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洁背上她的黑色背包,红色的小老鼠坠在拉链扣上,随着简洁的走动,安静地晃悠,它已经有些褪色、掉漆,不再光鲜亮丽,并且关节松动。
就像年轻活泼的少女被时间的魔术变成了佝偻迟缓的老太婆。
简洁却更加将它视若珍宝。
杜培奇曾经问简洁为什么不换一个新的。
简洁笑了笑,说:“人和人之间会日久生情,人和物也一样,最开始它的意义在于初恋,它不是它本身,而是薯薯对我的感情。
但现在,它就是它,一只红色的塑料小老鼠,陪着我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它是我的朋友、亲人,甚至身体、生命的一部分,已经割舍不下了。”
“是不是说的就是那句话:最长情的是陪伴!”杜培奇难得地文艺了一句,还是他昨天喝咖啡的时候看留言墙看到的。
“嗯!”简洁微笑地点头。
“路上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旅途愉快!”
“嗯!”简洁回答,然后和杜培奇挥手告别。
简洁一手拖着瑞士军刀的黑色行李箱,里面是两套衣服、电脑和她妈妈硬塞给她的土特产,香肠、腊肉和一只风干的肉鸭,一手提着一只开孔的纸箱,箱子里是杜培奇送给她的小牧羊犬——遛遛!
那一趟旅程,偌大的豪华大巴车上只有两个乘客,一个是简洁,另一位是个40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简洁瞬间有种“包车”的错觉,心情无比豪迈。
关于携带遛遛上车的问题,简洁在电话中和司机沟通了好几个回合,最后,架不住简洁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司机给另一位乘客打过去电话,对方说并不介意一个小姑娘带上一只小狗,简洁才终于取得全面胜利,但司机要求简洁至少给狗狗准备一只纸箱。
简洁瞬间高兴得失了控制,她挂掉电话,一通尖叫嘶吼并手舞足蹈,仍觉得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激动。
杜培站在远处,看着简洁上车,大巴发动,走远,他才转身离开,一想到回到家里,又要面对令他崩溃的女朋友、未婚妻和肚里孩子他妈,杜培奇觉得头皮都发麻。
尽管简洁对他说:“女人会因为一个优质的男人而变美丽温柔,也会因为一个不优质的男人(简洁说着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杜培奇)而变丑恶俗气。所以说,你完全不用这么沮丧,也不要怨天尤人,你想要一个好老婆,那自己就先做一个好老公。”
杜培奇和他的未婚妻是初中同学,从初中至今,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也算是青梅竹马,很不容易。
杜培奇却苦恼地说:“我也想对她温柔以待,但我管不住自己的暴躁脾气,并且我觉得她现在变得只关心钱,不关心我!我们这两年感情一直在恶化,若不是看在突然有了孩子的份上,真想就这样结束,从此互不相干,从彼此的世界里相互滚蛋。”
简洁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感情这种东西,最不讲道理,爱不需要理由,不爱也不用找出千万种借口。
何况她自己就是爱情里的大输家,爱得撕心裂肺,却输得一败涂地,而现在,她要没有志气地去尝试妥协。
简洁从来都是带着刺生活,她不知道妥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生活会不会因此就对她温柔以待。
简洁并没有给徐笑打电话,她的行程对徐笑保密,因为徐笑知道的话会期盼、会担心、会念叨、会不停地给她打电话发信息询问“到哪儿啦”、“吃饭没”、“有没有晕车”、“我来接你”等等等等。
简洁明白这是徐笑对她的疼爱和关心,但也清楚这是一种令自己反感和排斥的负担。
最主要的,徐笑会为了简洁的到来而做各种准备,而简洁却想要给徐笑惊喜的同时来一场突袭,她想看看独自生活的徐笑最本真的状态,会是一种什么样子。
简洁内心是忐忑地,她希望徐笑一定要争气,这样自己的妥协才不至于给自己太大的难过和难堪。
自打上次从贝加那里回来,她内心里对于贝加总算是安静了,再无波澜,也无任何奢求盼望。
杜培奇问简洁:“终于死了对薯薯那份心,那和徐笑呢?有什么打算?”
简洁说:“大家都说死磕一个你爱的人不如接受一个爱你的人,反正我和他也将就三四年了,就再将就将就看吧,说不定将就着将就着,就变成合适了呢。”
“祝你们幸福!”
“也祝你们幸福!”
整个旅程,简洁一直把背包搂在怀里,手里握着红色的小老鼠,静静地和它谈心。
“你会不会鄙视我?我最终放弃了薯薯,选择妥协,和徐笑在一起。”她问小老鼠。
“不会!”小老鼠回答。
“为什么?”
