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塾院的桃花谢了,雨城山上的花却都一齐开了。
先生在白寒的监督下,总算到了斗境,但身体一样的弱,前些天淋到了些雨,感了风寒,便一直卧床到现在。夫人给他请了郎中来,号了脉,按郎中的药方灌了好些汤药,也不见起效。
塾院休了课,因先生病了。而夫人因先生病了,也没那个心思去教学童们。
先生房中,夫人坐在先生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先生,一脸的担心。旁边不远处,白寒面色淡然地站在那。
“倒不只是风寒。”白寒顿了顿,接道:“他三魂少了两魂,只留这司命的命魂。主司修行的天地二魂都不知散到何处,而且他身上的势承不起他那弥天的气运,修行下去,必是死路一条。你让我教他修行,妾身本以为你是想杀了他,好脱逃出这段缘分,但现在看来你已陷了进去,那你又何苦为难他,也苦了你自己?”她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看上去比她小了许多的少女。
此时已是傍晚,屋内并未点起烛火,只是尚有一抹余晖自敞开的窗户照入,照在夫人的脸上。她伸出手去,轻抚先生的脸,便盯着他,只盯着他,道:“小白,你不懂,我是不希望他苦痛,但我更怕他死!”她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先生死去的样子,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逢秋老人说了,南洲的屏障正在散去。当年便能进来个你还有那小仙洲的道人,如今便能来一个灭妖道的巨子;过些年,便能来个灭妖道仙师;再过些年,这塾院门口约莫要站上十几个仙师或曾是仙师的家伙。”夫人回过头来,看着白寒,如此说道。“而且就算没有任何人找来,一个凡人能活多久?”
这时,先生忽地咳嗽了起来,夫人看去,他幽幽睁开了眼,见房内昏暗,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不点灯啊。”他声音有些虚弱,想爬起身来,但似是没那个力气,用手撑了一下,结果没能撑起来。
他挣扎了一下,还是想要爬起身来,夫人按住了他,有些好笑地道:“你都睡了三天了,就喂了你点米糊,哪来的力气。别动,躺好了,我去做点吃食来。”说完,起身出去了。
便留下了白寒与先生,白寒对着屋里的两个烛台各一指,烛台突地窜出了火焰,照亮了房间。先生问道:“郎中如何说?”白寒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先生面前,道:“他说是感了风寒。”
先生一笑,道:“不只是风寒吧,而且,主要的还不是风寒。”
“你知道?”白寒略微有些惊讶,但不太信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三魂少了两魂,小时候便知道了,师父说我若修行,命可能会长,也可能会短。”先生挠了挠头,道:“我本来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
两人都是默然,过了一会,夫人端着一碗粥进了房门。她端到先生面前,先生看到是粥,问了一句:“放糖了吧?”夫人无奈地一笑,道:“自然是放了,你吃粥的习惯,我还不知?”说着,用汤勺舀了勺粥递到先生嘴边,先生张嘴吞下,笑了。
见不得他们腻歪,白寒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看天上的那一轮新月,它百年前是这个样子,如今是这个样子,百年千年后还是这个样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先生吃完了粥仍是很累,便睡下了,夫人端着空碗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白寒看着这样的夫人,道:“在中洲时,你对祖父祖母约莫都没如此用心,小姑。”
夫人皱了皱眉头,道:“在此间,你是白先生,教修行的白先生,我是于夫人,于信的于夫人。”
白寒叹了口气,道:“还要教他修行吗?”
一阵沉默,夫人低头沉思许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教!”她看着白寒,道:“你放心地教,就算他死了我也不会怪你。”说是如此说,但她那眼神却让白寒有些背脊发凉。
第二天清晨,先生早早便起来了,没有丝毫昨日的疲惫,还精神了许多。夫人见此,总算松了口气,于先生一起用过早膳后便回去歇息了。
初夏的清晨还是有三分寒意,先生盘坐在廊道上,两只黄鹂儿飞落到先生怀中,扭动几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在他怀中假寐。
先生轻抚了一下黄鹂儿们的背,闭上眼,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再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
过了一会儿,学生们的嬉笑声传来,先生睁开了眼,自语道:“我这一吞一吐,便是生死,这修行倒是深刻。”说着,自嘲一笑,一手托一只黄鹂儿站了起来。
学生们入了门,惊醒了得贤,它抬头一望,早饭居已在它面前。夫人要睡回笼觉,可没那功夫等它来催,早早便已准备好了放在它身前。
“先生,早。”一声声稚嫩的声音,向先生道早。先生笑着回应,似之前的清晨一般。
傍晚,先生在书房里看着书,有人敲门。
“进来吧!”先生看着书,头也不抬地道。
门被推开,一道人影缓缓行到先生身前。先生这才抬头看去,是白寒。
她坐了下来,坐在书案的前边,看着先生问道:“还修行吗?”
先生点了点,“嗯!”了一声。
“不惧死吗?”白寒道。
先生摇了摇头,道:“惧,就是惧,才要修,璃儿早几年便已修到了前境了,便比常人多了百年寿元。我若不修,她到时要有百年见不着我,约莫是会咒骂我的。”说着,他微微一笑,约莫是想到了夫人咒骂她的模样。
白寒怔了怔,才道:“那你早些年修行为何一直偷懒?”
“都去解那个大衍剑山阵了。”先生挠了挠头,无奈地说道。
“妾身现在教你旁的吐纳之法,前的那个不适合少了两魂的你。”白寒觉得自己的面颊似有些发烫,倒真是没想倒他偷懒是为了自己。
“哦。”先生应了一声。
白寒便开始说起这吐纳之法,待说完后,问道:“记下了吗?”
“嗯。”先生又应了一声,背了一遍方才她所说的话,没任何一处错漏。白寒不得不叹服他的记忆力,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便走向门口,没走多远,她顿住了身形,道:“她也惧你死,你可要当心着点,切莫死了。”
“好!”先生再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