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达拉斯(Jacques Darras),诗人,翻译家。1939年生。1988年起创作一部长诗《梅河》,诗题取自法国北部一条河流。长诗各部分题为:《我爱比利时》《您不觉得眩晕吗?》《突然我不再孤单》《唱出的小说》,由伽利玛出版社出版。达拉斯曾任毕卡迪大学教授,教授英美诗歌。他把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诗歌和诗歌的翻译工作中。1978年创办诗歌刊物《今日》。2001年参与创办诗刊《今日诗歌》并任主编。他翻译过惠特曼、庞德等众多英美诗人的作品。2004年,达拉斯获得阿波利奈尔诗歌奖。2006年,他获得法兰西学院诗歌大奖。
致埃莱娜的信(其一)
*
美即真。
反过来,就不一定。
美是不可逆的。
她是绝对主体。
她只容得下你,和我。
我们是她的侍者
我们享用自己。
美解放我们。
爱之美胜过死之美。
爱之美把我们从死那里解放出来。
*
你刚刚就在我面前。
我眼里有你的形象。
我邀请,她就温顺而来。
你并非被动得那么被动。
你赤裸,你是真。
除你之外别无其他。
我低声对自己这么说。
你是与赞美在一起的祈祷。
*
没有别的宗教。
除了你的怀抱,没有别的关系。
你的双手搭在我的肩上。
你用双目测量我,双目笑了。
它们从眼睛里面笑出来。
你的嘴是严肃的,你的嘴靠近。
你用嘴吃住我,也把你的嘴给了我。
没有像爱那样的交换的宗教。
宗教是非自然的爱。
宗教是对爱的模仿。
*
你的裸体,我把它放到我的句子里。
瞧它站不稳,它颤抖。
我句子的所有家具都在颤抖。
再没有人称代词能站稳。
它们在一段距离之外,我们的身体抹掉了它们。
再也不是你再也不是我。
我们需要一种巨大的语法。
句子,我们用另一种方式连接它。
*
我的句子独自说着话。
听吧,它说不出什么。
它很贫乏无论名称还是实质。
它的语调很丰富。
它的语调很丰富。
不,你听不到它,你听不到。
语调是音乐。
我唱一支裸体的小歌曲。
*
多啦索啦,没用。
结结巴巴说音乐原理,不适合。
是一种音乐在呼吸中开始。
是一种秘密语言,是一种低声吟唱。
不,不是这样。
这是一种先于词语的音乐。
这是一种言简意深的音乐。
我们躺下吧,我们推迟吧。
叹息与音符同时说出自己。
再没有边界。
音乐不是写出而是说出。
*
对记忆之眼,这更容易。
笔触抚摸着,不会自我欺骗。
把影子放到影子在的地方。
在平台上迎接光。
看和摸是两种在一起的记忆。
*
眼和手是记忆的隆起部分。
我看见你,我触摸你,我成为你的画家。
形象和事实是相邻的,我让它们挨近。
美是最接近它的形象的真。
美对真来说是对形象的爱。
应该微妙地去触摸,去看。
应该在美中下决心,接近。
致埃莱娜的信(其二)
*
做爱是动物性的。
那就让我们成为自己的动物吧。
用我们的嘴唇静默地吼叫。
吹一口气才好拥抱。
爱,就是不换气。
爱就是在陆地上屏气潜水。
*
此外,脱光就像去游泳。
此地,海将是一床弄皱的被子。
他们模拟波浪。
他们模拟得挺成功。
我们帮助他们我们在波浪和皱褶之间游泳。
我们游我们的泳四肢张开是蛙泳。
我们是蛙。
*
亲吻乳房。
就像成年人吃东西。
就像重新找回童年的球。
同这些银色的球一起玩耍。
世界宇宙是一个美妇人。
上帝只为了我为了我们俩。
上帝是夏娃我是亚当。
我用我的牙齿重新书写《圣经》。
我念《圣经》。
*
成为爱的智者得靠自学。
需要耐心也需要温驯。
野蛮的温驯。
野蛮来自很长几分钟之后。
爱的野蛮同残暴没有任何关系。
用手抚摸是一种捏造人的野蛮。
碰触皮肤,警报的最敏感部分。
皮肤鼓起,皮肤是最隐秘的猫。
*
爱放下武器,爱有别的武器。
有紧身衣,有里衬,有可伸缩的身体。
一座森林就为了两人,一场追逐开始。
会有一些林中空地,一些蕨类。
一些荆棘,一些水塘。
我们一边饮水一边刨光,一边奔跑一边攀爬。
会有一些书页,一些名单。
一些树的故事和云的咕咕叫声。
*
爱的体积增加空间。
爱增多。
爱邀集最庞大的自然形象。
裸体还想更多地脱光。
保守得最好的秘密
掩盖我们也展示我们。
*
我们可以自己栽种自己播种自己施肥。
植物的恶性循环威胁着想象。
更简洁些,告诉松鸦和鸟雀。
更简洁些,动作要更准确。
看守森林的教师让我们疲惫,这职业聒噪者。
毛毛虫在我们的手心,完美。
它们的丝绸非常光滑,你尝试过吗?
*
尝试,就是这个词。
尝试一条裙子,一件西装,尝试整座森林,只为
了自己。
自己尝试,我尝试,你尝试,我们尝试。
别做得最好,尝试吧。
别重复做好几次。
没什么可重做的,给出去了,已经做了。
尝试,所有动词中最上进、最富于爱的那个词。
我们把“尝试”这个动词置于尝试之中。
你愿意用手用嘴来尝试吗,尝试吧!