“我理解你。”
简洁笑了,她相信小老鼠的话是发自内心,她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懂小老鼠,也没有人比小老鼠更懂她。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明白,比起薯薯,徐笑更适合我,他可能这一辈子都给不了我大富大贵,但他会给我他所拥有的最好的。
他能给我他力所能及的所有在意和关心。
而薯薯做不到,薯薯对我只有永无止境的失望,他明明知道我爱他,呵呵,也许我爱的也不是他,只是一种我无法释怀的眷念。”
“理性地说是这样,但感情更多的时候是感性的、冲动的,就像你常说的:没有道理的。”
“你这是在策反我吗?”简洁好笑地问。
“不,我希望你少幼稚、少天真、少执拗、少愚蠢。”
“越说越玄乎了,咱们可以说通俗易懂一点么?”
“我觉得你现在的做法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冲动不靠谱,不过确是长久以来最正确的一次。”
“就当你在夸我。这么说你也更支持我和徐笑在一起?你别忘了你的主人……”是贝加。
“我的主人是你啊?亲爱的!”小老鼠深情地告白。“所以,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开心。”
“不过真的,和徐笑一起过日子实际上我很轻松,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操心,因为所有的一切,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他都能为我想到,并且能代劳的,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其实你一直都明白徐笑对你所有的好,只是先入为主的思想荼毒了你,而且作为肤浅的外貌协会,你嫌弃徐笑,所以就连带着放大了他所有的缺点和毛病。
虽然有时候你也明白,品质比外貌更值得托付终身。比如现在。”
“你会不会觉得我老了啊?大家都说老了才会认命,老了才会无能为力、才会妥协。”简洁有些伤感地说。
“我家洁宝永远年轻美丽,谁敢说我洁宝老了,我第一个揍得他满地找不到牙。”
“为什么找不到牙?”
“因为我把他眼睛也打瞎了呀!”小老鼠威武霸气地说。
“哈哈!不得不说,你真地很会逗女孩子开心。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们深情告白。
……
简洁按照徐笑之前告诉她的地址,轻轻松就找到了那个离海边不远的小村庄,到村口的时候,简洁才给徐笑拨过去电话。
徐笑自然很惊讶,但是他完全相信疯狂的简小妞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于是二话不说,撒腿便跑出门。
徐笑跑出来接简洁的时候,姑娘站在村口,背着背包,身旁是黑色的行李箱,小狗遛遛扶着拖杆,骄傲地站在行李箱上。
在与徐笑见面之前,简洁心情很愉快,对她与徐笑的见面很期待,对明天和未来也很期待。
简洁想徐笑一定会受宠若惊,会激动到哭,因为他的简小妞来了,还破天荒地给他带来一条可爱的小狗。
然而当徐笑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慢慢跑近,渐渐清晰,简洁感到所有的憧憬和希望都破灭了,连同她自己的身体也凝固成冰,又扎扎崩裂。
她看到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中年,原来这才是生活中最真实的徐先生:
脏脏的拖鞋、至少一个月没有修剪脚指甲,三天没有洗脚甚至更久、脏脏的旧牛仔裤、破了细碎小洞的体恤、满下颚的胡须、长长的油腻的头发。
重重的黑眼圈,散漫、颓废而疲惫,见到简洁,徐笑强打着精神,露出欢愉幸福的笑。
如果你还有时间睡觉,那么打理自己和忙碌的工作并不矛盾吧?
这一刻,简洁终于明白,与其妥协,她宁愿死!
简洁想要转身就走,她在心里无情而绝望地嘲笑自己,心情瞬间低落到极点,连招呼也不愿和徐笑打,于是便真的不打招呼。
徐笑接过行李箱和狗,想要和简洁说话,简洁阴沉着脸自顾走着,并不理他。
接下来的日子,不论徐笑如何讨好简洁,她只对徐笑冷若冰霜,像陌路人般不理不睬。
杜培奇回到家里,和他的未婚妻终于没有见面就吵架,对方说结婚之前想去旅游。
她说:“奶奶也说想去旅游,我就和奶奶一起吧,反正你又不愿意去。”
“行!”杜培奇爽快地答应,正好自己能得个婚前最后的清净,和朋友们打打牌,玩玩游戏,好吃好玩地多聚聚,多疯几天。
于是姑娘便和老太太一起出发去了三亚。
然而没几天老太太便独自回来了,神情淡漠,平静却又藏着惊涛骇浪。
杜培奇直觉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但老太太不说,对方也安静地没有给他打一个电话,两个女人都沉默,杜培奇也便耐着性子等待着、酝酿着。
“我感觉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不然以老太太的性格,不会自己回来,还一句话都不说。”杜培奇给简洁打过去电话。
“婆婆不说,那你打电话给你女朋友啊?问问不就清楚了,也许是误会呢!”简洁说。
“我不想问她,我想等她主动告诉我,如果事情不严重,老太太就算生她的气,也不会丢下她孙子,自己回来。”
“想知道,又不愿意先开口问,真是,自己找虐,活该难受死。”
简洁被杜培奇气乐了,转而还是忍不住安慰他,“你放心吧,老太太不是好好儿的嘛,她只是生闷气而已,人平安没事,其他的,就不要太放心上啦。”
“但愿吧!我就是觉得心里突突地不踏实。”