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雅从容的白虎在蜿蜒崎岖的盘山小道上闲庭信步,仓惶气喘的稚童在荆棘遍布的林中小径间跌撞蹒跚。
从黎明走到日落,从清晨走到黄昏。杨修跟着白虎这一路走来,那是真真切切的披星带月、实实在在的宿雨餐风。
乱糟糟的头发上挂满了枯枝和杂草,脏兮兮的布鞋破洞露出的脚趾上遍布着累累伤痕,麻布短衫也被一路的荆棘撕扯成了布条随山风片片翻飞……
嗯?不是说可以骑乘孤峦吗?是可以骑啊!只是杨修不忍心让自己这一身的尘土和污垢弄脏了白虎那缎子般美丽柔软的皮毛……
咳咳!其实真实情况是这样的。白虎很温顺,也不排斥杨修的骑乘,不过也就仅限于杨修一人而已。牛四爷一靠近它,它就呲牙!
没有牛四爷的帮助,仅凭这具年仅十二岁的小小身板,面对白虎那将近三米多高的虎背,杨修只能是徒然兴叹!爬不上去呀!
虽然走了很远的山路,虽然受了很多的磨难,虽然杨修被累的像条死狗般气喘吁吁,但是当那条被人工开凿的盘山小道映入眼帘的时后,他那双如黑曜石般晶莹透亮的眸子就变得熠熠生辉。
成天给杨修吹嘘自己放牛走山如何了得的牛四爷双腿都在发颤,他想不通杨修那双比麻竹杆子粗不了多少的细腿儿,是怎么坚持走到这里的?
当他看见衣衫褴褛的杨修居然还有心气儿站在小道石阶上对着自己无声傻笑的时候,牛四爷就感到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从灵魂深处油然而生。
杨修只是稍作休息,便继续顺着这条绕山盘旋的石阶小道向上攀登,牛四爷咬了咬牙,也硬撑着跟了上去。
行至山腰时,光线陡然变得格外明亮,回身下望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云端之上,浩瀚恢宏的稀世奇观仿佛将二人一路行来的疲惫和幽怨都荡涤得无影无踪!
百里流云谷,独具一片天。
七彩斑斓的层层霞雾如胶似漆般萦绕谷底,高耸入云的座座险峰如枪似剑般直指苍穹。
古木苍松如老蛟虬龙般倒挂在高崖绝壁之上,隆隆飞瀑似千军万马般奔腾在幽谷深渊之间。
突然呛啷一声,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贴着杨修面门稳稳的插在山壁之上,颤颤巍巍的剑柄堪堪离杨修的鼻端不足三寸,险些没把杨修吓得掉入山崖。
数丈开外那颗倒挂绝壁的古松树杈上,一个身着红衫的半大女童正手持剑鞘抱臂胸前,俏眉微皱,冷冷的审视着杨修二人。
杨修回过神来,惊骇之余急忙表明身份,“仙女姐姐,我叫杨修,是司徒前辈新收的关门弟子,司徒前辈有事出山,让我二人随那只叫孤峦的大老虎先回流云谷,请问仙女姐姐,这里是流云谷吧?”杨修说话的同时指了指侧卧在石阶转角处的白虎孤峦。
红衣女童闻言审视意味越浓,隐隐还有些不悦,“哼!又脏又臭的小乞儿,你有啥异于常人的天赋?我爹会收你为徒?”
女童说话间,笔直修长的双腿在树杈上轻点借力,拉出一条长长的红色残影掠过数丈深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风稳稳的落在杨修身前。
杨修本能的后退两步,惊诧中掺着狐疑,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是老家伙的女儿?真的假的?
女童哪里会知道杨修暗暗在心里质疑她的身份,随意抬手摘下石壁上的长剑插回鞘中,单手持剑转了个漂亮的剑花,将其横挂在后腰之上,颇有几分江湖女侠的飒飒英姿!
“仙女姐姐,小子所言句句属实,待司徒前辈回转,真假一问便知,小子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亦……亦万万不敢谎……谎言相欺!”
少女再听完杨修的一番解释,已经信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看他二人跟着白虎一起上山,她哪会容二人走到这里。
只是她看不惯那臭乞儿说起话来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的臭屁模样,显摆他比自己有学问嘛!
“哼!”
无论少女信是不信,杨修都已经没了继续解释的力气,眼见少女不在对他二人持有敌意,心神一松,就是扑通一声,身体就像条死狗般瘫软在小道石阶之上。
少女几欲搀扶,始终踌躇着没有伸手,眼睁睁的看着杨修摔倒在石阶上昏死过去!
牛四爷慌忙上前拽着杨修险些滚落山崖的身体,取下腰间的竹筒水壶晃了晃,才发现竹筒里已经没水了,不善言辞的牛四爷只能用央求的眼神望向女童!
少女略微思忖,还是蹲下身来,用剑鞘挑起杨修的一只手臂,两根青葱般娇嫩的纤细玉指搭上了杨修的脉搏。
“嗯?怎么虚弱成这副样子?”
牛四爷不敢看女童带着浓浓质问意味的眼神,嗫嚅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少女心知这臭乞儿情况已然十分危急,而那憨憨傻傻的老叫花亦是脸色发青,嘴唇开裂,明显是快要脱水脱力的模样!