*
尝试冲击突袭?
在森林中可别弄错道路门楣和梦幻。
梦的榛子树会柔韧地俯下身来。
致埃莱娜的信(其三)
*
我们是彼此的粮食。
我们是为两个人打开的桌子。
我们是比较的源泉。
有牛肉有水果有饮料。
我们是草地上的午餐草在我们腿间。
我们是森林的形象凭着一点点羊毛。
我们是一个移居的诺言一次又一次。
*
开始即处于爱的中心。
对于爱无所谓开始。
爱就在爱的中心。
爱已经开始我们从中间打开这本书。
我们知道怎样独自去读它。
*
我喜欢元音喜欢阴性字。
我感觉自己是阳性辅音。
我感觉到“r”我喜欢用我的“r”摩擦元音。
我是一把温柔的刨子。
我温柔地刨出元音的刨花。
*
诗篇是手的自然之爱的延伸。
手心即诗篇。
诗篇喜欢爱的手心。
诗篇增加了两条腿。
它走呀走呀在手心上保持平衡。
*
一只果子?
这是一个误会。
好些果子果子结出果子一座果园。
果子是来自想象的第一形象。
这简单这很简单什么东西是圆的?
什么东西美味地融化在嘴里?
什么东西绝对地调动起五种感官?
果子天堂是结果的。
天堂我的双手捧着果子。
花园是手的绿色的延伸。
有那只绿色的手。
等待手成熟。
有那只采摘的手。
树难道不是一只等待高空中果子的手?
*
我渴望蓝色的果子。
我渴望太阳的果子星星的果子。
神话叙述手的故事。
神话里所有的手都收获一些东西。
神话是一个永远夏天的秋天。
神话是一个想象的季节。
*
诗是永存的果子。
神甫从他们的天堂驱走了诗。
争斗。
他们宁肯要果核冬天坚硬的果子法律。
果核概念杏仁的隐秘香气。
托付给我再生产的保卫权他们说。
我们控制饥荒穷困经济。
神甫是最初的经济学家。
经济替代了宗教。
核实一下储备了多少粮食。
诗人是一个无意识的品酒员是浪费者。
*
核实一下储备了多少词。
我们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告诉诗人们让他们闭嘴让他们说话恰到好处。
让他们不要满嘴是果子还在说话。
嘴里吃着桃子的每一个诗人
都将被放逐。
*
诗篇是一条蛇。
被放逐的诗人不再拥有辅音。
只能用一个辅音“s”。
所有其他辅音都被充公。
诗人做了一首诗“s”。
一首带“s”鳞片的诗。
女人在他们带摩擦声的鳞片背后认出了诗人。
她每天都偷偷给诗人带去果子。
诗篇重新找回天堂的景色。
致埃莱娜的信(其四)
*
因此诞生即孕育像一种快乐
因此快乐即孕育因为有快乐从中诞生。
因此快乐即快乐的诞生。
快乐诞生时变得有趣。
有快乐就是继续诞生。
快乐即快乐的孕育。
快乐即孕育。
*
因此死亡不是快乐。
除非把它孕育为一种新的诞生。
除非通过诞生把它殖民。
除非把诞生的敞开延伸到最终的港湾。
*
我们单独地诞生。
我们相爱。
我们彼此诞生。
我们为彼此的快乐诞生。
我们把诞生给予彼此。
我们有意地故意地来到世上。
我们灵巧得神奇。
手是快乐地诞生的神奇的产妇。
我们走向死亡的终点。
我们彼此死去。
我们成双死去。
我们在诞生的快乐在死亡的运动中死去。
诞生重新开始。
*
死亡的狭隘孤独。
没有一个情人没有一种爱能帮我们跨过这道门。
我们紧握的任何一只手都不能在夜里指点我们。
*
死亡是那没有身体的。
死亡是那不再有身体的。
不可能有可能的交换。
爱是两个身体的交换。
死亡是对交换的否定。
死亡不明白交换。
*
有一些牺牲的英雄式的死亡。
没有彼此酣睡的温柔的爱的死亡。
你把睡借给我我把梦借给你。
我们在死亡的诞生中诞生我们互相分娩。
没有办法对付繁衍
而这就是办法。
*
有性欲的身体的性的分离是快乐的源泉。
快乐的源泉不是死亡的源泉。
死亡不是源泉它是河口港湾。
它是向夜晚的大沙滩敞开的一扇窄门。
辽阔的大风的寒战无限的低弱的声音永恒展开。
*
我们在哪里我在哪里我不再拥有有效的语法。
我的姓名的外科大夫吸收我喊声的纱布在哪里。
身体与自己的分离是一种新的性欲。
*
爱给予我们对即将失去的东西的预感。
爱给予我们对可能赢得的东西的预感。
爱是完整自我的一个夸张的面孔。
活着是一种未完成过去时的修辞。
*
无话可说当语法占领所有的角色。
呼吸急促名字模糊。
一声叹息立即获得音乐的价值。
我们生活在高处我们是缓慢的歌手。
我们是同自己跳舞的物质的重力。
爱是任何一种美学都无法阻拦的重要的艺术作品。
我们是我们自己的缪斯自己抚摸自己凝视。
我们在子孙到来之前就已经走向子孙。
我们是浪费和付出的贪婪的收藏者。
我们只是时间拨付的一笔有限款项。
墙是临时的瞧吧我们从内部把它们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