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袍泽兄弟们”
贺世贤抽出腰间的宝剑转过马头对着身后的大军,“老奴野猪皮忘恩负义,不思朝廷恩泽反而兴兵犯我辽沈,从建州到赫图阿拉到抚顺铁岭,所过之处烧杀抢掠,破家灭门者不可尽数,凡我大明儿郎与其皆有不共戴天之仇。”
身边的明军早已开始眼睛泛红,怒火充满胸膛,一个个喘着粗气恨不得立刻上前杀尽对面的金狗。汉家儿郎的心胸永远向所有的人敞开,他们火热的心中总是装满淳朴。
有人说我们的民族是懦弱的,很多人说汉民族软弱,但是有谁真正的去品味善战者无赫赫威名这句话。
“今日我有幸与诸位共同站在这里,和你们一样拿着刀枪共同对敌。现在这里没有总兵,没有副将,没有参将也没有游击千总,我和你们都一样都是大明军户的子弟,站在我们祖先流过血的地方,站在五百万辽东父老的面前,向整个大明证明你们的勇气与荣耀。”
很多人都仿佛都看到了二百年前自己的祖先在一纸命令下从全国各地汇集到了这里,一手拿着锄头开辟家园,一手拿着刀打下了偌大的努尔干都司。大明的辉煌从他们的祖辈那里一代代的传承了下来,大明的龙旗也被一代代人握在手里,他们流血守护的这片土地埋葬了多少忠骨。
血性是可以流传的,中国人历来不想让祖宗不高兴,周围的士兵已经开始举起武器大声的吼叫来发泄自己内心的复杂,一个个眼睛瞪得滚圆血红。
“杀我父母淫我妻女夺我土地者就在眼前,兄弟们,随我杀啊~”
身后的大军随着将旗滚滚而前,手中的刀枪反射出的寒光胜过午后的阳光。
林文龙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和身边所有的高级军官一起静静的看着已经开始发动总攻并且不断快速前移的总兵旗。
登高望远,两军两色相交,加上不断有探马来回传递消息所以众将对于目前的情况也都了解的很清楚,每个人都充满了信心,没有人担心被围困的夏国卿,在他们看来既然军门已经左近那么夏参将那里自是不需要担心的。很多人都已经不止一次的请战,毕竟城内还有两万大军严阵以待,虽然都是新兵,但是最适合打顺风仗。
城下隆隆的战鼓和着不断的厮杀声,成群的战马载着骑士不断的冲击对手看似坚固的防线,所有的声音都在撞击着每个人的耳朵,敲在血液里敲在心上,咚咚咚的响。
林文龙的手握着紧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于哪里,旁边的人都紧紧盯着城下的战场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天气还算暖和,今天的阳光很烈,铠甲上镶嵌的甲片摸上去还有暖人的温度,林文龙甚至看到个别套了两层棉甲的同袍偶尔用袖子擦脑门上热出的汗。但是他却越来越觉得冷,但是想不到哪里不对。
漫天的神佛啊,求求你们保佑这一仗一定要赢啊,保佑城下洒热血的七万铁血男儿还有沈阳城里几十万的生灵吧。大明不应该经历这样的劫难,五千年的华夏文明不应该经历这样的劫难,我的那些勤劳淳朴的祖先,他们除了奉献和默默的付出就是不停的创造财富,他们更不应该经历这样的劫难,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
以前如果有人劝林文龙去信佛估计他会把那个人扔到厕所里去,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去祈祷,不停的让自己祈祷以掩藏自己内心的不安和对意外的恐惧。
身边的军将和亲兵们猛的爆出热烈的欢呼,鼓声突然变得更加激昂,林文龙抬头看去建奴的镶黄旗的大旗已经开始后撤,右翼的明军也在稳步推进,甚至把镶黄旗压进了一片树林里。贺世贤带着骑兵已经看不到了,但是探马传来消息说自己成功的和夏国卿汇合了,只要击溃了正面之敌便可以转进中军然后一举拿下建奴的金帐,胜利在望。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毕竟贺世贤昨天晚上并没有饮酒,更何况喝醉。历史只不过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沉痛不是我想承受的,我能看到的不过是有些人愿意让我看到的罢了。
