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镇子这片的雨多了起来,有几天甚至一整日都在下着雨。便是不下雨时,也不见放晴。
塾院的课一样上,又多了些学生与先生学长生道。先生倒是乐意,虽然过了这么久,他的长生道仍没有什么进步,但若说教人,对于读尽了长生道的道藏的他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陆恭陆敬两人的长生道愈发精进,此时都已经能够敛去周身三丈以内的所有气,包括风与天地灵气。这已经超过先生了,不过,在敛风为箭这方面,他们倒远不及先生。陆恭不过可以使风箭射穿一层宣纸,陆敬只能勉强使出风箭,连纸都伤不到。即便如此,这在其他才刚与先生学长生道的学生看来,已是可以羡慕的了。
因为学长生道的人多了,先生便请了工匠,在塾院外的竹林里盖了一座学堂。与塾院里的学堂相似,但只添置了一张案几,是为先生添来放些道藏的。
此时,已近傍晚。虽说乌云压顶已久,早分不清白昼黑夜,但塾院里有滴漏,到了时辰,黄鹂儿们便来报信了。
先生正讲着:“道法自然,虽说长生道非是最原本道祖所创之道,但亦为其中演化,这本源倒是不变的。”见黄鹂儿们落到了学堂外的一棵竹子上,他便知到时辰了。
于是他转道:“晚了,便先讲到这儿,明日继续。且先回去吧。”说着他便整理起了案几上的道藏。
学生们起身,散散乱乱地与先生打了招呼,便离去了。先生抱着几本道藏出到学堂外边,外边下着小雨,学生们撑着伞沿着先生与陆恭陆敬两兄弟辟出来的小径弯到塾院门口,再沿着山道下山去了。
陆恭与陆敬两兄弟被众人簇拥着,恍惚间先生似看到了当年师兄与自己被众人簇拥着的样子。
陆恭嬉笑着与众人说着,约莫是在夸耀自己,这像极了当年的师兄,而陆敬则是像当年的先生一样,只是在一旁默默地行着,不言,亦不笑。
先生看着看着,不由叹了口气,他叹道:“平生故人去我千里,然我在故里,故人在何处?”他约莫是有些想师兄与周先生了。
天空一片阴暗,忽地一亮,远方传来一声炸响,先生望去,是闪电落在镇子里了。
黄鹂儿飞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叫着,是在催先生回去了。先生自一旁的伞娄里摸出最后剩下的伞,那是一柄映着桃花图样的伞,先生看着这桃花图样,目光微垂,不过倒是没说什么,撑开伞,便沿着小径回了塾院。
夜里,打更的声音在镇子里响起,打更人带着他的“徒弟”沿着街道边走便敲着手里的铜锣。
他住在离先生塾院所在雨城山最远的镇子那一边的那条街上,那条街唤作“长青街”。每夜他都自这里开始打更,沿着街道走到另一头,窜入一条巷子,巷子那头连着另一条街。
他便一条街一条街地走,打着铜锣,这是镇子里打更人千百年来一贯的路线,从未改变过。他边走,边一边细细地与身边跟着的“徒弟”说着:“你记着这街,自那里拐来,到那户人家的门外打一次锣……”
那个“徒弟”颇为不耐烦地跟着他,看样子是根本没有听进去半分。打更人看在眼里,也没有喝斥,只是一边一边地说着。两人行到了拜石街,打更人顿住了脚步,只一下,便有加快了一步,像是赶上了原来的自己。
过了石板桥,夜已经有些亮了,打更人不急不缓地走着,到了山道最外面,在那里,沿着山到望去,能隐约看见塾院。打更人提起铜锣,不轻不重地敲了最后一下。
似是听见了他的锣声一般,天亮了。
回去路上,遇上了来上学的学生们。一如往常,他们七嘴八舌地对打更人打着招呼。他只笑着统答了一声:“都早。”也有人与他的“徒弟”打招呼,都是男孩儿,缘由显而易见。
他们都唤她作“忧儿”,她则嗤之以鼻,都懒得答应,也不看他们一眼。他们都不在意,只笑着过去了,远了,她还模糊听见有谁说:“她约莫是太害羞了。”望去,是一个有些矮小的男孩。
两人走着,打更人笑着,脸上布满皱纹,他问她:“为何不应一声呢?”
她不屑地看了那些孩童一眼,道:“我乃仙师弟子,怎与山野童子为伍?”
打更人摇了摇头,叹道:“你师父未教你何为礼吗?老夫尚年幼时,老夫的师尊便教老夫礼是为人之根本……”他话还未说完,便被她打断。
只听她道:“可你不是人!”
打更人一怔,倒忘了这一点,不过他仍笑了笑,道:“倒也是,老夫都快忘了老夫不是人了。”
他们边走,打更人边道:“这镇子里可是有不少的妖,可知道的人不说,将那些妖当作人,不知道的只因为这镇上都是人,而妖,久了也就把自己当作人。”
他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拜石街的第一条巷子的巷口,他往里望去。她好奇他在望什么,便顺着他目光看去。
那巷子深处,一个女孩坐在一户人家院门口的台阶上,望着这畔。她的目光正好与那女孩的目光对上,她难以形容自女孩眼中看见的情绪。
是有点哀伤的,似是什么都无所谓一般,但又好像期盼着什么的到来,也唯有你一丝期盼是有光的。
若要用言语形容,是绝做不到的,本来这世间许多真真切切的事物用言语就形容不了。但若真要去试着形容一下,便只能做个比喻。
就像是秋天落干净树叶的树,灵魂赤条条的没有依靠,将要孤独地面对寒冬,但总归还在期盼着,期盼春天的到来。
她不自觉地道:“她就像是秋天落干净叶的树一样。”但在女孩身后院子里的那棵树却是那般青翠,如同一树都是碧玉一般。
打更人点头,轻叹口气:“她有所期盼,总会度过寒冬的。”
遥遥对女孩点了下头,打更人便带着他的“徒弟”往他所住的长青街走去。
“我猜她约莫是唤作‘青玉’。”走到近长青街时,她忽然发声道。
打更人一楞神,便慢了一步,他哈哈一笑:“倒是不错。那你猜猜老夫唤什么,猜对了,便放你回去。”
“长青。”她想也未想便道。
“这镇里倒是有个小子叫这个,但非是老夫。”打更人说道。
她一下便放弃,问道:“那你唤什么?”
他望着街尾那一棵似是枯死,只剩下树干,没半片树叶的树,笑道:“你看它,猜得到了吗?”女孩看着那光秃秃的树干,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与秋有关。”
他哈哈一笑,道:“不错,它叫逢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