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星匆促换了夏装之后,疾步赶往公安局,她想尽快找到当时负责父亲案子的警察,目前还搞不清楚状况,也许她并没有改变历史,但她至少知道了程宇公司对父亲的陷害,以及洗钱的犯罪行为。
“你说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掌握了,”听了叶嘉星丝毫没有停顿的大段讲述之后,在程宇公司门口见过的一位民警递给她一杯水,“你父亲临终前,在被胁迫写的那封信里留下了线索,类似于藏头诗,我们发现之后,立即展开了调查,合并其它部门之前在调查的几起贪腐案件,甚至是凶杀案,我们揪出了一个庞大的洗钱集团,现在相关嫌疑人已经被检察院批捕了。你说你在院子里听到他们的对话,这个可以作为一个新的证词,对之后检察机关的公诉应该有帮助。”
停顿了一下,这位警察接着说:“经过调查,你父亲不仅没有经济问题,反而在自身最危险的情况下,仍积极地为警方提供线索,对侦破这起盘根错节的大案功不可没,我们谨代表警方,感谢你父亲的贡献!”
为什么我没有改变历史呢?从公安局出来,叶嘉星还在重复着这个她如何也想不通的问题。程非凡明明已经被逮捕了……难道他出狱后没有弃暗投明,反而变本加厉了?
暑热难当,再加上情绪浮躁,叶嘉星的脸上汗水淋漓,她抬手擦了擦额头,蓦然间,发觉自己的长发是扎起来的,她把发圈取下来,愣愣地看着。
不知为什么,回来以后,关于陆正平的一切都变得异常模糊,直到她看到黑色绒布面上点缀的小星星。
一瞬间,所有的快乐和痛苦都清晰了起来,顾不得正午的热浪滚滚,嘉星向什刹海派出所的方向飞奔而去。
派出所与十五年前相比,变化极大,院子扩大了,楼也加高了,墙上蓝白相间的油漆也是簇新的,旁边好像还加盖了一个配楼,应该是作为宿舍和食堂……叶嘉星险些没认出来,反复确认了几遍派出所的名字,才心怀忐忑地走进去。
“陆正平?你确定他是我们所的吗?”一个年轻的民警对叶嘉星询问的名字表示陌生。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只不过是十五年前……”叶嘉星突然想到了时间不对。
“十五年前?我小学还没毕业呢!”年轻民警感叹时间久远,但见眼前的姑娘神色焦急,他又接着问了句,“你找这个人有什么事吗?”
“他是我的……他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隔了十五年的时间,加上两人年龄相差悬殊,直接说男朋友未免奇怪。
“要找谁?”隔间后面有个人突然发问。
屋子里的格局也和原来大相径庭,多了前厅做接待室,有柜台隔着,不能直接进入内堂,后面还有隔间。
“老于,您来的年头长,肯定能知道吧?说是十五年前在咱所工作,叫陆正平。”接待叶嘉星的年轻民警向隔间里面的人询问。
“哦……我听说过,不过,他早就不在咱们这儿了。”老于警官在隔间后面缓缓地说。
“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叶嘉星听说有人知道陆正平,隔着老远直接问。
“呦,这我可就不清楚了,要不您去分局问问吧。”老于警官也直接回答。
叶嘉星垂丧着头出了派出所,年轻民警问老于,“还真有这么个人啊?调走了?”
“殉职了,十五年前。”老于警官脸色很差,声音也透着隐忍的伤感。
“什么?那您怎么不跟刚才那姑娘说呢?”年轻民警震惊不已。
“陆师兄的事提起来难受,她要是真去找,就让分局的人跟她说吧,再说,既然是那么重要的人,不知道这个噩耗不是更好吗?”这个老于就是原来的于志霄,一进警队便跟着陆正平出任务的师弟。
咱们的家……这句听了耳热、心也热的话,给叶嘉星打了一剂强心针,派出所离正平的家不远,但她一刻也等不了,又是一路小跑,直到敲响了门,才气喘嘘嘘地停下步子。
“您找哪位?”敲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穿着家居服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问。
这是谁呢?正平的亲戚吗?四十出头的样子,算起来跟十五年后的陆正平年纪相仿,难道是……
嘉星净顾着自己瞎琢磨了,中年女人等了好半天,以为是恶作剧,连基本的礼貌都省了,不耐烦地大声问道:“你到底找谁?”
“啊……您好,请问陆正平在吗?”嘉星一下子缓过神来,问得不大自信,声音错错落落。
“你找错门了,没这人,我们家都在这儿住了十来年了。”说完,中年女人便不客气地准备关门。
里间出来一个男人,大概是女人的先生,走到前厅问道:“又是推销的?”