我还很弱,我手下只有十七个人,如果不是十七个人而是一千七百人甚至一万七千人那样的话我一定能做到很多吧。
此战结束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变得最强,有足够的力量来抵抗即将扑天灭地而来的狂风巨浪。
“知州大人,已过正午,城内外大军的饭食还请劳烦知州大人准备了。”尤世功对着旁边一个五品文官补服的人抱拳说道,正是沈阳知州段展。
“尤军门放心,此乃本官份内之事,大军得胜在即,本官早已命人杀猪宰羊,到时候定让将士们好好的吃个够,呵呵呵呵。”段展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摸着自己留的山羊胡,笑的一脸矜持。
后金的金帐周围此时只有不到三十人的白甲护卫,努尔哈赤独自在帐内焦急的踱步,他已经是一个老人了,只是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而已。努尔哈赤回想起三十八年前的万历十一年,刚刚二十五岁的自己在父兄死后自己艰难的崛起之路,谁能想到当初兵丁不过十数人,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女真部落能成为如今战无不胜,兵马将近十万的大金。他想把他最信任的大萨满找来,大金比不上大明,输一次便是身死族灭,有谁知道萨尔浒之战时他的彻夜难眠,整个女真法力最高强的大萨满在私下里告诉他死亡里才有新生,他不敢。大萨满最后的死谏让他下定决心,利用骑兵优势各个击破更是那个汉人想出来的法子,然后他赌赢了,红利便是得以生存下去,尔后东来西去渐渐站稳了边墙,可是熊廷弼的出现让他又感到了绝望,接着又出现一个贺疯子,努尔哈赤不止一次的想放弃,但是野心和恐惧总是共存在他的心里争斗的不可开交。
自卑是一种羞于启齿的东西,当一个人越缺少什么便会吹嘘什么,不断的声张自己的优胜来麻木自己。努尔哈赤向往南边的花花世界,汉人的服章,汉人的女子,汉人的文化,汉人的所有的一切,他想要洗刷曾经不堪回首寄人篱下的屈辱,而洗刷这一切唯一的方法便是毁灭。
“报~”
努尔哈赤走出金帐,一个正白旗白巴牙喇兵骑着马直直的冲上前来,身边的护卫立马抽刀张弓戒备。
“禀大汗,四贝勒让奴才来报与大汗,明军沈阳总兵贺世贤已经入围了,现在四贝勒已经和大贝勒三贝勒一起将明军主力包围。”
“好,天不负吾愿。下去领赏。”
“查木昆”
“奴才在。”
“传令,镶蓝旗立刻突袭明军右翼,然后驱使败兵冲阵,从西到东把整个明军阵线打穿。”努尔哈赤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意气风发的下达了憋在心里的命令。
与此同时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开始向被围的明军发起总攻,原本散落各处的两红旗也讲讲聚拢隔断了后路,贺世贤和夏国卿手里大部分都是家丁亲兵一类的精锐骑兵,大量的步兵被滞留在外围与建奴缠斗,就像中心开花一般。
短时间内不好的消息便一波接着一波,虽然明军暂时还没有败甚至感觉上还处于上风,但是建奴散而不乱,如果此刻有人在高空就会发现明军的整个左翼已经七零八落,最中间的是明军的最高指挥贺世贤和明军的左翼指挥夏国卿,第二圈是建奴的正白正蓝两旗,然后是大量分割开并且失去统一指挥各自为战的明军步队正不断的攻击着渐渐合拢的建奴三旗。
随着时间推移,外围明军的攻击越来越乏力,建奴的镶白旗也开始调回围攻被围的贺世贤,丈八总兵旗虽然依然坚挺但是已经开始飘摇不定。而老兵已经开始大量战死,新兵最开始积攒的勇气和信心正在慢慢瓦解,时间越长对于明军越是不利。
贺世贤已经感觉到了情势的恶劣,已经开始调整部署准备突围,他手里握着的是沈阳城八万多明军里最能打最敢打的部队,不容有失。
“大人,右翼的兄弟们顶不住已经开始溃散了,我军右翼发现建奴镶蓝旗旗号。”
“什么?”张纲一把抓住前来报信者的衣服,恶狠狠的瞪着他,同时不忘压低声音,“镶蓝旗如果在右翼那么老奴那里将没有一兵一卒,左翼大军正在突击,这种后果就是你这个傻子都明白,谎报军情是军法是要杀头的,蠢货!”
