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领着先生到了他家的药铺,开了两张药方,叫铺里的伙计给抓了几服一同塞到先生手里。
先生道了声谢,说明日便会把银钱送来。郎中不在意地一笑,道:“不打紧的。”
先生也不多言,提着几包药便打算回去了。
外边又下起了小雨,他方撑起那柄印着桃花图样的油纸伞,就听见郎中问:“你觉得,那女子说的故事,是真,还是假?”
油纸伞撑开,似一朵桃夭开了。先生在那里站了一会,约莫是在思索着。
过了一会儿,先生才回过头,对郎中道:“若这故事是真,那圣人这名头,也颇为不堪了吧。”
郎中望着屋外的天空,道:“是啊,也颇为不堪了吧。”便没了下文。
先生撑着伞往雨里行去,渐渐的,他那细长的身影便模糊在雨里,再见不着了。
这时,那个伙计忽然道:“他又怎懂圣人背负着什么,天下儒者的运势,可犯不得为斩一条恶龙而衰竭。”他语气颇有些愤愤不平。
“他的性子直,且世人来看,便都是同他一个理的。儒家本是为了天下人立命,与三百云间仙比起来,那时的圣人,着实不堪。”郎中叹了口气,如此说道。
他缓步行到门口,望着阴沉的天,有三两滴雨打在他的脸上,似在侮辱他一般。
“如今来的这些,不见云间,不见吕氏,尽都是当初的怂包!哈哈哈哈,可笑啊,着实可笑。”郎中大笑不止,最后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这般行径实在不雅,但他却混不在意,似是痛快了许多,转身回去时,脚步都轻松了一些。
匆匆回到塾院里,学生们都已经来了,在竹林里的学堂候着。白寒还在塾院学堂外站着,先生将药给了她,嘱咐她煎了给夫人送去,然后便又匆匆去了竹林里的学堂。
翌日清晨时,先生早早起来,要去灶房做早饭,毕竟夫人这些天早上都起不来了,至于白寒,就别指望她了,她本来就是习惯睡到午后的。
说起来,为何夫人怀孕会变得嗜睡,而且没有如其她女子怀孕时的孕吐。先生摸着自己头上的剑簪,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便也没再多想,这世间本就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比如先生怎么都想不明白长生道如何修,所以长生道至今都再没有寸进。
过了厢房,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径走不多久,便到了灶房。
先生远远便听见灶房有动静,想着不会是遭了贼了吧?可按说镇里也没有贼啊。
到了灶房门口,先生一看,只见白寒正往灶里加柴禾,脸上还沾上了一些灰。
听见动静,白寒看向他,愣愣地,先生不由一笑,道:“我真是觉得你与璃儿好生相似,她初入灶房时便如你一个模样。”他似是想起了当时夫人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这时,忽地一声惊雷炸响,白寒猛然站起,一步便跨越的先生身旁。两人同是向天空看去。
一道巨大的蜿蜒黑影在天空中腾飞,它的周身闪烁着电光。
白寒咋了下嘴,道:“有戏看了。”
先生不知她在说什么,正一头雾水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先生听得出来,那是木伯的声音。那声音道:“腊九,你作恶多端,杀戮生灵,今日,当偿命了。”
他说着,那黑影伏了下来,探出云层的,是一颗巨大的脑袋。覆盖着黑色的鳞片,那两个眸子都是竖着的。
先生看了,喃喃自语道:“还真有条龙啊?”龙既然是真的有,那么那女子说的故事约莫便是真事,先生叹了口气,道:“圣人,还真是不堪啊!”
那龙首开口道:“五百年前,仙师,圣人,浮屠都不敢杀我,你敢?”他语气中不无轻蔑。
回应他的,是一声锣响。
只一声响,似有一阵风吹过去,吹散了那恶龙身周的所有乌云。
那恶龙的真身现出,少说是有千丈长,它盘在天空,遮蔽了天日,似一直不散的乌云一般。
第二声锣响,恶龙痛叫起来,先生看见他身上有多处伤口,皆似锋刃所伤,金黄的鲜血喷涌而出。下起了一场金黄的雨。
那苍老的声音道:“你五百年前共取走三万七千四百四十五条性命,我方才在你身上划出的伤痕,便是这个数。便不会再多了。”
他话音中有隐隐杀机,恶龙惧了。它算是明白了,这个老家伙是真的想杀它。
于是,恶龙一个腾身,往北方飞去,它想逃!
但忽地飘起一道身影,阻了他的去路,是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他着了一身黑白道袍。
恶龙吐出一口黑炎,喷到那人身上,却不见他人后退半分,他反倒一笑,对着恶龙伸出手,在身前空扇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那恶龙像是真被扇了一巴掌一样,软软地往侧边飞了出去。
而在那畔,一个人影静立在空中,望他那光光的头,还有那身上的袈裟,便知是个僧人。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而后也是一巴掌扇出。
恶龙再中一巴掌,吐出一口鲜血,往小镇这边倒飞回来。
这时,先生见到天空中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背对着先生。先生觉得这个背影应是见过,细细一想,是郎中!
郎中穿着一身青衫,道:“当年老朽尚还年轻,做不到什么,被说圣人不堪。如今老朽老了,儒家的气运早已与老朽无关,倒要让汝看看,吾等读书人的骨气!”
天空忽地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看去约莫是有十余丈。
白寒道:“天人化身。”
先生从未听过这所谓天人化身,但一看也知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他低头思忖,这镇子里,都是些什么人?有逆天续命招来天雷的,有一声锣响灭一道天雷的,有化身为龙吞掉天雷的,而眼前,还有个能化出十余丈所谓“天人化身”的。
他自语道:“莫不成一个镇子只我一个是凡人?”
白寒听见他说话,看了他一眼,只不过眼神有些奇怪。
而那天空之上,高大的化身一掌按下,将恶龙按在镇子外的一座山上。
只听那郎中大笑道:“木老说伤痕已经够数了,那老朽今日便压死汝!”说着,高大化身一用力,将恶龙按入山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