作为天之骄子般的女童空有一身修为,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颗硕大的虎头挤开少女,在杨修身上嗅了嗅,张开血盆大口将杨修含在嘴里,迈步朝山上走去。
牛四爷发现白虎并不是要吃掉杨修,这才缓缓松开死死握着柴刀的双手,紧绷的身体晃了三晃,随即又是扑通一声一头栽倒在石阶上。
女童终于从发愣中回过神来,提气大喊一声“快来人呀!”清脆的嗓音在山谷间悠悠回荡,数息过后,就有十几道灰色身影带着隐隐的破空之声凌空飞掠而来。
“小师妹,出了何事?”
“赶紧救人!”
少女指着台阶上的牛四爷急切的说完这四个字,便火急火燎往山上飞掠而去!
……
流云谷中齐云山,齐云山上观云峰,齐云山为流云谷群山之主,观云峰亦为齐云山群峰之最,皆因巍峨绝险庞博而著称!
齐云山上,处处屋舍庭院于山势平缓处零散错落,夜幕笼罩大地,可见斑斑点点的摇曳灯火好似雨夜前夕的微弱星辰。
一座位于偏远崖畔的院落内屋之中,正萦绕着浓浓刺鼻的汤药味,杨修双眼紧闭,安详的平躺在屋内的床榻之上。
“师兄,这小乞儿可好些了?”
这句话已经被红衣女孩一字不差的反复询问过无数遍了,被其称为师兄的俊朗青年放下杨修手腕,担忧之余也对自家小师妹的啰嗦颇显无奈。
“哎,师妹,取些桑灵液来吧!”
“嗯!师兄你看着点!”
“师兄,桑灵液药性颇烈,这孩子只是肉体凡胎,会不会伤其神府?”
红衣女孩离去之后,屋内的另外一个黑瘦汉子略显担忧的出生提醒。俊朗青年略微沉吟,随即低声解释……
“师弟所虑不无道理,可这少年身体底子本就极弱,前番又过甚的透支体力,若不服食些桑灵液加以温养,恐其部分经脉会有所瘫损,甚至枯竭…………
至于神府隐忧!师弟大可不必担心,此子神府异于常人,换而言之便是其毅力和心性皆远超同龄之人,这也是其能透支体力的主要原因!
“师兄,给!”
“嗯?小师妹,哪里用得如此之多?”
俊朗青年看着红衣女孩端来的那一大碗桑灵液,愕然之余又有些肉疼,这玩意儿寻常修士得指甲盖定点儿都当宝贝一般藏着,自家小师妹端着满满的一大碗晃荡个不停,看样子一路上没少撒漏出来。
“用不了放着就是了,你快些施为!”
“哎!是了!是了!你莫推!莫推!”
俊朗青年坐回屋内的矮几旁,叮铃当啷的摆弄着一些瓶瓶罐罐,手里拿着一支细勺开始全神贯注的调配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粉末和杂七杂八的汤汁。
“劳烦师弟抽些冰蚕丝磨碎备用,嗯!小师妹取半勺灵液,两勺甘露加热搅拌均匀…………”
“额?就半勺啊!半勺够吗?”
“师妹你别好心办坏事儿,这小子只是寻常肉身,用量过多会灼伤其神府!”
俊朗青年一脸严肃的叮嘱着红衣女孩,想要训斥几句又不忍开口,两条剑眉都快拧到了一起。
“嗯嗯!知晓知晓,嗯?师兄你还瞪着我做甚,动作麻利点儿呀!”俊朗青年徒然长叹……
“哎!师弟你盯着点儿,别让小师妹胡乱加量,会死人的!”
“哈哈,小师妹虽然生性活泼,也绝不至于拿关乎人命的事情做儿戏,师兄大可放宽心!”
“对……对……就是二师兄说的这样!”
“……”
杨修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自己身体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飘飘忽忽难以自控。好在不久之后,股股热流顺喉入腹,直达四肢百骸。
从开始的浑身舒坦到后来的灼热胀痛,才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回归本体,然而那种痛到浑身痉挛的感觉是越发的清晰和放肆。
想要大声嘶喊却发不出声音,想要撞墙自尽又挪不动身体,内心的恐惧渐渐的取代了身体的切肤之痛。
“自己这是怎么了?要死了么?”
然而再怎么哭喊挣扎都没有用,仿佛陷入了千层梦境,每次醒来的场景都不一样,好似永远都无休无止。
没有任何参照物,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似幻境,似梦魇。杨修前世也没少被关禁闭之类的手段折磨,深知这种时候极为凶险。
自己的意识一旦无法保持清醒乱了方寸,就会出现暗示性死亡,又称潜意识自杀。
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暗示,自己已经死了,自己又坚信自己确实死了。到那时候,就算自己的身体机能完好无损,自己也会真的死去,神仙难救。
杨修只能不停的暗示自己,不能急,不能乱,回忆过去,畅想未来。嗯?自己现在貌似比关禁闭要好应付一些。
关禁闭一旦情绪失控,还可以控制身体实施自尽行为,而现在自己只需要保持头脑清醒就行了,问题应该不大。
嗯,寻找契机,破梦境的契机,破梦魇的契机。跳楼,貌似不行,有了!干嘛一定要醒,全身放松,放空思维,在梦中大睡一觉吧!
“师兄,这……这小乞儿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