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而又洪厚，却不抵其中气势，沈氏双手撑在床边，勉力睁开浑浊的双眼，“虽说我失势许久，可到底名分还在，眼下我衣衫不整，便能让这许多人来我房里？怕是不合规矩吧。”
“规矩？什么是规矩，姐姐未免太过自作多情，这府中之事如今是由我做主的！”刘氏轻笑一声，蔑视的看着那个失去了所有光华的妇人。
沈氏似浑然觉不出这是针对她所说的，只是看向顾侯爷，“原来侯爷已如此无用，不过三年而已，府中诸事已要全部都听从妹妹的了......”说罢便咳个不停。
想以前沈氏和刘氏进门也不过隔了三年，沈氏自觉不能为顾侯爷生下一子，却也算大度的欣然接受了刘氏。
而那时沈氏母族还未落没，刘氏也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两人之间却也算相安无事，殊不知人心隔肚皮，沈氏一落魄，刘氏的真实嘴脸便全都显露了出来。
对于夫妻十几载的顾侯爷，沈氏自问了解，顾侯爷是好面子的人，偏偏又忌惮于刘氏的背后，有些事情不得不听她摆布，时间久了，心里难免生出不快。
“都下去吧。”顾侯爷在长久的沉默后道。
“侯爷，同这个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难不成本侯的话对夫人来说已经如此不管用了吗？
刘氏悻悻然的闭了口，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顾华采将顾华茵扶起，也退了出去。
佟大姑姑磨蹭的待在那儿，“大夫人......老奴错了。”
“出去吧。”沈氏叹息道，又同顾侯爷说：“坐吧。”
沈氏是爱干净的人，虽然身边只有一个佟大妈妈伺候着，但是屋里也是收拾的整整齐齐的。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沈氏的态度变得有些奇妙。
顾侯爷有些无地自容，“善待华采和华茵......”
“那你做到了吗？”一口气上来，沈氏粗喘道。
“你刚刚也见了，她们两姐妹都还好生生的活着。”
是好生生的活着，只是活的不是很如意罢了，“顾子晏，你很好，你以为你存的那些个心思我不知道，真将我逼到了尽头，不怕我同归于尽！反正我一无所有！”
沈氏如此说道，顾侯爷眼中羞恼一闪而过，却是陪起了笑，“凝香，你说什么呢，我自然会保得我们的女儿平安。”
这样一句敷衍的话，沈氏如何听不出来，她也只是笑笑。
“说来许久未见，妹妹倒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沈氏干瘦的手背动了动，很是羡慕的说道。
顾侯爷自是不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只应和道：“你也是。”
是什么？光彩照人了？沈氏摸了摸自己的脸，皱纹遍布，这句假话还真是不走心。
“这柏春堂里的人，原本是侯爷安排的人，只是不知何时，都开始听妹妹的话了。”沈氏意味深长的说，“刘氏的手伸的还真是长......”
不需要再说，顾侯爷便已能明白。
柏春堂的每个人，都是他亲手布置的，沈氏于他来说还有大用处，自然不能有丝毫差错，不想今日竟然差点被刘氏所害。
是他疏忽了，顾侯爷走了出去，着令将柏春堂的大门给闭住，未曾看刘氏一眼，径直去了老夫人处。
在顾府许久，刘氏还未曾受过如此大的冷待，尤其是顾侯爷所给予的。
只将所有的气都发泄到了佟大姑姑身上，一个巴掌过去，佟大姑姑的脸被扇到了一侧，“真以为我不敢......不敢.....”刘氏的眼睛睁得像是要吃人一样，却终究没有将话给说完。
佟大姑姑也是立即阻断刘氏的话道：“夫人不可，是老奴，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只是老奴不光受制于夫人啊！”她朝着柏春堂里看过去。
而柏春堂里有谁？只有沈氏了。
刘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不好了，喃喃自语道“不可能......”就失神般的走开了。
“佟大姑姑吗，佟大姑姑.....”这样叫了好几声，佟大姑姑才醒过神来。
澄庆道：“五小姐叫你呢。”
佟大姑姑这才看向顾华采，只是刚一撞进顾华采的眼里，就赶紧躲闪，好似老鼠见了猫一般。
“佟大姑姑的软肋，在哪里呢，华采真是好生好奇。”
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待看佟大姑姑的表情，顾华采扶着顾华茵便走开了。
......
......