“不是,一个姑娘说找一个叫陆正平的,变颜变色的,不知道真找人还是假找人。”最近看了一档法制节目,女人的警惕性提高了许多。
“陆正平?听着怪耳熟的……好像卖咱们房那家人的儿子就叫这个名字!你忘了?户主是他家儿子,办过户还挺麻烦呢。”男人回忆着说。
“把房子卖了?”叶嘉星很失落,还说什么“咱们的家”,早已成别人的了。
“哦,对,我也想起来了,那家人是因为儿子没了,怕睹物思人才卖的这房!”
“没了?”难道哥哥最后没醒过来吗?这不可能!我回去就只是害死他吗?
再追问下去,现任业主虽然心里有点不落忍,但也只能诚实地表示肯定,嘉星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在陆正平原来的活动轨迹上,似乎完全找不到他的痕迹,叶嘉星失魂落魄,坚持不相信陆正平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她准备到上午才去过的公安分局,查询他的任职情况。
刚走到二龙路的便道上,嘉星眼前一亮,她看见一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尽管警帽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额头,把眼睛藏在阴影里,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这个警察,正是她深爱着的那个人。
哥哥明明就没事!刚才那两个新房主……准是听房屋中介乱讲的!
烈日炎炎,陆正平摘下帽子,用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还是惯用手帕,曾为她擦过泪水的手帕。
十五年过去了,算起来他已经四十二岁了,样貌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细看之下,还是与过去有些不同,也许是世事的沧桑,在他脸上堆积沉淀的结果吧,额角还多了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这是过去没有的,难道又是哪次任务的纪念品吗?
对不起,哥哥,让你等了这么久!叶嘉星向陆正平走了过去,眼睛里是炽烈的光芒,她要紧紧拥抱这个她几乎失去的爱人。
陆正平也看向了她的方向,笑着大步走过来。
他们相对而行,而他,却只是从她的身边经过,擦肩而过的刹那,叶嘉星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坍塌了。
嘉星回头望去,却看到了更加令她绝望的事,陆正平的眼神依旧温柔,只是,他望着的人,不再是她,与正平携手相伴而去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与她的身材差不多,也是高高瘦瘦的,头发很柔软,腕上带着一只细细的银手镯,仿佛要把烈焰的强光全部反射进嘉星的眼睛里。
虽然没有看到那个女人的正脸,但应该更加温柔、美丽吧,嘉星心里的滋味是妒嫉吗?想必还要更强烈。
叶嘉星抬起头,晴朗的天空中甚至没有云,那手心里接住的雨又从何而来呢?她不知道自己眼中璀璨的笑,早已幻化成同样璀璨的泪。火热的夏天,却有寂寥的秋风扫荡着她的落寞,大概又有朵牵牛花,从花藤上跌落了吧。
嘉星终于想通了,她并没有真正地回到过去的时间,就像平行的宇宙,两个时空根本没有接驳,正如她父亲的死没有改变,她与眼前的陆正平也从未相识。
比永远更远的,莫过于被分隔在不同的时空中吧。
叶嘉星走在那些曾经和陆正平一起走过的路上。
西单依旧拥堵不堪。
商场里那家巧克力饼干的店已经换成了别的生意,门口的自行车存放处也已经改成了汽车的停车位。
前海的水面还是柔软的,每年都一起来溜冰的愿望也成了泡影。
金枝胡同里,没有找见王大姐的身影,她的菜铺变成了一个棋牌室。
记忆还真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她竟记不清那个吓得她当场逃跑的小旅馆在什么位置了,还有那个面馆,也许都已经被拆迁了吧。
她听见天上的飞鸟低声叹息,熙熙攘攘的长街越是喧闹,她越是孤单,无法剪断的情思依旧在心中徘徊。
不知不觉,她又踱到了陆正平家附近,一只白猫轻悄悄地在楼边散步,它的左耳、背部和尾巴的地方都有一点点黄色,是小贤!
“初见你,还是刚刚断奶的小奶猫,一晃已经十五岁了,该叫你老贤了吧!”
嘉星走过去抚摸它,却被灵巧地躲开了,没有闪躲的,只有她孤单的影子。
在你眼里,我也是陌生的吗?
回到70号院子,叶嘉星仍心绪难平,她一寸一分地在院墙上寻找那道曾经带她通往另一个时空的裂缝,面对徒劳的结果,她心有不甘,却只能空自惘然地坐在小木凳上,无力地叹息。
嘉星看看手腕上的星星发圈,这可能是她曾经去过那个时空,曾经认识那个人,唯一的证据了……
她在纸上画出陆正平的样子,他不笑的时候,和相册里的爷爷一样严肃,他笑的时候,又如和煦的阳光般温暖,融化人心,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让她迷恋,她在纸上不停地描画。
哥哥,如果你在那个时空醒来,再也见不到我,会失望吧?会怪我吧?不管怎样,快醒过来吧,我太平凡,没有我,你一样可以在别处找到温暖,虽然我会生气、会嫉妒,但如果你的心冷下来,我会更难过。
细雨呢喃,打湿了花草,打湿了枝叶,打湿了她的头发。看着画像上的脸变得模糊不清,叶嘉星的泪水和着雨水流淌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