“叔父,侄儿怎敢欺骗叔父。”回来求援的正是张纲的侄子张有贤,张纲本来有一个儿子,只是萨尔浒之战时在马林手下任把总,据逃回来的军士说张把总被五个建奴用长枪捅穿了肚子然后被一个红甲兵砍下了脑袋,至死手里都紧紧握着军旗。张纲中年丧子便越发疼爱自己的侄子,把他提拔到自己手下当了把总,领一百三十多骑兵的马队把总,此战他负责与右翼大军的联系,但是这时却一脸慌张的跑了过来。
“叔父,镶蓝旗根本没有在老奴那里,侄儿刚才听说左翼发现了镶蓝旗旗号,军门刚才派人让叔父尽快打破正黄旗,现在看来不过是建奴在遮人耳目罢了,镶蓝旗就在我军右翼正对面树林的背坡后面,现在右翼的溃兵已经快涌过来了,杀都杀不住,叔父大人当早做决断啊。”
张纲心中此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右翼一溃,这么短的时间内中路绝对难支,但是中路若退左翼必没,如此一来不说此战输赢,沈阳都有可能不保。想到这里张纲的冷汗都流了下来。
“快去派人通知李果木停止进攻收缩防线结圆阵”身边立即有亲兵接过令旗拍马前去,“有贤你速去右翼通知牛德柱稳住阵脚,切记不可放建奴一人一马过来。另外速速派人报于贺总兵和尤总兵。”
“遵命。”
......
沈阳城上尤世功和一众军将依旧自信满满,文官们已经开始准备大军的善后,林文龙心中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军门,卑职请率本部出城请战。”
林文龙的声音很大,也很突兀。
“呵呵,文龙有心了,眼下观呼战况今日当是一小胜,建奴虽散却不乱,你这十九勇士出城也无甚作用,还是在这里好生观摩,有贺军门保举此后为将一方也不至于无所作为啊。”尤世功说的语重心长,林文龙心头却是模糊不清,有种感觉明明抓住了却看的模模糊糊。
“禀尤军门,卑职愿立军令状,请开城门,卑职愿率部下出城死战,眼下战局不明,城上离的太远,卑职请为军门耳目。”说完也不顾甲胄重重跪在地上,把脚下的城砖磕的咚的一声闷响。
“放肆,大战在前,尔居然出言惑乱军心,所为何来,贺军门觉你是可造之才,故本将暂且饶你,如果再犯定斩不饶!还不速速退下!”说道最后林文龙甚至都感觉到脖子里的寒气。
“卑职失言,谢过军门不杀之恩。”反应过来的林文龙悄悄抬头,尤世功正铁青的脸看着他,于是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宗旨便立马认个错。
“退下。”
“卑职遵命。”
林文龙悻悻的走下城头,杨振勇立马迎了上来,在那么多总兵副总兵参将面前他还没资格凑过去。
“立刻回去通知所有人备战。”林文龙急促的下达了他的命令后杨振勇便骑马赶往城内专门为靖边堡十九人空出的临时充当营房的小军营,虽然短短时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新任的靖边堡的百户防守官不怕死还是个猛人,但是骑术却不像其他军将那么好。
顾不得旁人偷掩嘴的林文龙急急的跟在杨振勇后面被越甩越远,忽然他想到一个可怕的情况,一个赌徒总会不惜一切的,为了赢他敢压上去任何东西,那么镶蓝旗到底在哪里?真的在努尔哈赤周围么?
太阳暖烘烘的照着沈阳城,旁边一个卖小吃的摊子前一个男子正面带微笑的做着大锅饭,所有的饭食都会被官府买下来然后送到衙门口,那里有专人统一结算银钱,他昨天去了好几次,挣下的银钱是过去的好几倍,此刻正满心欢喜的做着自己的营生。林文龙抬起头用手挡在眼帘上却依旧感觉刺眼的不行,微微眯起眼睛却发现这平日里温暖的太阳好像突然之间变得冰冷,仿佛张开了阴森森的大嘴,这种感觉让他头晕目眩,坐在马背上也摇摇晃晃,他突然感觉到了恐惧。
这是沈阳城啊,这里有几十万的生灵啊,如果我不知道历史上那么多的屠杀我或许不会如此恐惧失败吧,阳光下的林文龙流出的冷汗湿了头盔的内衬顺着脸颊和鼻子流了下来,滴下了马背上和脚下的泥土里消失不见。
“大人,大人你怎么了?”是杨振勇带着十七个人过来了,“大人没事吧。”
“我没事,我们走吧,到城门口不远的地方等着。”
十九个人拍马在城中的大道上朝着城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