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少年没有说可，亦未说不可，便直接坐在了那最上一级的台阶上。
男子一笑，没说不可，这便是可。这世间，便有有些事不必说明了，或是因为有些事不言而喻，或是因为有些事说明了会伤到人，或是因为有些事，便莫名其妙地说不出口。
于是，男子下山去了，瘦少年坐在最上边那级台阶，望着男子的身影渐渐远了，渐渐小了，渐渐地便见不到了。忽地，瘦少年问道：“不会不回来了吧？”
声音并不大的，也并不能传去多远，但是，那男子似是听见了，回过头来望向台阶上方。他是见不到瘦少年身影的，正如在瘦少年眼里，也不见他的踪影一般。
在最顶的那处，黄昏时可以看见最后一摸夕阳，所以在此时，清晨时，反倒是笼在阴影里，在那雄伟的宫殿的阴影里。
但男子眼里，恍惚间，宫殿消失了，阴影也不见了，在山巅的那个地方站着一个人。阳光自那人身后照来，他的脸沉在阴暗里，看不清。但男子知道，那人是在笑的。
然后，一阵带着寒意的清风拂过男子面颊，男子微一眨眼，那人便消散了，宫殿耸立在山巅，遮了大多的阳光。但透过来的依然很刺目，男子晃了晃头，回头继续往山下走去。
山道上似有人的声音传来：“这次不会了，也没有下次了。”
男子在山道间走着，走着，便不见了。
这时，那个领着瘦少年来的胖少年才出现在瘦少年的视野里。他见到瘦少年，远远地便停了下来，问道：“见到老祖了？”
“嗯。”瘦少年点了下头。
“人呢？”胖少年四下打量了一下，也未见到自家的老祖。
瘦少年伸手指了一下演武台的方向，觉得胖少年应该会懂，也不想多说，便什么也没说。
他倒是想对了，胖少年是懂了他的意思，但却又不懂原因。不懂，便要问，于是便问：“您不是要逮老祖回中洲，为何又放老祖去演武台？”
瘦少年没有回答他，连理都不想理，闭目养神起来。他以为这样胖少年便不会再自讨没趣，但显然，他错估了胖少年。
只听他又叽叽喳喳地问了一堆的问题，也不需要瘦少年回答，就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他约莫是都能猜到答案的，但他还是想问，因为他想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便如他领着瘦少年来的时候一样，他那张嘴便像停不下一样。
瘦少年烦了，猛地一挥袖袍，就忽然安静下来了。胖少年张着嘴，说着，但偏偏吐不出声音来。
而另一边，小仙洲的一座山里，有四人沿着一条只可通一人的羊肠小径向山顶而去。这其中便有辞别了瘦少年的那个男子，以及昨日才到小仙洲来的儒家先圣柳谨言。
想来也知道，这四人便是道，儒，释，法四家的大讲师。至于为什么没有杂家的大讲师，试问杂家那么多的流派，谁能代表每一个流派。既然不能代表每一个流派，便谁都不要代表，所以，杂学宫到如今也没有大讲师。
四人沿着山道行着，都是静默，没有人说话。也是，毕竟一会便要进行所谓的“辩驳理意”了，且这些人都是四家至高者之一，往日里四家之间的摩擦很多，这些人之间的摩擦自然也不少。
远远地，已见到小径的尽头。待到自小径走出，踏到山顶来，眼前是一片开阔。这山顶，平得像刀劈的一样。
四人互相看了几眼，便很默契地四散开来，到底也没人说一句话。毕竟这事间有些事不必说明了，这是因为不言而喻。
然后，在瘦少年这边，不知何处传出一道钟声，他侧首看了一眼某个方向，很快又回头。远方的哪座因袁崇洲得名的演武台山忽地窜起一束耀眼的白光。那白光直插云霄，将天空中本就不多的云朵都荡了开去，似是要将苍天捅出一个窟窿一般。
瘦少年笑了，忽地来了兴致，反倒对那个说不出话来的话痨说连说三句一样的话：“那是我师弟的剑？那是我师弟的剑。那是我师弟的剑！”他看着那通天的白光，又恍然失神了。
他说那三句话的语气，胖少年并不能听出，但是他那副恍然失神的样子，胖少年却似是看出了些什么。他约莫是，都不知道几百年没见他所亲近的师弟了。
他感到了胖少年的目光，看去时，那目光似有些同情他。他不由地笑了，不知道自己一位位于儒家之巅，儒生崇拜，凡人敬畏的圣人有什么可以让他来同情的？
但他却不自觉地说道：“只是三百年没见他了，倒是无端生起念想来，他在时明明挺厌他的，便同你一样唠叨。”说着说着，声渐小了，就也再没说其他了，只看着那道光束。那是他师弟留在剑里的，三百年前的剑气。
演武台上，男子握着一柄短的应当说是匕首的剑，对着眼前的秃首白须老人道：“请赐教！”
秃首老人抚了下自己的白须，眯着眼睛盯着男子手中的短剑，道：“这便是三寸鱼肠？”
男子不置可否，只是挑了挑剑尖。
见男子不回答自己，秃首老人也没再问，只是双手合十，对着男子行了一个佛礼，男子回以儒家拱手礼。
秃首老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根金刚杵，他将杵跟往地上一砸，四周瞬间暗了下来。他道：“佛曰：‘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四周开始燃起火焰，黑色的，就仿佛来自地狱的火焰。
而后，他的身后出现一座虚幻的身影，渐渐凝实，是一个三头六臂，怒目圆睁的金刚。那金刚只有十余丈大小，但他怒目而视所形成的压迫感却比千丈的山峰还要厉害。
金刚手中也握着一杆金刚杵，秃首老人再一砸手中金刚杵。化身的金刚立刻抬起金刚杵向男子砸去。便仿佛炼狱里的金刚在镇压恶鬼！
男子对着那尊高大的化身轻挥了一下手中的短剑。
只一瞬间，短剑迸发出极其刺眼的白光，充斥这整个秃首老人化出的地狱中。上方某一处裂开一条缝隙，白光透出直冲云霄，便是瘦少年见到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