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谨言笑道:“倒像是你们一脉的风格。”
“所以您来此是唤我去儒圣山的?”男子行出宫殿,望向东方,此时新月初升,他又回头看向柳谨言,如此说道。
柳谨言只是笑着摊了摊手,道:“你看老朽手中可有唤你的圣人帖?”说完,他转过身去,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走下台阶。
夜风此时吹起,掠过柳谨言的袖袍,他一袭青衫,笔挺着身躯,恰似一棵长松。他行了几十阶,顿住了身形,摇了摇头,一叹,道:“老朽只是来做个一日儒家大讲师罢了,那些事,是你们哲脉的事。唉,这世间,好生不公啊!”
他话音方落,男子便忽地大笑起来,笑声惊起远处林中的乌鸦。不过他却什么也未说,转身便回了宫殿之内。
柳谨言回头时,宫殿那扇厚重的大门正缓缓关上,而那门缝间,那男子的身影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佝偻,他仰着头,不知是在望着什么,还是在想着什么。
翌日清晨,讲学殿法学宫前的台阶上,两个少年沿着台阶缓缓往上。
先半个身位领路的是个身着锦绣的微胖少年,约莫是个富贵家的公子,而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一袭青衫的清瘦少年。
胖少年边走,还边说着话,语速还挺快,瘦少年模糊间听见的词语,都是在介绍那宫殿之中的法家大讲师的。
讲学殿虽说是坐落在承道山脚,但五座学宫都座落在承道山附近的山峰之上,与承道山上的道观相比,只高不低。约莫是都不想低人一头,不过也很默契的没去高人一等,毕竟那位掌劈演武台的仙师显然不好惹。
所以不论是哪座学宫前的台阶,都有数千阶,自山脚看去,便都像是仙宫一样。
便是两人已经行到中段,胖少年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不见半丝疲态,而瘦少年只是望着山顶的宫殿,眼中没有任何神彩。
胖少年忽地不再说话,瘦少年看向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你为何不说话了?”瘦少年问。
胖少年顿住了身形,别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回过头去,继续领路,边道:“我在想,你不定便是儒家的贤人。”
瘦少年听了,楞了一下,脚步也停了下来。胖少年听见脚步声停了,微昂了一下头,但未回过头来,只是继续领路。
两人一下便拉开了十阶的距离,这时,瘦少年摸了下脸,道:“你如何看出的?我这张脸,确是我少年时的脸。”
“但您可不是少年了,眉眼间的神彩,没有一点像少年。”胖少年转过身来,目光直视瘦少年,对方亦盯着他。
瘦少年眼底只是淡漠,似心如止水一般。许是知晓的太多,见识的太多,一切便也看淡了。
胖少年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星辰大海,反倒是有些迷茫,因为他不懂为何儒家的圣贤要装成一个毛头小子来寻法家的大讲师,且是在小仙洲演武台辩驳的今日。是要扰乱法家大讲师的心境?可,谁不知他儒家圣人宋之策历来强过诸家。往日演武台辩驳,都是他儒家拔得头筹,又何必乱他人心境,落得败名?
虽说是有迷茫,但似还有一点,光芒?
“我闻说,您们儒家人,似是不太会打架。”胖少年咧开嘴角一笑,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条长棍,盯着瘦少年,冷笑道:“巧了,小子我,便很会打架。”说话间,他纵身一跃,挥起手中的长棍便向瘦少年砸去。
原来那点光芒,是狂。
瘦少年微微抬起头,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胖少年,忽地想到了什么,钩了下嘴角,道:“你倒是像你老祖。”
只见他随意抬手,便是这么一个极为缓慢的动作,却比那胖少年落下的速度快多了。道旁树上的一片枯叶脱离了树枝,但并未落下,不,是落得极为缓慢,像是未落一样。并非是他抬手快,只是他四周的一切都似变慢了下来,慢到,几乎静止。
他对着胖少年虚虚一指,胖少年猛然倒飞出去,而道旁的枯叶也开始飘落。
瘦少年放下了手,将双手负于身后,看着飞出去的胖少年,想笑,但约莫觉得那样有损仪表,便憋住没笑出来。
胖少年飞出去数十级太阶才落到地上,落地时还是以背部落地,顿时一声惨叫。而道旁的枯叶也刚好落下。
过了一会,他才扶着腰站了起来,看着瘦少年,道:“周身自成方圆,可控一切,乃天门五境之神通,您是圣人啊?!”
瘦少年终是笑出了声,他哈哈大笑道:“倒也巧,我恰是不会打架的儒家人中最会打架的那个。”
“宋之策?”胖少年不自觉地惊讶出声,然后他便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又道:“您也不必来扰乱我老祖的心境啊,这三百年来,就没人打得过您啊。”
瘦少年摇头一笑,向上方走去,边走边道:“我并非是来扰他心境的。”
“那您来找老祖做什么?”胖少年颇为不解。
并未听见瘦少年的回答,他只是往上走着,走到胖少年身旁时顿了一下,道:“我只是来唤我那离家三百多年的不孝师侄回家的。”
“啊?”胖少年一脸疑惑,为何他的老祖,法家的大讲师会是儒家圣人的师侄,这可从未听任何人说过。于是他问道:“老祖为何从未说过?”
瘦少年皱了下眉头,恨恨地望向西边,那边远方便是中洲。中洲有什么?有他住了一辈子的儒圣山,但也有灭妖道盘踞的承道山。
他收回目光,然后继续往山顶的宫殿走去,走出几步,才微偏过头,似是看向胖少年,也可能只是在看地面,他轻声道:“因为他不能提他师父的名字,这世间谁都不能提,灭妖道的人听不得他的名字,便要世人都说不得,听不得。”他的身影忽地一阵模糊,便出现在台阶最上边。
“不过今日,我要说,且要全天下所有天门境都听见。”他的声音传开,虽说好似不大声,但偏偏离他很远的胖少年清楚地听见了。
他面对着宫殿门,此时那扇厚重的大门打开了,便是昨日那个男子站在那儿,那男子身着一身青衫,对他一拱手,道:“二师伯,这演武台辩驳我还要去,晚些时候再逮我回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