而此时的寻芳阁内，侍候在老夫人左右的人都给退了出去，包括胡嬷嬷。
顾侯爷进来时，老夫人正在念经，且面色凝重。
顾侯爷等了许久老夫人方才念完，不待老夫人开口，顾侯爷就先问道：“陈大人为何会来？”
“这府里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除了你那位千辛万苦求娶回来的夫人了。”顾老夫人冷觑了他一眼，“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你媳妇胡闹，那是因为没有触碰到我的底线，我的底线是什么，侯爷可知？”
顾侯爷冷汗陡生，“母亲的底线也是儿子的底线。”
“顾家的安危，永远都是我最最在意的，子晏，母亲知道你胸有大志，可前提是不危及顾家的情况之下。
也是你身为顾家一家之主的责任。”
顾老夫人语重心长说，到底没像刚开始那样严厉。
“刘氏今日将陈大人给招了来，正应了我当日的担忧，沈氏不死，我心难安。”向来慈祥的老夫人，如今却是如此语重心长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沈氏不能死，她还有用，起码现在不能死,等到......芷儿嫁给沈相后吧。”顾侯爷说的也是异常的坚定。
“也罢，”顾老夫人早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那么你就要管好你的夫人，让她少生事端！”
当日随着圣上下令绞杀沈氏全族的命令一同颁发下来的，还有赐给沈凝香的一杯毒酒，当今圣上要的，是所有同姓沈的有干戈的人全部死去。
包括沈凝香这个已然出嫁了的人。
也亏得沈凝香在得知兄长出了事情之后，自请断发，入柏春堂，自此长伴青衣古佛。
顾侯爷顺势而为，就此保下了沈凝香。
然而这不算结束，而是刚刚开始，皇帝对“沈”这个姓氏的忌惮，远超人的想象，沈凝香若是不出柏春堂，无事。
沈凝香若是出了柏春堂，那么不止沈凝香有事，顾家，也要有事了。
更遑论顾侯爷今日还见了沈凝香。
刘氏将御史台的陈大人请了过来，想的不过就是在她安排的事情出现意外时，能借由陈大人之手，迫的顾侯爷不得不亲手杀了沈凝香。
若是陈大人将今日所见，禀报到皇帝面前，顾子晏的官，怕也是做到头了。
顾侯爷如今想来，也是一身冷汗，不过内宅小事，刘氏竟是将他也给算计到了里面。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定然好生吸取教训，再不让今日这样的局面出现，也多亏了母亲能替儿子加以周旋。”
“算了，你去吧。”
待到顾侯爷退出去后，老夫人的眼睛忽然涩的厉害，竟觉得有些看不清了，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
而待到顾侯爷再见到刘氏时，便没有先前的好脸色了，偏偏刘氏不会看脸色。
又或者说，她从来不曾看过顾侯爷的脸色。
“今日的事情你也看见了，沈姐姐那个样子真是让我疼惜，只是却有那样一个不懂事的女儿，侯爷......”
一抬眼却看到顾侯爷正满是狐疑的看着她。
平日里顾侯爷在刘氏面前都是以儒雅示人，刘氏也是喜欢他儒雅的模样，偏生头一次里这样，刘氏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晏，你干嘛如此看着我。”
“本侯只是觉得今日之事有些不太寻常。”
“啊......是有些不寻常，分明沈姐姐先前还好好的，今日就晕了过去，许是府里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人吧。”
气氛顿时冷凝，刘氏忽然觉出些不对经来，“侯爷可从来不曾这样看过我，别是见了沈姐姐，顿生后悔了，再跑到我这儿给我脸色看！”
“你不可理喻！竟心胸狭隘到容不下一个孩子的地步！”顾侯爷冷冷说罢这句话，便不顾刘氏如何出去了。
刘氏只将房里能摔的不能摔的都给摔了一地，对沈凝香怨恨更深，“你不让我好过，我不让你的孩子好过就是了！”
又同李妈妈说道：“去，将八小姐给本夫人叫过来！”
刚经历了那样一场血腥画面的顾华茵不过刚醒来，脸上还没有丝毫血色，就被李妈妈给叫了过去，刘氏又没有好脸色，顾华茵当然是害怕的。
只是怯生生的叫了声“母亲”，就静静的立在了一旁。
刘氏猛的朝着顾华茵的脸看过去，就是这张脸，和沈凝香的像极了，若是能毁了这张脸......
顾华茵被看得渗人极了，“母亲，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你。”
“是啊，你真是听话极了，可没有达到我的目标，你还是带着这么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嫁给尚书大人家里的三少爷吧！”
“不，母亲你不能这样，你答应过我的，母亲，你不能反悔啊！”
尚书家的三少爷是个庶出的，这也就罢了，他......还是个瘸子，顾华茵无论如何都不想嫁过去的，可她的婚事都在刘氏手中掌握着，便才有了先前那一出。
“要恨就恨你姐姐吧，真不想要这门婚事，我想要的是什么，你该明白。”
顾华茵脑中回想着刘氏的每一句话，无不将她的希望给通通抹杀，一时间只觉得刘氏也好，顾华采也好，都可恨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