了,是热醒了,因为她身上还穿着冬天的防寒服。
木制的桌凳,上面写着“大吉岭”三个字的茶杯,还有大部头古籍,院子里,是父亲种的花草,“这……是我家,是2016年,我回来了!”叶嘉星觉得不可思议,激动地站了起来。
“爸爸……既然是2016年,那爸爸怎么样了,我在过去做的事到底有没有改变现在呢?”
叶嘉星走进屋子,电子钟显示的日期告诉她,毕业典礼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两周,而桌子上还放着那张父亲“遗书”的副本。
一切,都没有改变!怎么会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