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伯走远了,先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放下了得贤,只觉脚下一阵发抖,一滑,便跌坐在地上。白寒见此不由笑出了声,道:“胆子真小。”
先生挠了挠头,也不恼,只是疑惑地道:“我从为与那仙师结仇,他为何要令弟子不远万里跨越浮生海来杀我?”
此间位于南牧圣洲,与那中正元洲隔了一片汪洋,那片汪洋之上生长着一棵树。那树的枝干相去万里之遥,上极穹天,下不接息壤,浮于水面而生,故曰“浮生”!而那片汪洋便也被称为浮生。
“说不得是你说出世修朽腐的话传到他耳朵里了。”白寒笑着打趣道。
先生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灰,得贤过来蹭了蹭他的腿。他摸了下它的脑袋,道:“一个仙师要杀我啊!”他的语气有那么一丝的惧怕,但更多的是好笑。一个出世的仙师要杀一个凡世私塾教书的先生,想想也是够好笑的。
“你倒无需惧怕,有此间许多大妖保你,便是那仙师亲自来了,也不过是给这镇子添一个打更的罢了。”白寒见先生这般神色,于是安慰道。
先生看着她,问道:“他们为何要帮我,不怕染了因果吗?”
修行者最怕的便是这因果,说不清,道不明,不知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今日种下了因,他日未必会结果,但今日的果,必是因为之前种下的果。好的因,未必就得好的果,虽说善有善报,但亦也有句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而因果便是这个道理。
且小因未必只得小果,而大果也未必只由大因所就。这般莫测,说不得一不小心便断了修行之路,甚至丢了性命,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修者都是出世修的缘故,毕竟远离了人世,就少沾染是非,便少去了诸多因果。
“因果?”白寒嘴角微微勾起,轻蔑地一笑,道:“这些妖会倒这里来,就是抛却了得仙的念头,不欲登仙的妖,会怕沾染因果?而且,谁又说得清,今时之事是因,还是果?”说话间,她目光落到那山道上。行过这山道的,便统统都沾了因果,不论是谁,都脱逃不得。
先生盯着她的眼睛,生出一股熟悉感。似是感到先生的目光,她回过头来看向先生。四目相对,她那眸子是那般明亮。先生一拍脑袋,那眸子于夫人的相似极了,便宛若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的。
应是被盯得害羞了,她别过头去,面颊有些红润,她道:“你直勾勾盯着妾身做甚?”
先生随即反应过来,这样实在失礼,于是连忙道歉道:“我只是觉得,你的眼睛,与璃儿的好生相似。”说着他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白寒也不知应该如何应答,便沉默了,夫人那时也说了,在此间,夫人便只是塾院的于夫人,而她也只能是塾院教修行的白先生。两人沉默间,得贤忽地往门口跑去。
两人齐齐望去,夫人在从山道上小跑到只剩下一节小腿高的院门残垣前,微喘着气。得贤跑到夫人身前,转了个圈子,晃着尾巴看着夫人。夫人一笑,这家伙,也分不清状况,还想着要摸头呢。她到底还是笑着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
四处都是碎石,夫人抬头望向先生,他的脸上沾了一些尘土,她起身走到他身前,拈着袖子为他抹去脸上的尘土。先生看着她认真地神情,也拈着袖子抹去了夫人头上的汗珠。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白寒到镇上去唤匠人来修门,也可能只是见不得先生与夫人腻歪找的借口。先生坐在了廊道上,楞楞地看着一地的碎石。夫人也没了采办物件的心思,便坐在先生身旁,望着先生发呆。得贤跃上廊道,趴在先生另一旁。
阳光撒满庭院,也照到廊道上,撒在先生身上,得贤起身躲到先生背后的影子里,乘着先生的凉。
先生忽地问道:“夫人,凡事都有因果吗?”
“我认为不是。”夫人伸手捏了下先生的脸,道:“比如现在我捏你的脸便不需要什么因。”她说完,又还捏了一下。
先生转过头来看着她,认真地道:“可这正是因我问了,你要与我解释,才会捏我。”
他直愣愣地看着夫人,神情严肃,夫人却是胡搅蛮缠起来,她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你不许反驳我!”说着,抓起先生的手咬了下去。先生吃痛叫了一声,忙屈服道:“璃儿说得对,不是,不是。”
听他如此说,夫人才放过了他,松了口,道:“你娶我可有什么因吗?”
先生的脸变得有些红,他轻声道:“那自然是有的。”
“什么?”夫人看着他问道。
但是先生支吾了半天,都没能说出,或者应说是没好意思说出。
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那你喜欢我有因吗?我这般刁蛮,还会凶你。”
“我也不知道。”先生望着庭院,似是看见了他与夫人小时候的模样,道:“小时候,你凶我时,我只要见你笑,便完全生不起气来。如今,你凶我的模样便教我生不起气来,而你笑时,我就会像魔怔了一样也不由地笑。这些便是因我喜欢你,可是你这脾气,甚不讨喜,我亦不知喜欢你的因是什么。”
“那便是了,喜欢便无那所谓的因。那怎说凡事都有因呢?”夫人满意地点头说道。
然后此事便有了定论,并非所有事都有因果。
说起来也奇怪,先生这般聪明,可从小到大,与夫人争辩便从未赢过。是因为夫人讲得有道理,还是因为夫人是他的道,所以理所当然?
阳光没了那股似要将人烤熟的热意,近了远方的天际。余晖一抹一抹地被收拢回去,要夜了,塾院这里望向镇子那畔,隐约也能见着三两点灯火。夫人见了,起身往灶房去了。
得贤自先生背后爬出,头蹭到先生怀里。先生抚着它的脑袋,望着天边的残阳,轻声道:“因果吗?我养你三年是因,你舍身为我是果。哈哈,得贤,倒不是只长了一身肥膘。”得贤只是眯着眼睛,享受着先生的轻抚。
到晚些时候,夫人来唤先生时,看见先生坐着睡着了,而得贤抬首舔了舔他的脸,卧在他怀中。先生说着梦话:“你照看我的每一日,便都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