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先生才醒过来。此时他已经躺在了塾院的厢房里。
两只黄鹂儿站在窗台上,向着外边,叽叽喳喳地叫着。
先生自床上爬起,黄鹂儿们听见动静,回过头。见先生醒了,一只黄鹂儿飞走了,约莫是去寻夫人去了。
外边是阳光明媚,先生想了想,昨日死了个人,于这世间是不会有任何影响。日依旧高升,月也一样会落,或许只是有些人会难受罢了。
远远听见脚步声,不一会,门打开了,却是白寒,她走了进来。先生有些疑惑,还未等他开口,白寒先道:“夫人到镇子里去了,给你开药。”
先生也没多说什么,觉得肚子有些饿,问道:“灶房里有什么吃食吗?”
白寒想了想,道:“你躺好了,我去取来。”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记着热一下。”先生提醒道,但也不知她听见与否。
也没用多久,白寒就端了碗冒着热气的粥来。她放在床前的凳子上,先生自己端了起来,看了一眼,没下糖。白寒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找不着糖在哪。”
“无妨,一样吃的。”先生淡笑着道,便喝起粥来。
吃完粥后,白寒将碗放回了灶房里,又回到了先生房间。
两人也都不说话,一时间便有些尴尬,她就坐在先生床边,望着窗外。两只黄鹂儿在窗台上跳来跳去,很是活泼可爱。
白寒笑道:“你看它们,多自在。”她伸出左手去,黄鹂儿们见了,便飞到她的手上,睁着眼睛看着她,看起来有些呆呆的样子。先生点了点头。
“妖习惯了自由自在,修行一生也正是为了这。可为何有妖愿为了个凡人舍了自在几十年,最后还舍了千百年修来的修为?”白寒低眉,眼神中满是不解,她便是怎么想也不明白。
先生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道:“或许是因为周老爷子救了她一命吧。”白寒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认不认同。
然后晚些时候,夫人拎着一大包药回来了,也并不是治什么病的药,只是一些补药,给先生补补身子。
在灶房煎好了药,夫人将药汤倒到一个碗里,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个盖好的罐子。这罐子里便是糖,夫人将它藏了起来,不然先生会自己煮些东西下糖吃。
往药汤里下了一勺糖,夫人思忖了一下,又下了一点,满意地点点头,盖上盖子,又藏了起来,这才端着药汤往先生房间去。
推开先生房门,只见先生躺在床上,睡得正酣。白寒居也趴在床边睡了过去,两只黄鹂儿卧在白寒的臂弯里,也睡去了。
夫人扯了扯嘴角,这画面,很让人误解,她只是摇了摇头,一笑,自问道:“我是不是也该一起睡去?”
答案是否定的,她走到床边,白寒自己就惊醒了。迷糊地看着夫人,几息后才回过神来,猛地扬起身躯,自问道:“我何时睡着了?”黄鹂儿们飞起,落到窗台上去。
夫人并未回答她的话,上前拍了拍先生的脸。
先生悠悠转醒,看着夫人。夫人将碗端他面前,道:“张嘴。”先生很听话就张嘴了,夫人舀了一勺药汤送入先生嘴里。先生的表情忽地变得精彩,他想将药汤吐了,但夫人瞪着他,他只好把嘴里的药汤咽了下去。
他想拒绝再喝,还没等说话,夫人又送了一口到他嘴里。没多久,碗中的药汤就全进了先生的肚子。夫人笑道:“你歇息吧。”然后就拉着白寒离开了房间,先生喝了药,有些犯困,于是睡去了。
往灶房走的时候,夫人絮絮叨叨地说道:“他便是最吃不得苦的东西的,要让他喝药,开始先莫预说是什么,便直接让他喝第一口。他喝了会想吐出来,便要瞪他,让他咽下去,然后再喂他喝下一口,之后便不要停,喂完所有的药。他喝了药,便会想睡,于是就忘记了吐掉药。”
白寒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说这个,夫人也没说为什么。只是道:“便是这般琐碎,我需为他洗衣做饭,顾他长短,似是不得自由。但在他身旁,却比我昔时在任何一处都要快乐。”
行过学堂旁,白寒驻足道:“如此这般,值得吗?”
夫人继续往前走,也未回头,笑道:“情之一字,便没什么值不值得,只不过是愿,或是不愿而已。”她停了下来微侧过头,眉间都是笑意,她道:“我为先生,便都是愿。”
翌日,有人敲响了塾院的门,夫人去开门,见是那日的女孩。夫人并不知她唤作什么,她亦不知夫人唤作什么,但她们都全不必知道对方唤作什么。
女孩道:“于夫人,我寻你家先生。”
夫人便把她迎了进来,引到学堂旁的正厅去,然后对她道:“你便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寻他来。”说着便走了。
过了一会儿,先生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女孩见了先生,便直接道:“我想请你为公子写讣告与碑文。”
先生想也未想,便应下。女孩点了下头,道:“也不枉他那么喜欢你这小子。”先生轻嗯了一声。她没多留,交代了一些要求,便离开了。
第二天,先生便写好了讣告和碑文,自己到镇上去交给女孩。
到了那个巷子,也是一片寂静,但不同那日,此时的静,只是无人出声。一只白猫蹲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口,如今先生才想起,他很小的时候,这只猫便在这个巷子了。它那时就是这个模样,到如今都没有变化,约莫这猫要比他大不少。猫看了眼先生,叫了一声,似那日一样钻入门内。
先生握着两卷写满字的纸,到了巷子最深处的宅邸门口。门是敞开的,先生目光探进去,那老人依旧躺在那树下的摇椅上,女孩站在一旁,就那么望着他的脸,呆愣地。
先生轻咳了一声,女孩瞥了他一眼,道:“给我吧。”先生上前把两卷纸给了她,道:“上边的是讣告,下边的是碑文。”女孩呆愣地点了点头,接过了先生给的两卷纸。
之后,周老爷子下葬时先生也随着去了。黄土渐渐漫过棺材,女孩看着,才忽地哭出了声。
她后来仍住在那条巷子最深处,每日便坐在院门口,望着巷口,或许是盼着谁来吧。她便这样的把自己困在那儿,好似不得自由。不过后来先生听人说,那棵树只两个月,便比以前还繁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